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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玉龍書大擺迷魂陣 張善童錯認(rèn)假大姑(下)

臘月十六這天,玉龍書由岔路河算完香帳,回來告訴善童,叫他把衣帽準(zhǔn)備好,三兩天內(nèi)要隨他去岔路河趕年集。他給善童解釋說,家里的兩臺大車必須一天也不停地往岔路河運(yùn)香,辦年貨兒和打零就得用花輪車了。又因忙年人手不夠用,決定讓善童去跑一趟。其實(shí)這正中了善童的心懷,因?yàn)橛衲锼麄z早就打算去岔路河尋找姑姑的下落。

臘月十八日晚上,玉龍書叫善童次日雞叫頭遍就喂牲畜,起大早趕奔岔路河,把兩天路并成一天走,爭取當(dāng)天就到。并且告訴善童,去時是空車,只是給老元家拉些年糕、狍子肉什么的。要頭天晚上就裝好,省得明天早上耽誤事。

次日早晨,雞叫頭遍善童就起來喂牲畜,雞叫二遍,玉龍書就在窗外招呼善童去廚房吃飯。飯后臨要走的時候,玉龍書遞給善童一件羊皮袍子,同時對善童說:

“這件衣服是老元家的,你穿上給他們捎回去。”

善童聽了并未用手去接,上眼一打量,見那袍子是禮服尼面,九曲灣的灘羊皮筒,看樣子是有八成新。善童心里想,這樣高貴的東西,哪是我這窮人穿的,所以遲疑起來。玉龍書見善童沒接,表現(xiàn)出很生氣的樣子說道:

“這件衣服是元鴻鈞的,拿不拿回去問題倒不大??山裉炱鸬脑缣?,又想把兩天路并成一天走,才拿出來給你穿,你不穿,路上抗不住冷。耽誤時間不算,再凍出病來傍年備節(jié)的,那可怎么能行!”他把話轉(zhuǎn)到另一方面,“過年事兒多,院里院外沒個托底人,走了水,出了事兒,那就更遭了??齑┥习桑 ?

善童一邊聽著玉龍書講道理,一邊心里想:看起來不穿是不行了,可八成新的皮袍子那是車?yán)习宕┑??想到這兒他又沒去接。玉龍書好像看出善童的心思,又說道:“那皮襖是五輩來串門時包腳拿來的,人家并不稀罕這種臭‘羊肚子’!”玉龍書這句話起了作用,善童才勉強(qiáng)把皮襖套在身上。騾車出大門后,玉龍書叫善童順著山路向八家子方向走。善童聽著心里納悶,香車每次上岔路河都是往西走,再上大道奔焦家店往北走,為什么玉龍書叫往東趕車呢?他想到這里不禁問道:

“大東家,咱們?nèi)ゲ砺泛訛槭裁赐鶘|走呢?

“我不是告訴過你,咱們倆天路要一天走嗎?從這往東再轉(zhuǎn)向北爬兩個大嶺是近道,起個大早,貪個小黑兒就能到。走西邊大道沒有嶺,當(dāng)天走不到?!?

“那么來往車輛和咱們的香車怎么都不從這條路走呢?”

“這條路嶺大坡陡,重車走不了。再者,這條路得經(jīng)過葦子溝,那里有個姓尚的土匪頭子。經(jīng)常糾合一幫人劫道,所以沒人敢走這條道?!迸律仆賳栯y,說道:“咱們是空車,我又帶了家伙,出其不意就闖過去了?!?

善童沒到過岔路河,但聽栗姨夫說是一天路,這次聽玉龍書說是兩天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咱東響水到岔路河共有幾條路?”

“三條。來往重載大車走中間的平道,是兩天路程,中間得住一宿店。今天咱們走東路。回來咱們走西路,以后你自己去岔路河辦事兒就知道道兒了?!?

善童聽了玉龍書的說明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朔風(fēng)凜冽,寒氣逼人,臘月的早晨,特別是太陽剛出山的那一刻,真如同俗話說的那樣“太陽露嘴,凍死小鬼”。善童多虧穿上了元家那件皮袍子,再加上總活動著,還沒覺得怎樣冷。玉龍書四平八穩(wěn)地坐在車上,凍得他實(shí)在坐不住了,就跳下車隨著車走。大約吃早飯的時候,車子來到一座大嶺底下。那嶺一眼望不到頂,路兩旁全是參天老樹,風(fēng)從大樹當(dāng)間的鄉(xiāng)道上迎面撲了過來,碎雪打在臉上、身上,使人冷得直打哆嗦。拉車這兩匹大青騾子邊走邊打著噴嚏,身上的毛全都掛上了白霜。這條嶺,他們足足走了有一個多時辰才爬上嶺頂。下嶺是轉(zhuǎn)了由東南向西北方向,迎面的寒風(fēng)更緊啦,幸虧太陽升起來了,氣溫較之早上暖和多了。善童和玉龍書坐上了車,牲畜連跑帶顛地沖下嶺去。下了嶺,路兩邊的山距離更近了,中間的道僅有丈八寬,出去這條山峽小路,眼前豁然開朗,遠(yuǎn)處霧蒙蒙的,看不太清楚有沒有山。他們的車一邊傍山,一面傍河,走了好大一會兒工夫,猛然拐向正北,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天空太陽已經(jīng)斜掛西天了,車子又到了一座大嶺的底下。那嶺較之以前走過的嶺都陡,只是坡不太長,他們越過嶺進(jìn)了一個三十幾戶人家的小屯子。這屯子道東有所小店,玉龍書叫停車喂牲口,也在這吃點(diǎn)兒東西打打尖。善童把車趕到小店門前的行槽前面,把牲口喂上。隨玉龍書走進(jìn)店里,店家熱情招待他們,又倒水又遞煙的,他們就在這里吃了飯。再次上路的時候,已經(jīng)是金烏西墜,晨昏蒙影的時候啦。

