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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瞞天過海暗下毒手 移花接木巧設(shè)機(jī)關(guān)(上)

善童搖起鞭子,剛把車趕出元家的大門,就聽小鳳由后面大聲疾呼道:

“善哥,把東西落下啦!”

善童回頭一看,見小鳳手里拎著自己的包袱跑了出來。說起善童自己的小包袱,也并沒有什么別的東西,只是包著自己的一件棉袍子。當(dāng)時由家起身的時候,善童本是穿著自己的衣服,后來玉龍書非叫他穿元家那件羊皮袍子不可。所以才把自己的棉袍子包了起來,準(zhǔn)備到了岔路河再換。可等到了岔路河以后,連氣帶樂都把換衣服的事忘了。現(xiàn)在才想起穿的還是人家元家的皮袍子,頓時感到十二分慚愧。他連忙接過自己的包袱,換下了皮袍,遞給小鳳說道:

“這是你們東家的,這幾天也把我忙活的都忘了,求你給拿回去吧!”

小鳳本不知道這件事兒的原委,看善童一換衣服倒把她弄糊涂了,瞪著兩只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坐在車上的玉龍書見小鳳好像鬧不清楚內(nèi)中緣由,就對小鳳說:

“那件皮袍是你們男東家的,在我們家放了十來年了,這次捎了回來,你拿回去給你們女東家就行了。”

小鳳一聽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她接過衣服,站著沒動,兩只眼睛盯著善童,流露出戀戀不舍的神情。善童抄起鞭子要走,見小鳳站在那里沒動,就忙向小鳳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后揚起鞭子往出走,車子剛跑出南門,又聽后面有人喊道:

“站住,站住!善童,我有事!”

善童是在下風(fēng)頭,聽得清清楚楚,見五輩破喉嚨在嚎叫。他用鞭子猛抽幾下牲畜,車子飛快向前跑去,直到后面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才緩了下來。善童好奇地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只見五輩正站在南門吊橋外面的一塊大石頭上,手里舉著那件羊皮袍子在搖晃呢,可是喊叫的聲音卻聽不清了。善童又看了看車子上飲酒熟睡的玉龍書,只見他仰面朝天,兩手墊在頭下,兩腿一伸一屈正睡得鼾聲大震,口水橫流著呢。等到過了雙廟子屯,善童揚起鞭子打了兩個,兩匹豆青騾子又四蹄蹬開跑了起來。善童對這條通往東響水的大道根本沒走過,只聽玉龍書臨走前對他說要走西道,并且告訴他這條道不太平,特別是腰嶺子一帶,經(jīng)常有劫道打悶棍的,要時刻加小心才行。善童趕著車,待車子到了煙筒砬子底下,善童才看見星星哨的山尖,他立刻喚醒了玉龍書。玉龍書用手揉了揉兩只迷離的眼睛,向四下看了一看,自言自語地說道:

“走得怪快的呢,眼看要到腰嶺子了。”玉龍書邊說著話,邊摸出十響大凈面匣槍,推上子彈,翹起機(jī)頭,按上保險,兩只眼睛向四外觀察著。車過了腰嶺子屯,一步一步地爬上嶺頂,正道眼就只能走開一輛車,路兩邊全是大樹,這更使人感到陰森可怕。當(dāng)車子剛轉(zhuǎn)向下坡的時候,突然從樹林中竄出來兩個人,前面的一個細(xì)高挑,穿長袍兒,倆手插在衣兜里,頭上戴著狐皮三個耳朵的大帽子,看不清臉龐。后面的一個是小矮個,一身短打扮,手里拎著一根柞木棒子。這兩個人由樹林出來之后,向車上死盯著,腳步卻非常緩慢,似走非走地打量玉龍書。玉龍書是個慣家,他見那兩個人挺可疑,就催促善童快趕牲口往嶺下沖去,同時抬起手來對著天空,當(dāng),當(dāng)!就是兩槍。拉車的兩匹騾子聽到槍聲豎起耳朵打著噴嚏,向嶺下跑去,善童恐怕槍聲驚著牲口,忙緊緊拉住轅騾的韁繩,同時用手里的鞭子打前套騾子的腦袋,還是駕馭不住。車子飛快的往下沖去,一直到了嶺下較平坦的地方才緩了下來。當(dāng)車子快到河沿的時候,玉龍書忙對善童說,咱們得順著西山根兒走才行,善童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就按照玉龍書說的轉(zhuǎn)向西山根石頭道。這時,玉龍書把槍裝進(jìn)了盒子里,他把凍僵的兩只手用嘴哈了哈,然后對善童說:

“這星星哨、腰嶺子天天有劫道的,特別是趁年關(guān)這幾天,大白天人少也不敢走。剛才那兩個家伙就不是好人,前面那個瘦條子,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手里也有家伙,他見咱們家伙硬沒敢動手。”說完這句話稍停一停,接著又對善童關(guān)切地說道:

“以后來岔路河趕集可千萬小心,一定要與人結(jié)幫走,不然遇上這些家伙是沒好的。”

善童聽了玉龍書的這番話,心里想,我在東響水也沒大呆頭了,我還趕的什么集!

