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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巧中巧郎小玲受騙 錯中錯劉玉娘入雙 (上)

  • 逃關東
  • 胡達千
  • 9242字
  • 2021-02-06 10:00:00

說起這小鳳,她的籍貫、家鄉都不知道是哪里。元家由人市上買她那年,她才八歲,賣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女人。那女人說小鳳是她的親生女兒,因為她父親外出多年,杳無音信,家中缺柴少米,情愿把這孩子鬻給有錢人家,免得凍餓而死,保全一條小命。后來人家得到準信,說賣小鳳的那個女人是人販子,小鳳是兩三歲時被那女人拐去的。元家還不止一次地盤問小風,可小鳳對自己家的事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只是說那個胖女人對她可狠毒了,非打即罵,有時還用火炭燒她的肉,不許她說實話,還逼著她管她叫媽。

小鳳被賣到元家之后,開始時五輩和元英對她挺和氣,后來元英跟人跑了。五輩動不動一不高興就拿小鳳煞怨,也是非打即罵。再加上五輩經常往自己屋里找男人,她怕小鳳對別人泄露,因而更是大施淫威,不許小鳳隨便接觸任何人,不許隨便多說一句話。小鳳這個苦孩子從小就失去了自由,久而久之。她竟變成了癡呆相,一句話也不多說,一個錯步也不敢走。小鳳的情況,玉龍書是了如指掌的,玉龍書由家往外騙玉娘,不叫春秀跟來很怕引起玉娘猜疑,想叫春秀長期同玉娘在一起,他知道春秀是個心眼多、性格剛強的女孩子。又怕有了春秀,玉娘就更不容易就范了。因而想到了以春秀易小鳳的方法。玉龍書上次來元家把自己的想法對五輩一說,正中五輩心懷,因為五輩認為小鳳在她家的時間久了,對她、對她家的餿饃饃、爛餡子都知道,一旦把小鳳惹翻了臉,也許會都折騰出來。再者,因為小鳳同善童的事兒,五輩懷恨在心,也想擺布她。不過五輩也不是對春秀沒有顧慮,因為她特別知道春秀是個不好對付的姑娘。再者,春秀同小鳳身份不同。還得關照吳家與春秀家的關系,五輩把這個顧慮整個地告訴了她老子。玉龍書答應五輩過一個時期,另外買個丫頭再把春秀換回去,五輩才同意了。

小鳳由元家出走的時候,本不知是到哪里去,是去做什么?只是五輩吩咐去的,就跟隨玉龍書去了,當她一見到玉娘天仙般的姿色和溫文爾雅的性格,讓她更摸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她幾次想問個究竟,可當她一想到五輩的兇狠毒辣,不禁就打起了寒噤,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剛才一聽玉娘說她是個啞巴。使她受了極大的委屈,傷損了她的自尊心,竟忘記了一切,兩眼盯著玉娘反駁道:

“誰是啞巴!”

玉娘一聽小鳳那女孩兒特有的鶯聲燕語,把她樂得任何苦惱、疲勞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用兩只手緊緊抱住小鳳,兩只俊眼笑瞇瞇地盯著小鳳的粉面桃腮,正想問些什么?就在這個時候,車子被趕進了一個大院套兒。富啞巴吆喝住牲口,有人來到小車子前面請玉太太下車。

車里的小鳳聽到車子外面有人請玉太太下車,她一下子掙脫了玉娘的雙手,掀起了車簾兒往外瞧看。只見天色已經眼擦黑了。又見車門前面站著一個穿著非常闊綽的中年婦女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面向車里說話。

“玉太太,一路上叫車子顛簸的累了吧,快下車進屋歇歇吧!”

