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執著于美感的人——解讀海子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是海子的一首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不幸的是，海子寫完這首詩的兩個月后就在山海關臥軌自殺。詩人為什么選擇自殺？這是很多人解讀海子時探討的一個問題。那么，我們先從這首詩開始解讀。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第一章中，詩人描繪的是他想象中的塵世生活：清苦卻不乏浪漫。如果詩人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他完全能夠走出封閉，擺脫孤獨，成為一個幸福的人。但他不能，“從明天起”正表明今天不幸福。

詩人的心靈是善良博愛的，從第二章開始，他就走出個人的憧憬，邁入了更廣闊的群體領域。他要把那未知的塵世的幸福告訴“每一個親人”，他渴望別人能夠分享他的幸福，真誠地希望與世界有精神溝通。就連對陌生人，詩人也要送去美好的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而詩人自己呢？“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最終，他把自己隔絕到了塵世生活之外。

整首詩中，詩人描繪了塵世的幸福生活，并祝愿親人甚至陌生人也能獲得幸福。但在滿溢著“幸福”的詩句背后卻隱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悲涼感。這種悲涼感正是詩人不能融入塵世生活的孤獨感的流露。詩人短暫的人生經歷其實很簡單。考入北大之前，他一直在農村生活。詩中所描繪的喂馬、劈柴的生活，正是詩人早年生活的真實寫照。但詩人卻有一顆敏感圣潔的童心，在極端貧困、單調的生活環境里，他憑著杰出的才華、敏銳的直覺，奇跡般地創作出將近兩百萬字的詩文。海子是詩歌的理想主義者，他用自己的創作實踐著自己的詩歌理想。也正因如此，注定他難以融入世俗的生活中，注定他的靈魂永遠在詩的王國中游走。

海子是一個具有詩人氣質的人，他始終保持一顆純樸的童心。早年的生活經歷以及其間的歡樂和痛苦是他終生不能忘記的。他用孩子般天真單純的眼光來感受世界和人生，不受習慣和成見的束縛。然而，現實世界是成人統治的世界，殘酷的現實常常無情地挫傷詩人未泯的童心。一個執著于美感的人，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如果不能有超脫之道，就無法尋求心理上的平衡。隱居孤島尋求浪漫的顧城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下，選擇自殺，這表示他對于自身和外面的世界已經徹底絕望。“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但他終究沒有找到光明。奧地利作家茨威格一直渴望出現一個各民族和睦相處的世界，但他的理想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徹底破滅，于是，他和妻子雙雙自殺于巴西。死亡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而另一些詩人同樣執著于美感，卻有超脫之道，從而尋求到心理的平衡，這種人能夠安享天年，蘇軾就是其中之一。讀蘇東坡豪邁奔放的詩詞文章，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有如此坎坷艱難的一生。歌德、泰戈爾也是執著于美感而具有超脫之道的人，因此他們也走完了坎坷卻完整的一生。

海子已經離我們遠去，大海是他的安魂之處。但他那顆執著于美感的童心卻像精靈一樣自由地、長久地飛翔，在遠離世俗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