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月亮很亮,和今天晚上一樣。
散個步而已,怎么會突然關注起月亮了呢?
燈光下、月光里、樹影里,走過一個人,和他太像了。可是,怎么又突然想起他了呢?很多年,他都是不存在的。
人影憧憧,搖搖晃晃,手臂緊貼身體。
他們去看電影,電影名字忘記了,主演也忘記了,只有手心里的汗。他說,跟我回南方老家吧。她搖搖頭。他說,要不我跟你走。她又搖搖頭。他說,我們都留在這里吧。她沒有搖頭,也沒有說話。他說,我送你回去。她看著又圓又大的月亮,并不想回宿舍。或者還有第四種選擇?
第四種選擇是別人替他們選的。他去了一所高校教書,她去了另一座城市的高校教書。
他們的名字一同出現在一家核心期刊上,緊挨著,就好像那天晚上在電影院里。那是他們離得最近的一次。她想,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就當是同學,或者朋友。算了吧,這么遠,能怎么樣呢?
后來,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時常翻閱各種社科類期刊,都沒有看到他的名字。
實際上,在學校當了兩年助教,他又去考研、讀博,然后出國了。等從國外回來,他成了一位知名學者,研究的領域超出了她的教學范圍,她自然看不到他。
對于不在一個軌道或頻率的人,掛礙少了,煩惱自然也少了,各自只在各自的紅塵里浮沉煎熬。
突然有一天,學校給老師們發票,說是市里邀請一知名學者講學,專門為學校安排了一場。拿到票,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恍惚了一下,同名同姓太多了。
講座開始,他被校領導請上主席臺,一眼,她就認出是他。從校領導的介紹里,她對他有了新的了解。博士,海歸,知名學者,學科帶頭人。這些年,他都經歷了什么?
整場講座,她聽得一團亂麻,只有手心里的汗。
從掌聲里清醒過來,他已經在往后臺走了,她盯著那個背影,目送他離開,手臂緊貼身體。
從會場回到辦公室,她的腦子又開始亂了。他是知道她在這座城市、這所學校的,那么他有沒有一瞬間,會記起她呢?知名學者,不說校領導,市領導也是當座上賓,多少風云世事,一個她,算什么?她自嘲一笑,把他放進回收站,并清空。
他當然沒那么健忘,再知名的學者,也有青蔥歲月可追憶。講座的時候,他也曾目光脧巡,試圖找出那個搖頭不語的姑娘,但并沒有發現似曾相識的面孔,這么多年過去了,也許她調走了呢?也許回了老家所在的城市了呢?
直到宴會間隙,他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找到了機會,問陪同他的學校工作人員,有沒有這么一個女老師,教古代文學。工作人員很年輕,對學校老師的情況不是很了解,知名學者問話,緊張得不行,隨口就說,沒有。果然,大家都有太多的變化。他微微一笑,她這一頁翻過去了。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他并沒有什么牽掛。但幾天后,校長突然給他發消息,說工作人員無意間說,他曾問過教古代文學的一個女老師,學校是有這么一個老師的,問需不需要幫他們聯系。他用知名學者的態度回答,謝謝,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而已,下次去再聯系。
原來,她一直在。那么,聽講座的時候,她是否也在呢?如果在,她應該能夠認出他的,她怎么也沒有和他聯系呢?這些年,她都經歷了什么?
一個人放下,一個人放不下,就會有遇到的機會。
學校里骨干教師外出進修,有半天的課,是他來講。
不同于大講座,熙熙攘攘的人群,進修的課堂,二三十個人,一進門,他就看到了她。
彼此微微一笑,二十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課間休息,他們站在走廊里,交換電話,添加微信。都挺好的?挺好的。你呢?也挺好的。晚上一起吃個飯吧?好。地址回頭發你微信。好。
接下來的課,她聽得很認真很專注。他變化真挺大,口若懸河,才思敏捷,完全不是當年那個木訥的他。
兩個人吃飯,吃得并不輕松,甚至有點尷尬。基本情況介紹完了,接下來呢?他先打破沉默,這些年,你都經歷了什么?
她其實也想問這句,既然他問了,她就得先回答。可是,從何說起?
想了想,她說,千萬個日子,千萬個一念之間,最終,就是你看到的樣子。他點頭,可不是。
就像今夜,突然看到月亮,突然想起他,不過也是一念之間。
(原載《微型小說選刊》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