玉娘從小鳳掀開著的車簾往外看,天色已經快黑了。以為是到了岔路河終點站。就忙由車上同小鳳下了車,就被那個接客的女人讓進了上房的東屋。這時屋里已經點上了明亮的燈火,升起了炭火盆。玉娘進屋后斜著身子坐在炕沿上,就著燈光打量那個讓客的女人。只見她大約三十幾歲的年紀,中等身材,鴨蛋臉龐,一雙剛修過的又細又彎的眉毛下配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梁,小嘴不大,嘴角卻向下彎著,兩只招風耳朵上戴著一副赤金耳墜。玉娘心里想,若不是那厚嘴口和那兩只招風耳朵,這副容貌還真挺標致。在玉娘打量那個女人的當兒,那女人也死盯著玉娘看,越看越愛看,竟忘了讓客人上炕,讓家里人獻茶裝煙了。

小鳳到底是個孩子,她一進屋先環視一下室內的陳設,而后把眼光集中到接客的女人身上。只見她上身穿著粉紅色窄褃鑲金邊小棉襖,下身穿綠色散腿鑲金邊褲角的寧綢褲,倒也新鮮。可當小鳳一仔細看她那副尊容的時候,那種強烈的反感油然而生,因為那女人的容貌在某些程度上有些像五輩。

屋子里沉默了一陣子。玉娘偷偷看看待客的那位女主人,仍是在不錯眼珠地瞅著她。玉娘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扭頭對小鳳說:

“這么快天就黑了。”

玉娘的這句話把屋子里的沉寂打破了,那女人清醒過來。忙笑吟吟對玉娘和小鳳說道:

“你看,我真是糊涂透了,咋不讓玉太太和鳳姑娘上炕坐呢!”她站起來擺手讓玉娘和小鳳“快上炕坐吧,天挺冷的,小心凍著。”

玉娘在車上坐了半宿加一天,叫車子顛簸得腰酸腿疼,早就想上炕休息,聽到主人婆這一讓,就謙虛了幾句脫鞋上炕了。那女的見玉娘上了炕,扭過頭對門外喚道:

“小玲,快打水來,伺候玉太太和鳳姑娘洗臉!”

隨著一個女孩的回答聲,一個十二、三歲的俊俏姑娘端著盥漱用具,掀起門簾走了進來。玉娘經不起女主人的那個殷勤招待,只好同小鳳洗了臉。接著主人擺上了飯菜,由女主人陪著玉娘和小鳳吃飯。不過她只是虛應故事,看樣子是已經吃過晚飯了,飯后女主人命小玲鋪上被褥,然后又寒暄幾句才退了出去。女主人一離去,玉娘好像解除了千斤枷鎖。玉娘聽對方叫她玉太太特別反感,可又不能去駁正,只好聽著。玉娘這時身子也太疲乏了,很想躺下來休息休息。等女主人走出屋去,她就同小鳳躺下了。小鳳很快就熟睡了,玉娘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思緒萬千,即想起忠又惦記著善童。她聽善童說過,東響水到岔路河是兩天的路程,中途一定要住一宿。她又回想起剛到東響水那年好像聽姨娘也說得兩天才能走到。其實,她哪里知道栗姨娘說的兩天才能到岔路河,是指她的小腳兒說的。又怎么能曉得,玉龍書帶善童到岔路河趕年集,那是蓄謀已久的大曲大繞,故意把一天路分作兩天走,為騙取玉娘入雙陽做了巧妙的安排。所以,玉娘并不懷疑中途這次住宿。可她怎能睡得著呢,千頭萬緒一下子都涌上了心頭,想這個又自然地想到了那個,心想過去的苦又憧憬著幸福的未來。就這樣過了好長時間,忽聽房門響了,好像有好幾個人走著對門兒的另一間屋子。接著就清晰地聽到玉龍書和另外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女主人插話和浪笑的聲音。她不愿意繼續聽下去,索性把頭用被包了起來,不知什么時候還是睡過去了。