約摸定更時分車子進(jìn)入了岔路河河?xùn)|的回小營。他們經(jīng)由劉香坊和劉家油坊之間的胡同,拐向萬壽長餜鋪門前,經(jīng)過永衡當(dāng)鋪到了大橋頭兒。車子由冰上直奔過去,由東拐角子拐進(jìn)南大墻外地僻靜道,不一會兒就到了南胡同子元家門前,元家是隨街的東大門,車到門前,玉龍書招呼元有開門。元有聽出是玉老爺?shù)穆曇?,忙拔掉門栓,開開大門放進(jìn)騾車。這時五輩正在上房里等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可地亂轉(zhuǎn),聽見院子里進(jìn)來的車,就知道是吳家的車來了。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出屋子,見趕車的果然是張善童,直樂得她一蹦八丈高,連跟她老子打招呼都忘了。她又叫人去徐家館子要菜,又叫小鳳兒去五大媽鮮貨床子買水果兒,真是二百吊錢開小店兒緊張羅起來啦。五輩陪她老子和善童吃完飯,她就叫小鳳沏茶和打蘋果皮,又親自動手給善童剝橘子皮。玉龍書吃了兩瓣兒橘子,說是有要緊事兒要辦就走開啦。

他臨走前告訴善童,說一半天兒不能回走,最早也得過小年兒那天才能動身,讓善童沒事兒可以到街上去玩兒兩天。同時,還遞給善童四塊銀元叫他零花,善童巴不得能在岔路河多呆幾天,聽玉龍書這么一說,心里感到十二分高興。飯后善童忙出去喂牲口,可到院里一看,只剩下一臺花輪車,兩匹騾子不見了,他一問元有才知道是送肉鋪那院喂去了。善童沒事干站著同元有嘮了幾句嗑兒,然后回屋兒準(zhǔn)備休息。他回到屋里,見屋里沒有人,就著明亮的燈光仔細(xì)打量一下這間屋子,只見這間屋子沒有南炕,南窗下放著一張楠木雕花八仙桌,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和一疊書。北炕前是雕花地罩,上面懸著大紅綢子幔帳,兩個銀質(zhì)幔帳鉤閃閃發(fā)光。北炕梢安放著一口描金柜,條炕上一溜兒放著六只刺楸箱子,箱蓋上擺著撣瓶、茶桶、帽盒,中間擺著一口自鳴鐘。兩面墻上掛著名人字畫,看樣子有兩張好像新買來掛上的。地下是方磚鋪地,四扇紅松蘇州門擦拭得凈光明亮。他看了一陣子,想坐下來看看桌子上放的都是些什么書,他剛坐下,忽然門簾一起,五輩上身穿著窄褃閃緞大纕蔥心綠上衣,桃紅散腿女褲,腳上穿著一雙麋子皮閃光發(fā)亮的時新女鞋,悄悄地走了進(jìn)來。她一進(jìn)屋,兩只勾魂取命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兒盯著善童,瞅了足有一分鐘的時間,然后,蠻有把握地輕啟朱唇說道:

“西炮臺那次,凈怨那個騷老娘們兒,白白的把你放跑了。今天你到了我家,我看你還會飛上天去!”她挑釁一般地,“明告訴你,這回有能耐你就使吧。不怕你姓張的七十二變,像土行孫那樣會土遁,你也休想逃出我如來佛的手心!”

“你放文明點(diǎn),一會兒玉老爺就會回來的!”

“哈、哈、哈、哈,你就別做那份夢了,你們?nèi)觳蛔?,他三天不能回來,五天不走,五天他也不會見你的面。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善童聽著五輩說出那些沒廉恥的話,感到特別后悔,他后悔不該離開玉龍書,否則五輩也不敢膽大妄為?,F(xiàn)在是站在矮檐之下,人生地不熟的,不低頭怎么能夠……!他半晌未出聲,心里暗打自己的主意,他猛想起這里是集鎮(zhèn),有的是客棧和車店,何不到那里去寄宿?他想到這里,忽地站了起來,邁步往外就走,他一出屋門,一股冷風(fēng)吹著他一激靈,他才想起自己沒戴帽子,忙回轉(zhuǎn)身進(jìn)屋去取,他掀起門簾想進(jìn)屋,五輩看見善童回來了,俏皮地說道:

“張先生,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要連夜回東響水去陪你的玉娘去嗎?”

善童雖然清楚地聽到了五輩說出的風(fēng)涼話,卻只當(dāng)作沒聽見。拿起桌子上的帽子,轉(zhuǎn)身又走了出來。他走到大門前,發(fā)現(xiàn)門栓上著鎖。他又去西門房找看門的,可看門的門也鎖著。他只好回身兒去找別的出路,他沿著南墻根兒走到西墻根兒,又從那個柵子邊兒走到北面,又折回來,也沒找到外出的門。他不愿意再回屋里去,在院子里來回踱著,他走了一會兒,十冬臘月、數(shù)九寒冬天凍得他哆嗦著,牙齒都打起架來。他實(shí)在耐不住了,只好重新回到屋里。他發(fā)現(xiàn)五輩仍在西屋,因而他沒進(jìn)里屋,坐在外邊兒屋里凳子上混時間。他想等五輩過東屋去,他再去睡覺。

“小鳳,小鳳!”五輩在西屋里喊了兩聲。

“唉,就來?!毙▲P邊答應(yīng)著邊走了進(jìn)來。

“小鳳,你把這門上的叉棍想法弄下來!”