咣當(dāng),咣當(dāng),這條路東邊是河,西邊是山。路上大石頭簡直沒法前進(jìn),車輪子剛由前一個大盤石上顛下來又上了第二塊大石頭,車子?xùn)|晃西晃,上下顛簸一個時辰也走不上五里路。待到走完這段石頭道,進(jìn)入一個屯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上燈火的時候了。玉龍書告訴善童說距離西地盧家還有十里多路,而且中間還隔了條小嶺,要緊趕才行,善童就緊搖晃著鞭子催促牲口快走。待到了西地盧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定更時分了。他們在盧家歇了一宿,第二天早早的上了路,開始是向東南方向走,后來又順著山溝折向東北,當(dāng)車子到了窩集溝的時候,玉龍書又現(xiàn)去托朋友買了幾只狍子,又耽誤了一些時間。直到快吃兩頓飯的時候才回到家。

到家后,善童忙著卸牲口,小水仙領(lǐng)著一幫家人來搬車上的年貨。玉龍書先把善童的包袱拿了下來,放在一邊兒。小水仙見玉龍書把一個大花包袱放在了一邊,不禁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玉龍書為了解除小水仙的誤會,邊由車上往下卸東西,邊招呼善童說把你姑給你拿的東西自己經(jīng)管去吧,卸車人亂哄哄的,別弄錯了。善童卸完牲口添上草料,忙回來幫助卸車。玉龍書見了說:

“你還是先把你自己的東西經(jīng)管起來吧,那包東西挺沉,可能是一些好東西,別再弄丟了。”

“有啥好東西,姑姑說是給玉娘和起忠的幾件衣服和鞋襪兒啥的。”

小水仙聽了玉龍書與善童對話,就明白了七大八。她拿起一包東西往屋就走。這時呢,玉娘也趁著起忠在睡覺,想到外面去問問善童找姑姑的事兒。她走到臺階上面的扶手旁邊,見善童正在忙著,就站下來等著。小水仙拿著一包東西走到玉娘身邊的時候,瞅著玉娘笑吟吟地說道:

“有好消息了,大喜他張妹子!”

玉娘聽小水仙這么一說,心里簡直樂開了花兒,移動金蓮想走下臺階,這時偏巧玉龍書兩手抱著一個裝婦女頭花的大盒子往屋走。玉娘由于小腳,走路總是低著頭,根本沒看見迎面走上來的玉龍書,玉龍書也沒看見玉娘從臺階上走下來,兩個人竟一下子撞了個滿懷。玉娘哪經(jīng)得起這一撞,當(dāng)即迎面朝天摔倒了。玉龍書雖說是身強(qiáng)力壯,但也是由下往上走,又因抱著個盒子,為了保持平衡,身子還正往后傾斜著。所以,他竟由臺階上摔了下來,手里的紙盒子往上一顛,盒子里的綢花揚了個滿地都是。玉娘掙扎著攀著扶手站了起來,一見跟她撞在一起的是玉龍書,她簡直要哭了。玉龍書摔了一跤,心里非常氣惱。他心里想,如果迎面來的人若不是小水仙或他老子,他非痛罵一頓不可。可當(dāng)他看清是同劉玉娘相撞時,那一股怒火頓時瓦解冰消了,不但沒來脾氣,相反卻忙問道:

“摔著沒有,摔著沒有?”他抱歉地說,“我也太毛楞了,怎么就沒注意到對面來的人呢?這怎么說的……。”

玉龍書還在叨叨絮絮道著過,劉玉娘出聲搭言不好意思,但又不能馬上退進(jìn)屋里,正在這互相為難的當(dāng)兒。一群婦女隨同小水仙由屋里走了出來,她們一出門,見滿地都是頭花兒,就嘰嘰喳喳地跑下臺階去撿。她們這一亂,總算給玉娘解了圍,她忙邁步進(jìn)屋里去了。

年貨卸完了,善童把車推進(jìn)車棚子,才撿起褚姑姑給拿來的包裹,他邁進(jìn)屋門坎用眼睛瞅了一下玉娘,順手把包裹扔在炕上,然后興高采烈地說道:

“好了,這下子一片云霧都散了!”他用眼睛盯著炕上的包袱,“這是褚姑給你和起忠拿來的東西。”他邊說著又從兜里掏出八塊銀元放在炕沿兒上,“這是給你拿來的零花錢。”

善童剛把事情交代明白,還沒等玉娘說話呢,就聽玉龍書在外面招呼善童吃飯,玉龍書在吃飯的時候,又對善童說些道歉的話。飯后才各自回到自己屋里去休息。

冬天天短,晚飯時天就眼擦黑了,飯后善童回到自己屋里,見玉娘正呆呆的站在地上掉眼淚呢,善童還以為玉娘是摔著哪兒了。忙關(guān)切地問道:

“哪塊兒摔壞了,我看看,好去郝先生那兒弄點兒藥去,別大過年的再鬧出事來!”

玉娘聽了善童的話,把身子猛地往旁邊一扭,靦腆地回答道:

“我也不是米面捏的,一個跟頭就摔碎了!”

他倆一說話,把起忠說醒了。孩子一哭,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去弄孩子,起忠這時候已經(jīng)快三歲啦,正是咿呀學(xué)語的時候,他倆一哄,不但不哭了,反而拍著小手讓善童抱。善童說快吃飯去吧,一會兒人家大師傅要收拾桌子了。

“不吃了!”

“怎么,聽說找到姑姑了,樂得連飯也不吃了!”

玉娘沒出聲,轉(zhuǎn)身去撥亮燈火,然后上炕打開包袱,想看看里面都是些啥?她剛打開包袱,小水仙一掀門簾走了進(jìn)來。善童見小水仙來了,就從心里往外不想呆在屋里。他用棉襖把起忠包好,到外院原來住的房子去看邱老疙瘩。邱榮自從善童他們搬進(jìn)里邊居住以后就住在這里。他見善童來了,懷里還抱著起忠,就一虎身坐了起來,伸手來接起忠,正好起忠見了邱榮也就往懷里奔。邱榮接過起忠,他們?nèi)齻€人嘻嘻哈哈地鬧了一陣兒。然后,問起他找姑姑的事兒,善童一五一十學(xué)說了一遍。邱榮也替善童高興,善童本來就跟邱榮要好,兩個人是無嗑不嘮,無話不講的。平時善童有啥忙活兒,再趕上玉娘沒工夫時,就把起忠交給邱榮看著,時間長了,起忠和邱榮熟了。所以,只要邱榮在跟前,起忠是一點兒也不鬧,哪怕就是晚上也一聲不哭。善童和邱榮嘮了一陣子嗑,發(fā)現(xiàn)邱榮只有一床小薄被兒,怕他晚上冷,就忙回家去里院去給取被褥。善童一進(jìn)屋就聽玉娘正對小水仙夸姑姑捎來的衣服呢。只聽小水仙接口道:

“這件衣服在咱們這兒東響水一帶,還沒見過誰穿過呢,就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衣料的服裝呢。怕不得值個十塊八塊大洋才能買來呢!”

善童沒理會他們,忙叫玉娘拿套被褥和枕頭,玉娘不知要給誰用,就用疑問的眼光瞅著善童說明了原因,玉娘忙把被褥、枕頭遞給善童,他拿起來就走了。回到外院見起忠睡在邱榮懷里了,善童趕忙接過孩子,然后坐了下來,嘮起來家常事。邱榮說他本是山東濟(jì)南府泰安縣人。是在他爺爺那輩一扁擔(dān)掘上來的。在這東響水已經(jīng)居住三輩兒啦。現(xiàn)在他與外祖父劉老萬住在一起。哥哥、嫂子單過,哥哥體格不好,日子過得挺累贅。外祖父靠擺渡過活兒,收入也有限。所以,他十歲那年就進(jìn)到吳家來放豬,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年了。善童又問起吳家,邱榮也說玉龍書待人好。他倆又扯了一陣子閑話,善童覺得小水仙該走了,就抱起忠回里院兒了。善童回來時小水仙已經(jīng)走了,玉娘一個人還興致勃勃的看著姑姑給拿來的東西,善童放下孩子,也湊了過來看,因為包袱雖是他拿來的,可他卻不知里面究竟是些啥。他就著燈光仔細(xì)一瞧,見包袱內(nèi)有一件兒七色緞大鑲邊夾襖,一件寶藍(lán)色褲緞肥腿鑲褲角女褲,電光線高腰女襪一雙,皮底禮服呢面女鞋一雙,另外還有起忠的小衣褲、小鞋襪等。炕上還放著兩根翡翠鑲金柳葉兒,一付光桃赤金耳墜,一個銀質(zhì)麒麟鎖。善童看完心里一估量,這些東西也真得幾個錢兒了。他見玉娘特別高興,就打趣地說道:

“你姑給你補(bǔ)嫁妝啦,今天咱倆來個二次結(jié)婚吧!”