一種什么響聲,把玉娘驚醒了。她睜眼一瞧兒,紅日已經占滿了窗子。她一虎身坐了起來,披著衣服,當她想喚醒小鳳起床的時候,扭頭一瞅,小鳳不見了,開始她以為小鳳是上廁所去了。可一等也沒回來,二等也不回來,洗臉吃飯只她一個人,她想問個究竟來,伺候她的小姑娘是一問三搖頭,再問不吭聲。女主人呢,總也沒露面。玉娘干著急沒有任何辦法,只好等著。早飯后,玉娘借去上廁所的當兒,看了一眼這座住宅,布局大致與吳家相同,只是西跨院沒有吳家的大,玉娘無心觀賞這些不相干的景物,回到屋里一個人坐著。她總想有人來才好,特別是那位女主人,就可以知道小鳳的下落。她心亂如麻,不知怎么地倒很想見到過去一向不愿意看見的玉龍書,她如坐針氈,想走出去又不敢,坐下去又不安心,剛坐下去又站起來,剛站起來又坐了下去,她不知如何是好啦。忽聽一陣嘈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側身細聽,原來是有人呼喊,說小玲沒了。她又細辨別,聽出哭喊的人非是別個,正是這家的女主人。也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兒。可卻不知為什么,她好像知道小玲就是早上來送飯的那個小閨女。

原來這小玲本是郎三的叔伯侄女,郎三就是這家的男主人。來讓客的那個女人是郎三的老婆金香玉。

小玲十一歲那年,她的爹媽得了傳染病,沒過去十天相繼死去,只扔下小玲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這郎三雖說是小玲的親門近枝,可他因為小玲爹媽活著的時候,日子過得窮,死后什么財產也沒有留下,根本不想收留小玲,后來迫于本家族的輿論,才不得不把小玲領到自己家來撫養。可這個唯利是圖、不殺窮人不富的郎三財主,從小玲進了他家門檻那天開始就日夜盤算如何才能不在小玲身上賠帳,如何才能從這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兒身上卡到油水。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三全七美的好辦法。只好暫時擱下,從長計議,今年小玲已經滿十二歲了,再過幾個月就十三歲了,并且出落得眉黛春山,目橫秋水。郎三不覺心中暗喜,他想在小玲身上大撈一把的時機就要來到了。有時他為這件事在睡夢中常常笑出聲來--把小玲招待來是濟困扶危,把小玲偷著賣出去可以撈一大筆錢財,真是一箭雙雕,名利雙收。因而他對小玲防范的非常嚴,不止一次地告誡他小老婆金香玉,要時刻看著小玲。不能輕易讓小玲到上房以外的地方去單獨行動。原因是小玲歲數不小了,要嚴防意外,怕他那些不長進的兒孫不肯放過這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郎三很想早點把小玲賣出去,可就找不到可乘之機,硬往外賣吧,他又顧慮這張家崴子郎氏家族要起哄。可事有湊巧。正在他欲動不敢、欲止不甘的當兒,玉龍書去雙陽上任,住在他家。他見玉龍書帶來的小丫頭與小玲不但年紀差不多,而且容貌也好,就產生了調換的想法。為這事他與小老婆金香玉合計了多半宿,又請玉龍書進行磋商,玉龍書聽著郎三兩口子的提議,他也從心眼里感到滿意。玉龍書認為,雖然劉玉娘是被騙出來的,可還是怕不到成熟的時機。如果小鳳再說出引起玉娘疑心的話,因為玉龍書深深知道玉娘是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女性,五輩控制小鳳,不許小鳳多說一句話的威力會被玉娘的溫柔戰勝,很可能不等到雙陽,玉娘就會察覺到破綻。那就會把自己的全盤計劃打亂,鬧不好也許要雞飛蛋打、好夢難成。如果暫時把小鳳放在郎家,叫小玲陪著玉娘去雙陽。就不會使玉娘提前弄清真相,就可以相機行事。然后采用多種手段征服玉娘。郎家可以用把小玲送給玉龍書做使女為借口,將小玲賣到煙花柳巷,他玉龍書再由郎家接回小鳳。這一來即滿足了老世叔郎三的欲望,又成全了自己的美滿姻緣,那才能真正稱得上一舉兩得。