小鳳拿來斧子和鉗子往下弄門叉棍,可因?yàn)樗晷×卧趺匆才幌聛怼?

“真沒用,你不會把它砍下來!”五輩發(fā)火了。

“砍下來不白瞎了!”

“一個門栓能值幾個大錢兒,快給我砍下來!”

小鳳費(fèi)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總是把門栓砍下來了。五輩走到跟前看了一眼,見那叉棍再也叉不上了,才慢悠悠地由西屋走了出來。她邊往外走,邊招呼小鳳同她到廁所去。善童見五輩走出來了,忙站起身走進(jìn)西屋,回手把門關(guān)上,用腰帶緊緊地把兩扇門拴在一起,然后上炕脫衣熄燈就寢。

善童由家是起大早動的身,一天內(nèi)爬山越嶺,累得精疲力盡。到元家后也沒得到休息。所以,腦袋一沾枕頭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他感覺有人在他身上摸索,夢里不知身是客,他忘記了這是在元家。以為觸動他的人是他的玉娘,他……。

早上,善童他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旭日臨窗了。他忽地坐了起來,發(fā)現(xiàn)赤條條睡在自己身旁的是五輩,從心底里產(chǎn)生一種強(qiáng)烈的反感。他忙三火四地穿上衣服,連紐扣也沒扣好,就下地坐在椅子上生悶氣。因?yàn)樗麤]好氣地穿衣服,把這五輩驚醒了,翻身坐了起來,瞇著兩只睡眼望著善童,她瞅著瞅著就嘻嘻地笑了起來,善童實(shí)在氣不過了,忽地站了起來就往外走,可當(dāng)他走到門前,發(fā)現(xiàn)那兩扇門仍舊緊緊綁著。他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感到奇怪,他不知五輩是怎樣進(jìn)來的?

“你以為綁上我就進(jìn)不來嗎?實(shí)話告訴你我是嶗山道士的徒弟,能在墻上畫門出入。”五輩得意地笑了。

善童解開門上的帶子,想走出去再也不回來了。他走到大門前,門照樣是鎖著的。他扭轉(zhuǎn)頭看了看元有住屋的門,也同樣是鎖著。他一賭氣就回進(jìn)屋里,這時五輩已經(jīng)過東屋去了。

小鳳給善童送來洗臉?biāo)?,善童脫衣服洗臉,就聽元有在窗外問屋里的五輩?

“太太,早飯?jiān)谀睦镩_?”

“在西屋?!苯又遢厗枴笆钦詹藛蝺鹤龅牟藛幔俊?

“是。”

元有走進(jìn)屋里,把食盒里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善童洗完臉,到炭火盆前烤了烤手,也沒等有人讓,就賭氣自己坐下來吃飯。他剛吃了一口飯,五輩打扮得妖里妖氣地走了進(jìn)來,她走到善童對面的凳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問道:

“這十個菜隨口嗎?若不順口快出聲,晚上好換幾樣?!?

善童只當(dāng)沒聽見,一口氣吃了個飽兒。五輩見善童一聲也不出,就自言自語地說道:

“無端地闖進(jìn)財(cái)主人家,趁人不備強(qiáng)奸主婦,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刑,判徒刑也得二十年。”

善童連眼皮也沒挑,站起來走了出去,想去街上找姑姑。可當(dāng)他走到大門跟前,見門還是鎖著。他想去招呼元有,忽聽門房里有人咳嗽,他有禮貌地敲敲窗戶,只聽里面元有問道:

“小鳳嗎?你要干啥去?”

“不,元大爺,是我?!鄙仆卸Y貌地回答。

“啊,張管家的,你有事兒嗎?”元有從窗鏡上化冰的地方向外瞧著說。

“我想到街上去辦點(diǎn)兒事兒,請開開門!”

“啊,這個,開門可不成!我家太太說。現(xiàn)在眼下年關(guān)時節(jié),土匪偷兒到處亂竄,怕強(qiáng)人們趁機(jī)鬧事,闖進(jìn)來殺人搶錢。開門的事兒,太太不親自允許,我是不敢開的!”元有很為難地說了這段話。

善童一聽真有點(diǎn)兒火了,他轉(zhuǎn)身氣昂昂地回到屋里去質(zhì)問五輩。他一進(jìn)屋,見小鳳正在外邊兒屋里掃地呢,問小鳳五輩在哪兒呢?小鳳抬起頭來,用眼睛示意,善童用手掀開東間屋的門簾走了進(jìn)去,他根本沒心思去看屋里邊兒的擺設(shè)。一大步跨到炕沿前,用手猛勁兒地去推正睡在炕上的五輩。其實(shí)五輩何嘗是在睡覺,她是以睡覺來拿善童的項(xiàng)眼,好叫善童隨她擺布。她見善童不得已才來找她,一翻身就把善童的胳膊抱住往炕上就拽,善童根本沒防備五輩這一招,身子向前一傾,卻被五輩拉進(jìn)懷里,用她的嘴在善童臉上、額頭上連啃帶咬起來。善童身子擔(dān)在炕沿上,一只腳懸空著,上半截又被五輩死死地?fù)е粫r還掙不脫??伤吘箽饬τ邢?,時間長了一點(diǎn)就沒勁兒了。善童掙脫出來,氣勢洶洶地對五輩道:

“你們這里就算是座監(jiān)牢獄,可我姓張的也沒犯法,為什么關(guān)起來不讓出去呢!”