玉娘聽了,斜瞟了善童一眼沒出聲,停了一會兒,玉娘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說道:

“咱們別在這兒住了,還搬回外院去吧!”她好像在向善童聲明,“這里不是咱們長住的地方,我說什么也不能在這兒住下去了!”

善童聽了玉娘的話,沒馬上做什么答復(fù),心里思量,自從搬進(jìn)來以后,小水仙一次無理取鬧的事兒也沒干,如果搬了出去,沒有玉娘在眼前,講不了小水仙還得來纏擾。他剛想到這兒,只聽玉娘鄭重地說道:

“怎么不出聲啊?樂而忘憂了吧!”

“忘什么憂?我是想到幾天要過年了,是不是過完年兒再搬出去好吧?”

“這屋是小水仙的屋子,箱柜里都是些貴重東西,一旦出了事兒,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啊!”她繼續(xù)陳述理由,“再說咱們這東東西西都在外邊,使用起來也不方便,還是趕快搬出外院為好。”

“你既然要搬,明天找個機(jī)會,就先跟她打個招呼,告訴她一聲,不然,引起誤會也不好。”

第二天早飯后,玉娘找個機(jī)會對小水仙說了自己的想法。小水仙說,年前就剩不幾天兒了,再者老東家要去船廠送年貨兒,還得善童去趕車。一個人在外院住,大家都擔(dān)心,還是等年后再往外搬吧。玉娘聽小水仙說的話挺在理,也就沒再堅持硬搬了,只好等過了年再說。果真,第二天晚上,玉龍書告訴善童做準(zhǔn)備,說一半天兒老爺子要去船廠送禮,讓善童給趕車。臘月二十一那天,善童隨同吳天同到船廠去了。

善童一不在家,玉娘就特別加小心。善童走了,春秀就主動來跟玉娘作伴。晚飯后,玉娘正同春秀嘮閑嗑。小水仙也湊過來嘮過年的事兒,她們正嘮著起勁呢,有人告訴小水仙說,大東家找太太有事兒,小水仙忙站起來告辭了。玉娘就同春秀躺下了,可并沒睡,還是躺在被窩兒里嘰嘰咕咕地嘮個不停。忽然聽見小水仙屋里有人像是拌嘴。春秀是孩子氣,啥事都好奇,從被窩爬出來穿著貼身衣服,躡手躡腳地到外邊去聽聲,聽了好半天才悄悄回到屋里鉆進(jìn)被窩兒,把嘴湊近玉娘的耳邊小聲說道:

“拌嘴啦,你別看在眾人面前玉龍書像挺恭敬小水仙似的,背地里他才不怕小水仙呢。”

“什么事引起拌嘴了?”玉娘問。

“聽不大全,只聽說:‘不留下她不行。’還聽小水仙說:‘竟可著你了呢,你也應(yīng)替別人想想,難道今后你就沒有這個家啦!你想想,這一次你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錢!’”

玉娘聽了春秀學(xué)的這些話,她不知道什么意思,也就沒往心里去,她倆又嘮點兒別的就睡覺了。

二十六那天,太陽剛落山,善童與吳天同從船廠回來了。晚上,善童告訴玉娘,說船廠可熱鬧了,比過去見過的大街道都好。還告訴玉娘,老東家給于監(jiān)督送的禮物論現(xiàn)洋也能值五百塊。于監(jiān)督答應(yīng)給玉龍書一個雙陽縣警察局長的缺,過完年玉龍書就要上任去了。玉娘聽了也沒在意。

這年臘月大進(jìn),是三十過年,三十那天早飯后,玉龍書領(lǐng)著善童在院子中間擺上個一人多高的大凳子,凳子中間安放上一個斗,里面裝滿高粱。然后,斗口用紅紙糊了起來。斗的兩邊放上兩個大凳子,凳子前面,平擺上三塊鍋口大小的石頭。另外,還立了一個七尺來高一頭帶尖兒的木棍子,沒尖的一頭還用繩拴了幾個銅大錢兒。善童是漢人,根本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可又不敢問。然后又幫助玉龍書貼對聯(lián),貼掛錢,院里院外頓時五彩繽紛,呈現(xiàn)一派升平景象。