玉龍書想到這里就一口答應下來,并且給金香玉又出了個主意,叫她對小玲說是玉老爺的使女小鳳突然病了。讓她陪玉太太走一趟,等小鳳好了再接小玲回來,把小鳳送去。郎三聽了拍手叫好,說玉龍書不怪是當官的,真有智謀。可他們幾個吃人魔沒料到,當金香玉把這件事按計劃好的陰謀對小玲一講,小玲卻說什么也不去,跪在金香玉的面前,抱著她的兩條腿,苦苦哀求,說寧可死也不去陪官太太。金香玉見小玲不干,就連說帶勸,答應給小玲換新衣服,戴二兩重的銀鐲子和翡翠簪子等等。可小玲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她就是不干,竟哭得死去活來,跪在地下不起來。金香玉見小玲態度強硬,她的花言巧語一點也打動不了她的心,簡直把她都氣哆嗦了。可在這種情況下,又不能過分難為她。她實在沒法了就去找郎三,他這時正在書房里同玉龍書嘮嗑呢。他要求玉龍書挈帶挈帶他的大兒子郎兆方和他小老婆金香玉的叔伯兄弟劉克柱,在雙陽警察局補個差事。玉龍書知道郎三是地方勢力派,出名的地頭蛇,不答應是根本不行的。但他也不能輕易就答應下來,想借機敲詐郎三一筆竹杠,所以他也沒準答應也沒不答應,用些無關的話來搪塞。郎三是何等人,敲詐勒索是他的慣技,他見玉龍書在跟他擺迷魂陣,就有點兒按耐不住了,正在這個節骨眼上金香玉來找他,郎三一聽說小玲不愿意去,就借題發揮指桑說槐地罵道:

“他媽的,不識抬舉的下流坯子,給鼻子還往臉上抓撓呢。惹三爺性起,索性要了她的狗命!”他瞪著眼睛,瞅著金香玉怒氣沖沖地繼續嚎叫“去,告訴她,死了也得把尸首抬去!”

金香玉聽郎三的話,把身子一扭斜瞅著玉龍書一眼,做了個鬼臉兒轉身出去了。金香玉回到上屋,小玲沒了,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話也喊不清楚了,破死命地嚎叫起來,她這一嚎叫不打緊,把正在書房里討價還價的郎三和玉龍書嚎毛啦。他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郎三在前,玉龍書在后,由書房里跑了出來。他倆奔上正房去的臺階,郎三伸手拽住門把手往外拉門,碰巧這時金香玉也正由屋里往外推門,由于金香玉用力過猛,門嘩的一聲開了,金香玉腳下被門檻子一拌,身子向門外倒了下來。這當兒,郎三是斜著身子,而他身后的玉龍書卻正巧面對著門。金香玉不偏不倚正好撲在玉龍書的懷里,他就勢把金香玉緊緊摟住,心里暗罵道:

“郎三,你個兔崽子,剛才你用話敲打我,我他媽的叫你當睜眼王八。看他媽誰吃虧,你這他媽叫現事現報!”

金香玉摔倒以后,故意賴在玉龍書懷里,兩個人你用手捏我,我用手捏你。好一會兒才分離開。郎三這時并未顧及這些小事兒,反倒一迭連聲地問,為什么這樣嚎?當他聽說小玲不見了,腦袋轟一下子好像挨了一悶棍。他瞪起偷牛般的眼睛,厲聲對金香玉喝問道:

“啊!什么?小玲不見了!你,你怎么弄地?”他舉手就去打金香玉。“你他媽個臭娘們兒,你要知道那不是什么小玲,那是八百塊雪白銀大洋啊!”

郎三邊罵邊奔過去要抓金香玉頭發,金香玉一看情勢不妙,腦袋一低就鉆進了玉龍書的胳膊窩里。玉龍書看郎三那個王八相,心里著實感到解恨。可又不能不解這個圍,就忙用一只胳膊護著金香玉,另一只手推開郎三,出主意道:

“三叔,你老先別慌,這么大一會兒我想是不會出什么事兒的,還是趕快叫人到各處去找找,也許是躲到哪兒去了?”

“玉威,你哪里知道,小玲這二年出落的就像一朵花兒似的,我家那些下流坯子一個個就像饞貓瞅鮮魚一樣死盯著她,恨不得把她囫圇個兒吞進肚子里。我同你三嬸倆兒整天防范著,不許那些不長進的兔崽子挨到上房的邊兒。所以,小玲至今還是沒破一點兒皮呢。真是被哪個抽空兒給過了手那可糟了,那就要損去身價一半帶拐彎啦!”