這時五輩正在嬌喘吁吁,聽了張善童的質(zhì)問,笑嘻嘻地回答道:

“我這小親親,我是怕你出去走丟了,等一會兒小鳳收拾完了,我叫她拿著錢再領(lǐng)你去逛街?!彼炖镎f著話,眼睛一直在瞇著看善童。她見善童聽著她的話沒出聲,又補(bǔ)充道:“咱們可得有言在先,不許回來太晚,免得我惦記!”

善童聽著五輩的話,覺得這是她的家,是拗她不過的。另外,從吳家聯(lián)想到這元家,財(cái)主們是確實(shí)怕在這年關(guān)在即的時候出事的。也真不能為自己再給人家惹出事兒來,所以他聽了五輩的話,氣呼呼地到西間屋去等小鳳。

小鳳從見到善童的時候起,就覺得他是個好人。她從善童的表現(xiàn)上看得出,他不是那種低級下流的人。他要上街,可能是有什么事?于是,她忙三火四地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凈,又特意換了件兒衣服去見五輩。見小鳳不但來的挺快,還換了件兒衣服。五輩無形中就產(chǎn)生了一股子酸勁兒。有心想不讓小鳳兒陪善童去,又沒有別人;若硬不讓她去吧,又怕惹善童生氣。時逼無奈,由抽屜里數(shù)出二十塊銀元,摔給小鳳。用眼角兒使勁夾了小鳳一眼,兇聲兇氣地說道:

“別一走出大門就像瘋了似的,給我早點(diǎn)兒回來,晚了,小心我剝了你的皮!”

小鳳聽了五輩的話挺生氣,可又舍不得陪伴善童上街這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因?yàn)樗挠兴?,腳尖兒卻不知不覺地向外拐去。五輩見小鳳好像招了善童的迷,想發(fā)作幾句,又怕小鳳不去,更惹善童生氣。就放開嗓門對小鳳說道:

“還不快去,還在這兒挺尸干啥?!毙▲P嘟囔著小嘴兒走了出去。她一出門兒,見善童正在外間屋等著她,她兩眼瞅著善童抿嘴笑了笑,輕聲地說:

“走,快走”。

他兩個走到大門前,元有見有小鳳兒跟著,忙從門房屋門底下的小門兒鉆了出來開門。

直到這時善童才明白,原來那門是經(jīng)常鎖著的,可能這也是防賊防盜的一種方法。元有用鑰匙打開大門上的小門,放出他倆,立即又鎖上門。同時還關(guān)照小鳳要早點(diǎn)兒回來。善童和小鳳走到街上,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摩肩接踵。每走一步都得找人縫才能過去,善童從沒來過岔路河,也沒想到岔路河能這么熱鬧。他回過頭去問小鳳,“為什么這里人這么多?”小風(fēng)聽著抿著小嘴兒笑了笑說道:

“這岔路河是寬城子到船廠之間的唯一大集鎮(zhèn),它的周圍都是些大莊園,物產(chǎn)豐富,交通便利,是行商坐賈的好去處。另外,這岔路河南通南荒里,是煙、蔴、木材、木耳、蛤蟆的集散地。又是吉林縣糧食的集散地。所以,跑關(guān)里關(guān)外的老客都喜歡到這里來,因而也就特別熱鬧起來。”善童聽了小鳳的介紹,一邊走一邊注視著,只見街道兩旁掛紅幌的買賣一家緊挨一家。在那些店鋪前面,一色是扯著白布棚子的床攤。他們兩個順著人流走到街東頭拐角的地方,這里是放地?cái)們撼鍪蹮?、蔴、烏拉草、壇罐、木器、笸籮簸箕等物品的地方。這些地?cái)偫锩娴牡赇佉捕疾皇浅鲑u花紗細(xì)布、綢緞尼絨的商號了,而變成了出賣香燭紙馬、鞭炮年畫的行業(yè)了。他倆又向前走了一程,街面景象又變了。道兩旁一排全是雜貨鋪,道北旁一挨連是三十幾家掛著半圓形木板,下面飄著三個紅布飄帶的煎餅鋪幌子。有的寫著“山東老鋪好大煎餅”的字樣。善童一見到煎餅鋪,馬上就想起了來岔路河的頭等大事是什么?他想到這里,竟忘記了身后還有小鳳跟著,忙用力擠過人群,往一家煎餅鋪?zhàn)呷ァ8仆竺娴男▲P見善童奔煎餅鋪?zhàn)呷?,以為他是想吃煎餅。上去就拽他一把,同時以柔和的聲調(diào)說道:

“張哥,你若是餓,我們到大飯館兒去吃吧。太太還給拿二十元大洋呢,別在這兒吃,這些鋪?zhàn)永锾裉??!?

善童經(jīng)小鳳這一拽,才想起身后還跟著個小鳳,忙回過頭去用手拉住小鳳的手,一個勁兒的往里擠。這時天色剛東南晌,煎餅鋪里的顧客也都不多,善童把小鳳拉到一家煎餅鋪門前,兩眼盯著小鳳問道:

“鳳妹妹,哪家是褚煎餅鋪?”

小鳳因?yàn)榻稚先寺暥Ψ校仆f話聲音小,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么話,只是瞪著兩只俊俏的眼睛笑盈盈地瞅著善童沒做回答,剛想再問。就在這個當(dāng)兒,煎餅鋪里走出一位老大爺,向善童和小鳳擺手讓道:

“您二位打尖嗎?屋里請,剛烙好的煎餅,粳米面的。新點(diǎn)出的豆腐腦,元蘑肉絲滷汁,又可口又便宜,請吧,請吧!”