太陽偏西了,玉龍書把弟弟們都叫了出來,叫善童端出來一簸箕高升炮讓大家放。接著又放了一掛一千頭帶震子的鞭,放鞭炮據(jù)說就證明已經(jīng)供上了大紙。放完了鞭炮,闔家老小都到飯廳去吃飯,這天的飯菜是既豐盛又講究。正面一席是吳天同領(lǐng)著六個兒子,對面一桌是小水仙領(lǐng)著六房媳婦,因為外人只有玉娘和善童兩個人,經(jīng)小水仙與玉龍書研究,叫善童坐在男子一桌上,玉娘坐在小水仙一桌上。可他倆說什么也不肯坐,硬要先幫助廚房的人伺候主人吃飯,然后同下人一起吃。可玉龍書、小水仙甚至連吳天同在內(nèi)都非要他倆坐下不可。并且說明他倆是請來的客人,不是傭人。后來玉娘覺得恭敬不如從命,也就勉強(qiáng)坐了。

吳家這頓別開生面的年三十晚餐,因為有玉娘的天香國色和善童的粉妝玉琢增添了光彩。真正是歡聲雷動,人人笑逐顏開。不似往年那樣沉沉死氣、呆板滯澀了。

晚飯后,善童怕燃放鞭炮引起火來,就到院子里四處察看。天黑以后善童又點起掛在東西兩院的幾十展各式各樣的燈籠和燈桿上懸掛著的四個顏色不同的大燈籠,院子里頓時被照得通光明亮。院子中間大凳子上的香斗里香煙繚繞,倉房里也點上了敬神的香火,好一派節(jié)日盛況。善童忙活了一陣子,應(yīng)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玉龍書來叫他開大門,善童不知道黑燈下火的開大門干什么?但又不便問,只好細(xì)心觀察著。不一會兒玉龍書與他這五個弟弟及兩個少輩兒的半大小子都穿戴得整整齊齊,說是要到船房子薄老太奶奶那里去辭歲。善童問什么時候回來?玉龍書說得個把時辰才能回來,大門應(yīng)當(dāng)關(guān)上,以免出什么意外。

玉龍書他們回來以后,又把闔家老小都召集到上房里,在吳天同與小水仙面前辭歲,善童在外間屋偷眼看了看,只見正房的兩條炕上放著一張專用的長條桌子,桌上靠墻立著三個六寸多高的小人兒。那小人纓帽花翎,身著四塊瓦的滿族袍子,上罩八團(tuán)花黃馬褂,腳上穿著牛皮靰鞡。在那三個小人面前,擺著十多碗供品,左右有兩個大錫燈臺配著一只金漆香爐,爐內(nèi)香煙氤氳,更加嚴(yán)肅了屋子里的氣氛。辭歲開始了,首先是吳天同與小水仙在供著的小人面前行三拜九叩禮,并且邊叩頭邊嘴里叨念著:“向祖宗辭歲了,萬望祖宗在天之靈保佑子孫闔家安康,發(fā)福生財,大吉大利!”吳天同與小水仙辭歲結(jié)束后,從玉龍書夫婦開始,依次向祖宗辭歲,之后又向坐在炕上的吳天同與小水仙辭歲。在全家人向吳天同與小水仙辭歲的時候,不論男女大小,扣完頭以后,小水仙一律贈給辭歲錢。家里人辭完歲,下人們也都來向吳天同與小水仙辭歲,小水仙也散給些辭歲錢。就這樣,一直忙活了兩個來時辰才結(jié)束了。這個行動散了以后,小水仙拿著兩塊銀元到玉娘屋里送給起忠,說是辭歲錢,玉娘推卻不受,小水仙說,你們不同下人,是我們請來的客人,所以不用去辭歲行禮。但起忠的辭歲錢還是非給不可的。玉娘見不收不行,只好說了些客氣話,把錢收下了。