郎三這伙人在上房門前這一鬧騰,全院子的人都被驚動了。人多,聲音高,西院廚房里的張媽與小玲也聽到了,小玲聽出郎三是為了找她才與金香玉大吵大鬧,索性把心一橫,反倒不怕了,可張媽卻慌了起來,她怕郎三在廚房找到小玲會聯累到自己,連忙勸小玲回去,可小玲死活不動。

那么,小玲是怎么跑到廚房來的呢?原來小玲見金香玉出來了,知道她是要去找郎三。她知道郎三是絕不會允許自己不去的,覺得與其受盡侮辱再死,不如現在死得干凈。就趁金香玉不在這的機會跑了,她跑出上房,直奔西跨院井臺跑去。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井臺前,正趕上張媽去打水,見小玲披頭散發地跑過來要跳井,她也顧不得快要打到井口的一柳罐水了,撒開兩手上去就把小玲攔腰抱住,小玲就拼命地掙扎,非要投井不可。張媽還沒等她問出話來,就聽東院金香玉連哭帶嚎地說:“小玲不見了”。張媽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很怕因為袒護小玲郎三怪罪下來,也就顧不得再問小玲原因了,反倒一個勁兒地勸小玲趕快回東院去。可小玲呢,聽張媽這一勸,更加觸動了心事。不但不回走,卻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東院郎三一個勁兒地追問金香玉,又要打又是罵的,管她要人。玉龍書見到這個場面,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忙對郎三說:

“小玲沒的時間不大,可能出不了什么大事兒,還是到各處去找找為對,特別是井臺、碾房,更應當先去看看。”

玉龍書的這句話提醒了郎三,他急轉身拋下金香玉和玉龍書,疾步流星地向西跨院井臺奔去。井是在西跨院的南墻跟,郎三奔進西角門時,就聽廚房里有人哭,料想準是小玲,他便直接奔廚房跑去,到了廚房門前,他見兩扇門緊緊地關著,就氣沖沖地用力去推它,這使勁一推“咯崩”一聲,門閂被推折了,張媽冷不防被郎三推了個前趴子,身子往前一倒,正好壓在小玲身上,摔了個頭昏目眩干瞪眼爬不起來了。郎三沖進屋里,看見小玲果真在這里,頓時大怒,上去一把揪住小玲的頭發,叉開右手五個指頭,照著小玲的面頰劈將下去。這時金香玉和玉龍書也一前一后地趕到了,說時遲那時快,玉龍書一個箭步沖上去,用雙手狠狠掐住郎三的手腕子,大聲嚷道:

“住手,住手!難道你忘了小玲是……。”

郎三本是一時氣急眼了,正想拿小玲出氣。經玉龍書這一提,再也不敢那樣打小玲了,像一條斗敗了的老水牛一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不再吭聲了。金香玉本是走在最后頭的,她到廚房門的時候,郎三已經癟氣了。她伸頭向廚房一看,見小玲披頭散發的坐在地上,張媽躺在她身邊。見到這種情景,母大蟲的勁頭又上來了,馬上拿出主子的身份喝斥道:

“你兩個還不快點給我滾起來,玉老爺在這里,你們這些窮骨頭真丟夠人了!”

金香玉還想再擺一擺管家奶奶的威風。不防郎三卻對她喝道:

“還不把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弄回去,還扎呼個屁!”