煎餅鋪的老頭這一讓,把這善童和小鳳羞的連個地縫都要鉆進(jìn)去了。小鳳也不知是哪里來的那么一股勁兒,拉住善童就往外擠。街面上人山人海,他倆呀這一擠把大伙兒都怔住了,一個個停住腳步,用眼睛盯著他倆,好奇地瞅著。偏在這個時候煎餅鋪烙煎餅的山東大嫂卻故意提高嗓門對讓客的老頭道:

“你真是老糊涂了,讓客兒還不得看看是啥樣人兒,穿皮袍領(lǐng)著夫人的財(cái)主還能吃大煎餅。你還一個勁兒讓個啥!”

那位大嫂這樣一說,善童和小鳳左近的人更都把眼光集中到他兩個人身上了,小鳳聽著那女人的一席話,已經(jīng)羞得無地自容了。大家再這一死盯著瞅,臊的她簡直要哭了。她想跑去,又怕丟了善童,于是她破死命地拖住善童向道南旁擠去,想馬上離開這是非之地。善童也理解小鳳的用意,就緊挨著小鳳往外擠,他倆擠出人群,到了道南邊人少的地方站住腳,小鳳松開手,想起方才煎餅鋪那女人說的話,不僅抬頭仔細(xì)端詳起來善童。人家善童真像個大財(cái)東的樣子,她瞅多時,瞟了善童一眼,極度親密地說道:

“你還在這兒傻站著干啥,還沒聽夠那些混賬的話呀?走,回家吧!”

這時善童并未領(lǐng)會小鳳的意思,只是在想怎樣才能找到姑姑的事兒,他聽小鳳讓他回家。他瞅著小鳳說:

“鳳妹,我這次來岔路河,另一件大事兒就是尋找我姑姑,你能幫我找一找嗎?”

“你姑姑是誰?是干什么營生的?”

“我姑姑姓褚,是開煎餅鋪的?!?

經(jīng)善童這么一說,小鳳才明白了善童要去煎餅鋪的原因。小鳳猛然想起二十塊銀元的事。小鳳一下子就嚇哭了,善童用驚奇的眼光瞅著她問道:

“鳳妹,你怎么了?”

“銀元,銀元包兒擠丟了。”小鳳哆里哆嗦地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善童聽說丟了那么多錢,也嚇了一大跳??僧?dāng)他見小鳳嚇得那個樣子,又不好去埋怨她,提議順著來路去尋找,小鳳聽了善童的話,又好氣又好笑,猛地把身子往旁邊一扭,沒好氣地說道:

“街上人那么多,早被人撿去了,上哪去找去!”

“那怎么辦呢?”善童表現(xiàn)出無可奈何地樣子。

兩個人怔了一陣子,還是小鳳想出個道道。

“錢是太太叫我拿來給你花的,回去你就承認(rèn)花去了一部分。我再用我自己的錢補(bǔ)上十塊八塊的,搪過去這場災(zāi)難吧!”

小鳳這樣一提,善童也有主意了。他想,就算我倒霉,我就承認(rèn)都花了,反正那個爛貨是存心想買我高興,我就逆來順受吧,叫她心滿意足。他想到這對小鳳說道:

“行,反正她是給我零花兒的,我就承認(rèn)都花了就得了。”

“你花了那么多錢,還不得叫她見到點(diǎn)兒東西,再說那也不是一元、兩元,那是二十元哪。”顯然,小鳳存有疑慮。

“我就說給了一個被車壓折腿的老頭兒十五塊,剩下的都吃喝了?!鄙仆@回來了招兒。

小鳳覺得這倒是個辦法,才把心里的一塊兒石頭放下來了。善童又提起要去找姑姑的事兒,小鳳聽了說道:

“剛才咱倆去的那個煎餅鋪東街比兒就姓褚,可不知是不是你姑姑?”

“不管是與不是,咱們打聽打聽。”說著善童跟小鳳又轉(zhuǎn)到街上去了。他們倆個第二次回到煎餅鋪前,善童找到小鳳說的那家煎餅鋪,邁步就往屋里走。鋪?zhàn)永镉袀€胖老頭正在擦桌子,見進(jìn)來兩位體面的主顧忙過來讓客。善童并未理會他,徑直奔烙煎餅的老太太走去,他走到那位老太太跟前,有禮貌地問道:

“這是褚煎餅鋪嗎?”

“是褚煎餅鋪,你有事嗎?”那老太太沒停手里的活計(jì),只是嘴里先答了話。

“我是從河北撫寧來的,我想找門兒親戚。”

“你貴姓,你想找什么人?”顯然那老太太心有所感,她停下手里的活兒。掉過頭來看。

“我姓張,是要找劉玉娘的姑姑?!?

“劉玉娘,是不是劉守義的女兒?”

“正是?!?

“那么,你是劉玉娘的什么人呢?”老太太有點(diǎn)緊張起來。

“我是劉玉娘的丈夫?!?

“哎呀,是我的侄女同侄女婿來了?!崩咸`把小鳳當(dāng)成了劉玉娘,上去就拉小鳳的手。

“我不是元家的小鳳嗎?”小鳳為了提起那老太太的記憶,“我們家太太要吃煎餅時,我不是常來買你家煎餅嗎?”

“啊,你看,我真老糊涂了,連鳳姑娘也認(rèn)不得了,快請屋里坐吧!”

