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近來，在一家雜志或者報紙上，我看到一篇報道，一些英國老太太感嘆：“我年輕的時候，非常尊敬和關懷老人，如今，女孩們根本不把我們這些老人放在眼里，說到老人，就像看到臟東西一樣，不愿意靠近，敬老愛老的風氣不如從前了。真是世風日下呀！”我看完后，恍然大悟，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老人說這番話，都會令人同情。人老了，慢慢地會產生事事都不如從前的想法。于是，一百年前的老人，羨慕兩百年前的時代，以此類推，兩百年前的老人，會羨慕三百年前的時代，不管哪個時代的老人，都不會滿足于現狀。現在文化進步了，我國有特殊的國情，明治維新以來的變遷，大致相當于以前的三百年或五百年。想想很奇怪，我也到了用老人口吻說話的歲數了，不禁啞然失笑。現代社會各種設施處處為年輕人考慮，漸漸地就形成了對老人不尊重的情況，這就是當今社會的事實。舉個相當簡單的例子，在街頭的十字路口，都得需要號令才能通過，所以老人們都不能安心逛街了。有駕駛證的開車到處跑的人還說得過去，像我這樣的人，時不時去大阪，需要穿過十字路口就把自己的神經弄得很緊張。安裝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在路中心還可以，要是在無法察覺的路旁，紅燈或者綠燈閃爍，恐怕就看不清楚了。恰逢十字路口寬闊，還會把側面的信號燈看成正面的，這就太危險了。以前，我就常常擔心，京都的交通警察要是總站崗就糟了。如今，要想品味純正的日本風情，就得去西宮、堺、歌山以及福山那樣的小城市了。吃的食物也一樣，在大城市尋找適合老人吃的食物也不是很容易的事。以前，有報社的記者來采訪我，讓我談談一些美食的制作方法。我介紹了吉野山村村民制作柿葉鮭魚壽司的方法，在這里我也講講這種壽司的做法吧！用一升米與一合酒的比例煮飯，在日本，一升為十合，米飯開鍋后再加酒，這樣，等到米飯煮熟了就放到一邊冷卻，讓米飯晾涼了，把手洗干凈擦干后，再用手沾鹽用力把米飯捏成團。這時候，手上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水汽，最重要的秘訣是用鹽捏實。另將鮭魚切成薄薄的片，放在飯團上，再用柿葉反過來把飯團緊緊地包緊。應該事先把柿葉和鮭魚的水汽用干布去掉，最后，把鮭魚壽司桶或者飯鍋晾干，保持內部干燥，將鮭魚壽司一一放進去碼好，不要留空隙，蓋嚴蓋子，壓上腌制泡菜的那種大石頭。今天晚上制作好，明天早上就可以食用了，而且十分美味，可以保存兩三天左右。吃的時候，再用蓼葉沾醋灑在上面。這是我去吉野時，朋友認為這個東西很好吃，就特意去學，然后又把制作方法傳授給我的。無論在哪里，只要是有柿葉和鮭魚，就能制作出美味的壽司了。但是，必須記住兩點，一是絕對不能有水汽，二是米飯應該完全冷卻。當我回到家的時候，自己就試著做一做，的確是美味。鮭魚肉與鹽一起滲透到米飯中，使得鮭魚肉就像生魚片一樣柔嫩，吃到嘴里滋味妙不可言。它與東京的握壽司不同，含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很合乎我的口味，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夏天我就是吃柿葉鮭魚壽司度過的。在物資貧乏的鄉下，能吃到如此美味的鮭魚壽司，確實令我感到驚嘆。我私下打聽了種類繁多的鄉下菜肴，發現鄉下人的味覺比城里人更厚重，從某種程度上講，是一種難以想象的奢侈。所以，很多老人紛紛離開城市，來到鄉下過著隱居的生活。但是，現在鄉下的街道也安裝了鈴蘭形路燈，美化和亮化程度一年比一年更像京都，也不能讓老人在此安心居住。也有一種說法，就是文明再前進一步，地面上的交通工具轉移到地下或者空中，街道上就會恢復以前的安靜。但是，我很清楚，屆時還會有新的設施欺負老人。讓老人不得不待在家里，吃著家常飯，喝點小酒，聽聽廣播，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消遣。原來一直以為，只有老人才有很多怨言，結果好像不是這樣的，近日大阪《朝日新聞》的《天聲人語》欄目的作者，公開嘲笑政府官員為了在箕面公園開辟高爾夫球場，竟然濫伐森林，把山丘毀壞了。我仔細閱讀了那篇文章，有了解氣的感覺，把森林里的暗影也剝奪掉，簡直不可理喻。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奈良、京都、大阪等郊外的名勝古跡，都會在大眾化的影響下，一點點變得光禿禿的，哪里還有美景可言？這些話雖然是一種牢騷，但是我也知道當今社會的形勢很是可貴，畢竟日本沿著西方文化邁出了腳步，也只好舍棄老人的感受而大步向前了。但是可以領悟到，只要是我們的膚色不改變，我們所背負的永遠是對我們自己不利的。當然，我寫這些東西的用意，是因為在某些方面還有彌補損失的辦法，比如文學藝術等，我認為，我們要把失去的陰翳世界在文學領域尋找回來，讓文學的殿堂屋檐無限延長，把墻壁涂得稍微暗一點，將過于明亮的東西隱藏在黑暗中，拆除房間里無用的裝飾物。強調一點，不要求家家都是這樣的，最起碼有一家也可以的。這樣做的效果究竟如何呢？那就把電燈關閉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