金香玉聽了郎三的吆喝,覺得這不是與郎三算賬的時候。就命令張媽同她一起把小玲連拉帶扯弄回到金香玉的臥房。

話再說回來,小玲在這郎家既然是過著挨打受罵的生活,為什么還怕叫她走呢?說起來那是有原因的。

原來小玲進到這郎家前三年的時候,郎三的一個拜把子弟兄的老婆死了。拋下個八歲女孩叫小英。郎三這個拜把子兄弟要到江東去干事,嫌小英是累贅,就付給郎三一筆很可觀的費用,求郎三照顧孩子,并約定一、二年后一定來接取。那時郎三剛從船廠圈樓把這個金香玉買回來,正好屋里缺了個打零的,就做了個人情,慷慨地答應了。可小英她爹一去五年杳無音訊,小英已經是十三歲的姑娘了,受人使喚的孩子成熟的就早,就像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一樣,端莊穩重,長的比較出眾。郎三對眼前的小英真是看在眼里,饞在心上。就是礙著金香玉不好下手。金香玉呢,她本是妓女出身,風月場里的事兒,她比任何家庭婦女都在行。出于她同郎三都是一條陰溝里的蛆蟲,窮富榮辱,息息相關。就找了個機會,揭了郎三的老底兒,并且對郎三說:

“小英臉子是挺漂亮,年齡雖然不大,發育的也很夠口兒了。如果她賣到煙花院去至少也值五百現洋。如果破了身子,那就要噘嘴的騾子賣個驢價錢了”!說到這兒,她狠狠地斜了郎三一眼,“我看你歲數都那么大了,家里老老小小就這么兩、三個,也夠你受用了。”她又把話鋒一轉,“再者,小英名義上又是你的侄女,真做出那樣風流勾當,傳揚出去對你郎三爺這個名譽也不好聽,不如賣出去換幾個錢花。”

說起這郎三,他原名叫郞憲德,可凡是知道他底理原情的人都叫他郎缺德,這小子傷天害理的事不知做過多少,攔路搶劫,打悶棍,勾結官府坑害良民,見到婦女硬上弓,半夜踢破寡婦門。總之,凡是對他有好處的事兒,什么壞招兒都使得出來。不過這販賣人口的事兒,他還真沒干過。當時聽了金香玉的話,一下子觸動了他的癢處。因為郎三的店鋪正虧了本兒,有關板的危險,正缺錢用。金香玉的話正中了他的心懷。

就在金香玉提出這個道道的第二天,郎三騎上他那匹具有象征性的棗紅馬,到雙陽喜春堂,與堂子里的財東老鴇子把買賣講妥啦。老鴇子的先決條件是:如果小英確是黃花姑娘,愿出八百五十塊現洋身價。如果是已經過了手的假姑娘,則損價一半。郎三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家來了一位從未登過門的兩姨妹妹,說是由雙陽去船廠串門,路過郎家,就便探親。郎三的這位兩姨妹妹,年紀在四十來歲,長得倒很刮靜,穿戴比較講究,手頭也特別的闊綽。郎三對這門親戚招待得特別熱情。這位兩姨妹妹在郎家住了一宿,聲言跟她來的使女中途病了,留在半道治病,要求郎三給她再買個丫頭,郎三說鄉里沒有人市,一時買不到。合計結果分派小英隨行一趟,這位兩姨妹妹聽說郎三肯叫小英給她作伴,當即打開包袱拿出衣服、簪環首飾,給小英從頭至腳換了個全新,還送給小英兩只赤金戒指,一副包金手鐲作為酬勞,這件事當時就轟動了整個郎家上下人等。那些眼皮淺的人都嘖嘖稱道:有錢人就是大方,為作一次伴就破費幾百塊錢。還有些糊涂人則說,小英是時來運轉,才有這般奇遇。可是小英走后,三年過去了,再也沒見到小英回郎家來,更沒見到郎三的那位兩姨妹妹再度前來串門。

小玲比小英小三歲。小玲進郎家那年十一歲,從小玲來了后,這兩個一根藤上的苦瓜,就結下了不世之緣。小英就像親妹妹一樣照看小玲。那時候小英一走,小玲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小英一去不返,小玲就必然地成了金香玉的隨手應用,點煙燈,端熱水,刷尿盆兒等,一應雜役全落在她身上,有時晚上郎三與金香玉抽大煙,抽到半夜,小玲就得陪到半夜。金香玉一不順心,小玲就該倒霉了。在玉龍書來到郎家的那天晚上,金香玉抽足了大煙,因為心有所感,向郎三問起小英的情況。郎三噴了口煙,先哼了一聲,然后回答道:

“他媽的,早叫那個馬巡隊長三宿就送上西天做仙女去啦!”