那老太太叫過那胖老頭來烙煎餅。她把善童和小鳳兒讓進(jìn)屋里,十二分熱情地問起善童和玉娘來關(guān)東的事兒。當(dāng)她知道劉守義被屈含冤的事兒時,兩只眼睛就流下了淚水。又聽說玉娘現(xiàn)在在東響水吳家,不由得又歡樂的笑了起來。她一陣歡樂一陣愁,問這問那沒個完。

“大娘,天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有話以后再嘮吧。”小鳳見天色不早了,該回走了。恐怕回去晚了五輩打罵,忙攔住話頭提出了要求。

善童聽小鳳說叫他回去,他哪里肯依,忙對小鳳說道:

“你先回去吧,我今兒晚上不回去了,就在這兒住下了?!?

“那怎么能行!太太叫我跟你來,就是怕你不回去,如果你真的不回去,她還不剝了我的皮!”小鳳氣得要哭了。

“是這樣,那你就回去吧,姑爺。”顯然,那老太太顯然表現(xiàn)得對善童挺親熱??裳哉Z之間有些地方也存在閃爍其詞情況,在一些事上雖然打聽的詳細(xì),好像還帶有試探性的話。她聽小鳳讓善童回去,也就從旁幫腔。不過善童找到了要尋找的親人,心眼兒里樂開了花,并未察覺出對方的漏洞。他見姑姑也幫助小鳳說話,又見小鳳那個為難的樣子。再者,關(guān)乎著那二十塊大洋的事,就再也不能叫小鳳為難了。他站起身來對姑姑說道:

“那也好,我今天還回元家去住,明天再來,明晚上就不回去了?!鄙仆?、小鳳走出褚家煎餅鋪。他戀戀不舍地瞅著姑姑,姑姑把他們送出老遠(yuǎn),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回去。這時街上的人已經(jīng)少了,他倆很快就回到了元家,他們一進(jìn)院內(nèi),見五輩正在屋里來回走呢,看樣子是在焦急地等待他們回來。

“小騷鴿子,一出籠子就不是你了,你還回來干啥,就死在外頭得了!”五輩見小鳳這般時候才領(lǐng)善童回來,氣得罵了起來。

善童一見到五輩氣就不打一處來。見五輩一點(diǎn)兒也不講道理,張嘴就罵,忍不住氣沖沖地喝道:

“你也太霸道了,不問個青紅皂白,張嘴就罵!”善童越說越氣,他靈機(jī)一動,“是我沒把你那二十塊銀洋花光,所以沒敢回來。你憑什么來怨她!”

五輩當(dāng)初給拿錢時,很怕善童不花。這一聽說花光了,樂得她心花怒放,立即把怨小鳳變成了愛小鳳。忙改嘴說道:

“我的心肝寶貝丫頭,是我罵錯了,你還罵我?guī)拙浒?!”說著她用手撫摸小鳳的頭,又去親小鳳的臉。

善童見五輩這一怒一喜那個怪樣,狠狠地瞪了五輩一眼,扭身進(jìn)屋去了。這時西屋里已經(jīng)擺上了酒菜,炭火盆升起來了,屋子里暖烘烘的。五輩見善童進(jìn)了西屋,忙用手牽著小鳳的手也跟著進(jìn)去了,并且叫小鳳搬來個凳子坐在桌子旁邊一同進(jìn)晚餐。善童脫了外面的衣服,回身坐在左邊的椅子上。他用眼睛打量一下桌子上的飯菜,較之早上更豐盛了。并且還放著兩只高腳杯和一瓶香檳酒。善童也真有點(diǎn)餓了,端起飯碗就想吃,可還沒等飯到嘴,五輩送過來的酒已經(jīng)到了眼前。并且她還嬌聲嬌氣地說:

“先喝酒。吃進(jìn)飯?jiān)俸仍摕牧恕!?

善童本來是不多喝酒的,特別是烈性的酒更是不喝一口。今天他很怕惹五輩不高興,要拿小鳳撒冤。又是沒多大勁兒的酒,就喝了五輩手里的那杯酒。這可把五輩樂的連姓什么都忘了。她自己連喝了三杯香檳,臉和眼泡兒全紅了,行動立時浮躁起來,淫詞浪語順嘴開河,把個小鳳羞的連頭也不敢抬。

飯后善童坐在炕沿上,回想起找到姑姑的事兒,越想越高興,正在他憧憬著未來的當(dāng)兒,忽然聞到一股沁人肺腑的胭脂香味兒,他一扭頭見是五輩緊挨他坐了下來,善童厭惡的站了起來,躲到椅子上去坐。還沒等他的屁股坐穩(wěn),五輩也過來了,搬著善童肩膀就去親嘴。善童一扭頭躲開五輩,回頭又看一眼五輩,這時的她已經(jīng)色迷心竅了。哪還能容善童躲開她,她嘻嘻哈哈地追了過來,善童一看沒地方躲了,索性就不躲了。五輩用手扳過善童的頭,用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臉問道:

“我老嗎?不老,當(dāng)然比不上你的玉娘。”她轉(zhuǎn)為自豪的口氣,“可我有三百多坰好平地,另外還有個屠宰場和肉鋪,只要你能領(lǐng)著你的九天仙女到我家來,使我能與她平分秋色,我情愿把這筆財(cái)產(chǎn)雙手奉上?!彼痔嫔仆鲋饕?,“你就以我管家名義坐享清福,你看怎么樣?”這時,正趕上小鳳來送水,五輩上去一把拉過小鳳,湊到善童眼前,戲虐地又說道:

“你不是稀罕她嗎?那就把她給你做小老婆。那時你將是嬌妻、美妾、財(cái)主老婆,你看多好。”

小鳳被五輩拽住不知她是什么用意?聽她這么一說,把她羞的不知如何是好,忙掙脫跑到外間屋去了。

善童這時正在想自己的家將來該怎么辦呢,這五輩的話根本沒去聽,五輩見善童聽了她的話沒出聲兒,還以為他動了心。用手又去扳善童的脖子,善童猛勁的用手推開五輩,站起來向外就走。他走出房門,見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了,他正想回屋躺下睡覺。忽聽門房里元有好像對誰說話:

“不行,天黑了,明天再來嘮吧!”