小水仙走后,吳家的六房媳婦也多少不一的都來給起忠辭歲錢,就連春秀也給了,玉娘不讓春秀破費,春秀說這是滿族人的規(guī)矩,玉娘才收了下來。

善童在外面東尋西看,很怕出什么事。可從天黑開始,院里院外一切都很平安。就是一個事使善童感到挺麻煩,那就是送財神碼子的人一個接一個不斷線地到來,最多的時候,頭一個還沒打發(fā)走呢,第二個又來了。那些人一到大門口就高聲呼喊“財神進(jìn)門,騾馬成群,財神到家,越過越發(fā)”等吉利話。當(dāng)?shù)谝粋€送財神來到門前的時候,善童不知如何接待才對,就去請教玉龍書,玉龍書告訴他,接一份財神碼子就給四個饅頭。因為送財神的人太多,善童左一趟右一趟跑不過來,就索性用大笸籮抬出一下子饅頭放在大門里邊,站在門口等著接財神。善童見送財神的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窮人,他想有錢人家飲甘咽肥過新年,窮人家沒吃沒穿,大年晚上還得頂著凜冽刺骨的寒風(fēng)給別人送財神,心里感到特別難過。于是,就多給些饅頭,不是一個人四個,而是每人六個、八個,遇到那些年老年小的甚至給十個二十個的。這件事兒一直使他忙活了多半夜,才逐漸稀少下來。他得空到自己屋里看了一眼。見小水仙正在同春秀和玉娘玩升官圖呢。他又到下屋去瞧瞧,見廚房里的廚師們也都在玩呢,有玩兒牌的,搶狀元的,擲骰子的,總之除了老東家之外,全院內(nèi)一個閑人也沒有,特別是西跨院,吆五喝六的聲音,簡直把窗戶紙都要震碎了。

約摸到了子初時刻,三星已經(jīng)平梁了。玉龍書把東西兩院的男女老少都招呼起來,又叫善童把燈籠里的蠟燭都換成了新的,然后又告訴廚房趕快煮接神餃子,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把弟弟們都叫到正房門前,等候老爺子出來好一起去接財神。等到吳天同由上房走出來之后,玉龍書先把整紙高香插在院子中間大凳子上的香斗里,然后又把香分給每個弟兄,同時每個人還都提著一個燈籠。吳天同在前,少爺們在后一同走出大門去接神。玉龍書在臨走時關(guān)照善童一定要在大門左近等著,以免有人趁機(jī)干壞事兒。

玉龍書一行人去了以后,善童感覺有點冷,一想他們?nèi)ソ由瘢紫鹊玫綇R里去,一時半會兒才能回來。就把大門虛掩上回到自己原住的屋子來取暖。他走進(jìn)屋里,點上燈,用手一摸炕挺熱乎,就一屁股坐下來。可他還沒坐穩(wěn)呢,就聽房門響,他想出去看看是誰,還沒等站起來,一個人猛地沖了進(jìn)來。進(jìn)來的人直奔燈前,噗地一口把燈吹滅了,然后就撲進(jìn)善童的懷里,柔情蜜意地說道:

“自從你搬進(jìn)里院以后,連你個邊兒我也沒敢沾,今晚我可找到機(jī)會了。我……”說著就伸手在善童的身上到處亂摸,同時把嘴湊到善童的臉上猛勁兒地親了起來。

善童先是一驚,后來聽出是小水仙,心里一發(fā)跳個不停。他心里害怕,就用手狠命地往外推,可小水仙呢,破死命地纏住不放,并且懇求地說:

“你別害怕,他們由大廟回來,還得到小廟燒香磕頭,再接一會兒神,最快的也得一個時辰,你就救救我的命吧!”她說著就……。

說實在的,善童對小水仙的糾纏特別擔(dān)心。可自從玉娘搬進(jìn)里院之后,小水仙也特別檢點。所以,這些日子呢倒挺太平,自己暗下決心,以后要永遠(yuǎn)謝絕小水仙的纏攪,沒想到就在這大年三十的晚上。卻叫小水仙鉆了一個空子,為了趕快打發(fā)小水仙,避免發(fā)生災(zāi)難,又……。

善童疲憊不堪的在大門口等候著玉龍書弟兄們,不一會兒,吳天同領(lǐng)著六個兒子回來了。他們進(jìn)了大門,都忙到柴堆抱了幾塊事先準(zhǔn)備好的木材向院里走去,并且邊走邊叨念:抱柴(財),抱柴,年年發(fā)財?shù)燃挕K麄冞@伙人回來了,站在門口的小水仙忙高聲喊道:

“他張哥,快放鞭哪,迎接財神!”

善童聽了,忙把早已系在木桿上的兩掛一千頭帶震子的鞭同時點了起來。

噼剝,噼剝,轟!噼剝,噼剝,轟!驚天動地響了起來。玉龍書的幾個小兄弟兒聽到了鞭響,忙把懷里抱著的木材送進(jìn)屋里,跑回院子里放高升炮,他們放了一陣子高升炮,玉龍書就招呼他們到屋里給老爺子、老太太拜年,他們給老人拜完年,又互相拜年。然后坐下來吃餃子,吃餃子大家都感到有興趣兒,因為餃子里包有銅錢、棗、糖、木碳塊兒等東西。說是吃了糖的甜一年,吃著錢的富一年,吃到棗的早立子,吃到木碳的則是黑心肝的人,當(dāng)然誰也不愿吃到木炭。吃完餃子,玉龍書領(lǐng)他幾個弟兄去屯里給輩數(shù)大的老人去拜年,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寅時了。