金香玉聽了郎三的回答,一虎身坐了起來,瞪著眼睛死盯著郎三追問:

“哪個馬巡隊長?是不是去年到咱家來的那個滿臉橫肉,像個大泥象似的家伙?”

“不是他,還有誰!”郎三也坐了起來,“那個龜孫子就有那口邪癮,有錢連個老婆也不討,寧可一宿一百塊大洋干那種事!”

“真作孽!”金香玉說完這句話,猛一轉頭見小玲也在這里,就連忙命令道:

“小玲進里屋睡覺去吧。”

小玲睡覺的地方是在金香玉寢室里邊。是去年郎三特意給安排的。當小玲由廂房往這新居搬東西的時候,金香玉假惺惺地說:

“孩子,咱們家大人多,那些短舌根、爛嘴丫子的,什么謠都能造得出來,叫他們捕風捉影地扯出一些閑話不合算。”同時又關切地囑咐小玲:“平時你沒有啥事兒,不要輕易走出上房,有事時你招呼別人去干,別人如果有說道,你就說是我讓的。”

小玲對金香玉的鬼主意,起初還以為是好意,可日子長了才發覺這不過是玩的緊箍法。可又一想,住在這小屋里也好,免得招來麻煩。自從她聽了郎三說出小英的悲慘結局。雖然不十分明白什么叫“西天做仙女”,可覺得小英總是兇多吉少。她想起小英姐對她的好處,再聯想到自己命運的可悲,不由得一頭攮在鋪蓋上哭了起來。哭了一陣子,又找出個理由來安慰自己,我是郎家的姑娘,不同于小英,是外姓人。可能郎三不會一律看待,可反過來結合郎三的兇狠毒辣,金香玉的笑里藏刀,又感到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她翻來覆去一宿也未合眼,她想與其像小英那樣受盡侮辱,含恨九泉,倒不如先死。先死還可以做個清清白白的屈死鬼,九泉之下也對得住自己的爹媽。于是她下定了決心,如果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就一死了事。絕不能受郎三這伙吃人豺狼的欺騙與侮辱。

小玲對玉太太有好感,她好像認為這玉太太不像個壞人,盡管她對玉娘有好感,可當她一聽金香玉讓她陪玉太太走一趟的話頭,又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就像大難臨頭一樣,不知如何是好?小孩子家,又沒個親人做主心骨,所以一遇到難處就知道哭,哭了一陣子,覺得哭也不頂事兒。還是懇求金香玉憐憫為好,于是她跪在地上磕頭求情,她哀求半天,金香玉是一絲可憐的表情也沒流露出來。反而一個勁地勸她去陪玉太太,她感到絕望了,就趁金香玉出屋的機會,下定了決心,趕快走自己的路,她毅然地由上房出來,直向西跨院井臺奔去。

小玲被金香玉和張媽死拖活拽地弄回上房以后,滿以為一定要挨一頓痛打,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張媽走了之后,金香玉不但沒難為她,反而和顏悅色地對她說:

“小玲,我的好孩子,你是瘋了怎么的?怎么倒要尋起短見來了?”金香玉瞅瞅小玲,用手撫摸一下她的的頭發,假惺惺地“叫你去陪玉太太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人家是官太太,有錢有勢,還能虧待了你。等你回來,保證給你做花衣服,打金首飾。你不去那不成了傻瓜了嗎?”她又把話頭轉了一下,“別人給你點兒,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些兒。你回來以后叫你三叔給你找個好人家打發你出了門,我也就省心了”。她又帶著埋怨的口吻繼續說:“你不去那不成了真正的二虎了嗎?”金香玉說到這兒,眼窩里還硬擠出兩疙瘩鱷魚的眼淚。

“孩子,從你進到我家,我哪一點兒對不住你,哪一處不疼你,不關心你。你是咱們老郎家的根哪!你也不小了,不能把嬸娘的好心當驢肝肺呀!”金香玉對小玲不說這些話猶可,她一說出處處關心小玲的這套假話,益發使小玲增加了一成恨她的心,也就更覺得金香玉叫自己去陪玉太太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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