善童聽著元有的回答,心中暗想,這來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姑姑。他想到這里忙大步流星地奔到大門前去聽??赏饷娼值郎响o悄悄地,一點(diǎn)兒聲音也沒有。他站在那兒聽了一會兒,還是什么動靜也聽不到。只好回屋里睡覺,他進(jìn)屋關(guān)門,上炕脫衣,熄燈躺下??僧?dāng)他的腦袋剛挨到枕頭,就聽著四扇蘇州門最北邊那一扇自動開了,五輩上下無條線地亮著電筒闖了進(jìn)來,沒用分說就鉆進(jìn)善童的被窩里。這一宿,善童為了給小鳳開脫“罪責(zé)”,又違心地做了他不愿做的事。

第二天早上,善童醒了,見五輩還睡在那里,就忙厭惡地穿上衣服,想到外面去散散怨氣。他剛邁出門,見小鳳拎著一壺?zé)崴畯耐饷孀吡诉M(jìn)來,叫善童洗臉,善童不好意思違拗她,忙去洗臉。這時五輩披著一床被子從西屋走了出來,她一眼瞧見小鳳與善童那個近邊勁兒,有點(diǎn)醋勁又上來了。死盯小鳳幾眼,兇聲兇氣地喝道:

“怎么啦,兩只眼睛不夠用了,一會兒還叫你瞅化了呢!”她越說越來氣,“還不快到徐家館子要飯菜去!”她怨恨地罵了起來,“腳長大疔了!”

小鳳那純潔的心靈本沒有什么別的念頭,聽了五輩這幾句歪話,當(dāng)時就氣哭了,可當(dāng)奴才的又哪里敢去辯駁。只好委屈地拾掇起臉盆,手提食盒向外就走,走到大門口想起沒請示都要什么菜,又忙到窗前隔著窗戶來請示五輩:

“太太,早餐都要些什么菜?”

小鳳這一句把五輩還真難住了,因?yàn)樗郎仆瘣鄢缘膸讟硬嗽缍家^了,善童還喜歡啥,她并不知道。她情急智生:

“你去問他去,他愿意吃啥就要啥?”

“問誰去啊,太太。”小鳳明知五輩是叫他去問善童,可偏要問個明白,免得太太又說出醋性話來。

“還有誰?你故意找麻煩,在我眼皮底下又是脂粉又是戲,當(dāng)我面兒又裝蒜了!”

五輩這么一說,小鳳大爽來勁了,也許是有善童在院子里給她仗著膽。平時怕五輩的心里漸漸消減了。她站在窗子外面一動不動,也不出聲。五輩聽窗外沒有動靜,覺得小鳳好像沒走,忙哈開窗戶上的冰花去看,她見小鳳果然沒走。

“小死妮子,你還跟老娘勁上了呢!你愛問不問,反正你買啥他就愛吃啥?!?

小鳳素來就知道五輩的脾氣,明明是讓你隨便去買什么,可買了以后她一不順心,反到倒打一耙。

最后,還是五輩叫小鳳去問善童。善童十分同情小鳳的遭遇,就對小鳳說道:

“鳳妹,你隨便買吧,什么飯菜都行?!毙▲P聽了,因?yàn)檫€是沒聽出到底是買啥,所以還是站著沒動。善童見了,忙解釋道:

“我與你一個樣,都是給人家支使的窮人,我怎么敢挑三撿四、挑吃挑喝。你就去買去吧,什么都行!”

小鳳聽了善童這幾句話,不由得眼圈子一紅掉下了眼淚。其實(shí)小鳳年齡也不小了,昨天陪善童走了一天,雖說互相間并未說上幾句話,可發(fā)生這些事兒使她受到了生理上的刺激。晚上她一宿也沒睡好覺,早上起來之后又受到五輩一頓窩囊氣,一肚子委屈沒處訴。聽善童說出這些使她感激的話,不由得悲傷起來。

“挺尸啦,還不快去,一會兒都晌午了!”一直在屋內(nèi)監(jiān)視小鳳的五輩,一見小鳳與善童那種親親密密的樣兒,把她氣炸了連肝肺,隔著窗戶吆喝了一聲。

小鳳聽了五輩的歪話,用力把食盒往地下頓了一下,向門外走去。

善童在外面走了好一陣兒,覺得有點(diǎn)兒冷,就轉(zhuǎn)身回到屋里。這時五輩已經(jīng)把炭火盆生起來了,屋內(nèi)暖烘烘的。五輩見善童進(jìn)來了,笑吟吟地放上個炕桌,擺上兩副烏木鑲金的筷子和兩個汝窯細(xì)瓷金邊吃碟和兩只美人高腳杯,還燙了一壺杏花村汾酒。她剛忙活完,小鳳拎著食盒回來了。五輩見買回來的八個高價菜肴,雖然擺了滿滿一桌子,可一樣兒可善童口味的也沒有。她以為小鳳有意與她作對,剛想痛罵小鳳一頓兒,可當(dāng)著善童的面兒不好發(fā)作。

善童沒喝五輩斟過來的酒,卻一筷頭子、一筷頭子地吃菜。越吃越起勁兒,霎時間就杯盤狼藉。善童這一吃,把個五輩吃樂了。她這才相信菜是善童親自要的,而不是小鳳對她有意作對。其實(shí),她哪里知道善童正是用大吃來為小鳳開脫罪過。