善童吃完餃子,又在外面去巡視各處,等玉龍書弟兄們回來以后,他把門上了栓。回到屋里一看,見玉娘摟著起忠已經(jīng)睡在炕頭兒了,屋內(nèi)溫度挺高,炭火盆里的炭火依然冒出藍(lán)色火苗。

善童把燈芯兒捻了下去,室內(nèi)頓時暗了下來。也就合衣倚在炕梢的柜子上睡了過去。

“三十晚上坐一宿,精神一年,你們怎么睡覺了呢!”春秀邊揉搓玉娘邊大聲說。

玉娘被叫醒了,善童也被喊醒了。春秀硬要同玉娘搶狀元,正巧小水仙也湊了過來。三個人就嘰嘰呱呱地?fù)屍馉钤谱觼怼I仆娝齻兺鎯荷狭耍酒饋砣嗳嘌劬ι靷€懶腰走了出去。他信步進(jìn)了西跨院,嚇,西跨院兒簡直是翻了天。所有的屋子里都是歡聲雷動,笑語喧嘩。善童由西跨院回來后,又走出二門到原來居住的屋子里去一趟。這時東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魚肚白,天氣也更顯著冷了起來,他踅進(jìn)廚房里,用手摸著大灶的條炕特別熱乎,就一歪身躺下去睡著了。

啌……哐……,啌……哐……!清脆的高聲炮聲把善童驚醒,他忙整理一下衣服,走出廚房到了院子里一看,只見是玉龍書一個人在放炮仗。善童忙去開二門,回過身也想去放高升炮。可一看地下全是炮仗紙,就拿起掃帚去掃。玉龍書趕忙制止說:

“不能掃,不能掃!這樣五顏六色的好看”。他又點燃了一個高升炮,隨著高升炮的爆炸聲,他對善童說:“快,你也來放放!放完好把鞭點起來。”

善童年輕,也愛放鞭炮,就同玉龍書一起放起高升炮來。東西兩院的人,經(jīng)他倆這一唿嗵全驚醒了。那些年輕的小伙子也都跑出來放鞭炮,頓時東西兩院就像爆豆似的響了起來。

早飯后,拜大幫年的人左一起、又一起的,接連不斷地進(jìn)進(jìn)出出,一直到太陽偏西才靜了下來。

掌燈時候,雷振坤來邀請玉娘去西跨院去玩,玉娘本不想去,可經(jīng)不住雷振坤的糾纏:“自從你到了我們家,也沒到西跨院去過,今天來邀請你去,也應(yīng)該賞個臉,讓我們西院也沾點兒九天仙女的光。”她邊說著竟硬下手連扯帶拽把玉娘拖下了地,玉娘覺得不去不行啦,就勉強(qiáng)地隨同四奶奶去了西院。

西跨院的爺們兒,見到劉玉娘來了,一個個都懾于玉龍書的威力溜走了。這一來,西跨院就成了女兒國了,那些女的見沒有老人在眼前,丈夫又都走了,這下子可隨便了,特別是老三家的和四奶奶就像瘋了似的,兩個人拉著玉娘要拜天地,又要入洞房。她倆這一鬧,別人也都拍手助威,把這西跨院鬧個天翻地覆。東院的小水仙見雷振坤把玉娘請走了,一個人沒興趣,就想去找春秀幾個小丫頭玩耍,可到了北里間一看,春秀和幾個小丫頭也都沒了。她猛地想起這是個難遇的好機(jī)會,正好去會善童。她忙整理好衣服向外邊走去,可當(dāng)她一走出二門,就聽見善童原來住的屋子里吆五喝六地叫個不停,從聲音可以聽出,正是西院那幾個年少的和善童他們玩得正熱鬧呢,她唯恐露出馬腳就轉(zhuǎn)身回來了。當(dāng)她上了臺階想回上房的時候,從西跨院里傳出一陣兒又一陣兒的笑聲,于是她情不自禁地腳尖偏向了西跨院,她循聲走進(jìn)了屋里,只見媳婦兒們正在你拉我扯的鬧個不休。那些媳婦一見婆婆來了,一個個都立刻文明起來。就連平日最受小水仙青瞇的四奶奶也不敢像方才那樣放肆了。小水仙明知道她一來這里一定要變樣兒,因而她索性開門見山地聲明道:

“今晚是大年初一晚上,每人都應(yīng)當(dāng)盡情地樂樂,我也就是來同你們玩鬧來了,如果你們都像平時那樣拘謹(jǐn),那我只好告辭了,別因為我一個人影響大家熱鬧。”