早飯后,善童想到姑姑家去,可還沒等他動身,姑姑卻來了,姑姑進(jìn)來之后,先去東屋里看望了五輩,然后到西屋來嘮家常。他們娘兒倆個剛搭上話茬,就聽五輩在堂屋里對小鳳說道:

“小鳳好好待客,我到街上去走一趟。晚飯一定先問過客人再去買,不要怕多花錢?!鄙仆静辉肝遢吢牭剿麄儑Z的一切,五輩這出去正中了他的心懷。他當(dāng)姑姑的面兒,把他和玉娘從關(guān)內(nèi)逃到關(guān)外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講到傷心的地方,娘倆雙雙掉下了眼淚,有時候姑姑還插話問上幾句,就這樣,娘倆從早上一直聊到太陽偏西。最后,善童說出來要來岔路河安家落戶的事兒,姑姑滿口應(yīng)承,囑咐越早來越好,并表示急切想見到侄女,囑咐善童若是一時搬不來的話,可先叫玉娘來一趟,娘倆先見個面。

善童和姑姑嘮嗑的時候,小鳳兒不斷地來送茶送水,往火盆里加炭。晚飯前小鳳問善童晚上吃什么飯?善童還是早上那句話,“什么都行”,接著又說道:

“早晨為了給你作臉兒,我猛勁吃菜,現(xiàn)在肚子還脹得慌呢,哪還能吃進(jìn)去多少,你就少買點(diǎn)兒吧!”

小鳳聽了善童的這句話,回過頭來瞅著善童,漸漸地、漸漸地模糊了視線,臉上也被淚水全濕遍了。她忘記了要去買菜,頭漸漸低了下來,還是褚姑姑提醒了她去買菜的事。小鳳走了之后,姑姑一再囑咐善童說,最好是叫玉娘先來一趟,以免惦念。并告訴善童臨走時要到家,她要給他和玉娘買點(diǎn)兒東西。

晚飯五輩沒回來吃,只是小鳳站在地下陪著善童。善童讓小鳳一同吃,小鳳搖頭不敢,善童也就沒勉強(qiáng)。小鳳給善童斟酒,善童不好意思不喝,就一連喝了三杯。善童三杯酒入了肚,有點(diǎn)兒張狂起來。還讓小鳳跟他一起吃飯,小鳳不敢吃。善童就拽住不放,小鳳掙脫了跑去外屋,正巧同剛進(jìn)來的五輩撞了個滿懷。五輩見是小鳳,醋勁兒就又上來了,上去就是一巴掌,她打了一下,覺得未解恨,又想去打。善童聽到屋里面發(fā)生的事兒,就故意放大聲音喊道:

“小鳳,怎么還不拿水來!”

五輩聽善童要水,才知道小鳳是忙出來給善童取水的。五輩有點(diǎn)后悔不迭,忙自責(zé)似的也像是對小鳳,其實(shí)是對善童致歉:

“哎呀,小鳳,我哪里知道你是要去取水。若知道你是給客人取水,我應(yīng)該趕快讓路,請?jiān)徫摇2恢卟还?,我是無意的,快去取水去吧!”

小鳳明知善童是給她打圓場,可也只好將錯就錯,就給善童端了一碗水。善童也沒管水是涼是熱,一揚(yáng)脖就喝了進(jìn)去。經(jīng)過他這一活動,酒勁兒涌了上來,他頭暈?zāi)垦#矝]顧得把剩下地一口飯吃了,就仰身在行李上睡過去了。

半夜里,善童覺得有人在摸弄他,他漸漸地清醒過來。

“我爸叫我告訴你,明天叫你套車上街去打年紙,后天起早回走?!蔽遢呥吺帜_不老實(shí)的亂摸著,邊唉聲嘆氣。“我爸原打算明天就走,是我硬掐脖定的后天。唉,天哪,金玉良緣,硬是棒打鴛鴦!”她像是要哭,好像又沒有眼淚。“善童啊,我親親的小寶貝兒。你可要好好想想我昨夜對你說的那些話呀,絕對不能錯過良緣哪!”

善童清醒過來之后,忽地把身子翻向另一邊兒,他想爬起來穿衣下地,可渾身上下的衣服被五輩給剝個精光,又被死纏活賴地拖住不放。也確實(shí),在這深更半夜里真是沒處可去。

熬過了元家的第三宿,早飯后,玉龍書來找他去裝車,裝完年貨,同玉龍書在元家吃了晚飯。善童去姑姑家辭行,姑姑知道元家門緊,沒多啰嗦什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盯囑善童,要玉娘乘便車,先來岔路河一趟。然后遞給善童一個包袱,說是給玉娘和起忠買的一點(diǎn)兒東西,就把善童送走了。

善童回到元家,見玉龍書又出去了。他想明天要趕路,就脫衣上炕鉆進(jìn)被窩睡覺。說來也怪,他不躺下,五輩也不來,他剛一躺下,五輩立刻就沖進(jìn)來鉆進(jìn)他的被窩兒。善童想到明天要趕路,就低聲下氣地商量五輩,可那個不知廉恥、淫蕩成性的狐貍精怎能放過這最后一次機(jī)會!善童見軟的無效,又言語相加,罵她豬狗不如。可五輩正是欲火燒身,任憑你張善童是打是罵,她也死纏活賴不放松。善童為養(yǎng)足精神明天上路,沒入睡前就把五輩打發(fā)走了。

第二天,東南晌了,玉龍書才來叫善童套車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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