大家伙兒聽小水仙這么一說,都覺得她雖是長輩兒,可從年齡來說并不比她們大多少。在這大年節(jié)日里,大家再躲著她來玩笑,叫她一個人去孤零零地也不太好。所以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心照不宣了。于是又盡情地笑鬧起來,比小水仙到來之前鬧得更兇了。她們一直鬧到三更多天才盡歡而散。

滿族人家說道多。一個正月幾乎天天忌針,不是初八做針線怕扎了谷子心,就是初十怕挑壞了菜苗。所以,婦女們幾乎天天呆著,初五那天叫做“破五”兒,意思是破除由除夕就定下來的清規(guī)戒律。過了“破五”,人們說話、行動就可以隨便多了。不像頭初五,垃圾不能往外倒,洗臉?biāo)膊荒芡鉂姷鹊取=腥藮|不敢扭,西不敢動的了。

初五這天早飯后,玉娘和善童重提往外邊搬家的事兒,他倆剛要動手搬東西,玉龍書卻來找善童讓他去幫老板套小車子,說他老子要同他一起去船廠警察廳領(lǐng)雙陽縣警察局長執(zhí)照。同時關(guān)照善童說他與老東家都不在家,要善童多多注意院里院外,以免發(fā)生什么事故。善童聽了沒出聲,但也不能再搬家了。只好去院子里幫助車?yán)习逄总嚕鹊桨延颀垥鵂攤z打發(fā)走了,天已經(jīng)晌午了。善童這才同玉娘往外搬東西,待到他們把一切都安置好了,已經(jīng)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吃完晚飯,玉娘抱起起忠回到外院自己的屋里,點上帶罩的坐燈,逗著起忠玩兒。準(zhǔn)備等善童回來好休息,可一等也不回來,二等也不回來,約莫有一更來天啦,起忠睡了,她也斜倚在枕頭上閉目養(yǎng)神,正在這時就聽外面有腳步聲,他以為一定是善童回來了,就忙解紐扣脫衣裳,想躺下睡覺。可屋門開處,進(jìn)來的是春秀。玉娘驚奇地問道:“天都這般時候了,你干什么來了?”

“跟你作伴兒來了。”春秀回答說。

“你善哥呢?”玉娘緊逼著問。

“同邱榮往屋里搬花葉香呢。”

“搬那個干啥,年都過完了,還能去賣嗎?”

“小水仙說,那是去年入冬前后制作的,是凍條子,今年春脖子短,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天一暖和香就要返潮、折斷,所以必須由倉庫搬進(jìn)屋里來才行,不然要損失一筆很多的錢吶。”

“誰叫你來的?”

“還有誰,小水仙唄!”春秀回答完這句話,便用眼睛盯著玉娘,又開玩笑地說道:“怎么,你不喜歡我來陪你作伴兒嗎?那我就要回去了。”“我的好妹妹,盼都盼不來呢,還敢不愿意!”玉娘本想問多少箱還得挪一宿,可這話還沒等說出,就被春秀的反問話給岔了過去。

春秀上了炕,坐在炕頭兒里,眼睛打量這間屋子。只見墻和棚都是用藍(lán)色窩紙新糊的,墻上貼著好幾張畫。她仔細(xì)瞅了瞅炕頭腳底下墻上的一張畫兒,是個窈窕美人手里拿著一把藥鋤,地下還放著個籃子。她不知是什么畫就問玉娘,玉娘告訴她說,那是林黛玉葬花。還給春秀講了林黛玉的身世和她的《葬花詞》。最后玉娘嘆了口氣,傷心地說:“自古以來就是紅顏搏命,林顰卿恰是其中的典型。”玉娘說著不禁觸動了自己的心思,不覺黯然淚下。

春秀正聽得出神,猛聽玉娘最后一句話好像伴隨眼淚說出來。就扭頭兒注視玉娘,她見玉娘真的哭了,就好奇地問道:“玉姐,你怎么了?大過年的干嘛傷心!”

玉娘是一時心有所感,她怕自己傷心會引起春秀不高興,便忙掩飾說:“哪個哭了,我是打哈欠擠出了眼淚。”她極力想法掩飾。“可是的,春秀,這吳家過年院子還擺三塊大石頭干啥?”

春秀說:“那是滿族人祖先老憨王挖棒槌用的棍子和做飯用來架鍋的石頭。滿族人為了表示不忘祖先,所以每逢過年都搬出來供奉那些東西。”玉娘聽了感到很是可笑,這件事一鬧個開頭兒,兩個人的話就多了。她倆又連說帶笑鬧了一陣子才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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