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如果把日本的居室比作一幅水墨畫，墨色最淡的地方就是拉門，而壁龕就是墨色最濃的地方。每次，我在日本的居室里看到設計精美的壁龕，就感嘆日本人對陰翳的秘密研究得多么透徹！尤其還能靈活巧妙地運用明亮和幽暗。原來，這里不需要任何特殊的修飾，簡單地說，就是用清潔的木料與干凈的墻壁設計出一個“凹”形的空間，使反射進來的光線在凹陷的空間隨處產生朦朦朧朧的陰影。即使這樣，我們會看著壁龕橫木的背面、插花四周、雙層裝飾架下面等地方的幽暗，明明知道那些地方都是平常的陰影，但是，還是感覺那里的空氣如水一樣沉靜，亙古不變的靜寂統率著那片黑暗，這讓人感慨萬千。我想西方人所講的“東方的神秘”，可能就是那種黑暗所代表的可怕的靜寂吧！在少年時代，我們偶爾注視沒有陽光的客廳和書房的壁龕，就會因為害怕而渾身發抖，這是因為什么呢？那種神秘的關鍵在哪里？究其原因，原來是陰翳的魔法，如果把每個地方的陰翳都驅除，壁龕就會立刻恢復平常的空白。我們的祖先，是天才的祖先，能把虛無的空間蔭蔽起來，自然而然地制造一個陰翳的世界。使空間蘊藏了一切壁畫與裝飾都無法相比的幽玄之味。看起來簡單的技巧，做起來卻非常不容易，比如，壁龕側面的凸凹、橫木的縱深以及框架的高度等，每一處都要細心經營，誰也無法知道肉眼看不見的苦心。在書房的拉門前，置身那微光中，竟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顧名思義，書房這種地方就是用來讀書寫字的，所以開了窗戶。然而卻變成了壁龕采光的來源了，大多數時候，窗戶的作用就是采光口，與其稱為采光口，不如說是用拉門的紙過濾一下反射進來的室外光線，達到減弱光的強度的目的，反射在拉門背面的光，是多么的陰冷、靜寂的色調哇！院子里的陽光鉆過屋檐，走過廊下，到達壁龕時，早已失去了熱度和血性，只能讓拉門顯示白紙一樣的顏色，我常常站立在拉門前，看著那明亮而不耀眼的紙面。大型寺廟建筑的屋內，因為和院子的距離很遠，光線漸漸地變得很微弱，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艷陽高照或則狂風暴雨，從黎明到傍晚，那種朦朦朧朧的光線一點變化都沒有。另外，拉門上縱向細密的溝槽里好像積累了灰塵，永遠沁入紙面而紋絲不動，不得不令人感到驚奇。這時候，我被這夢幻般的光迷惑了，眨巴著眼睛，陷入思考。可是眼前似乎又騰起一團霧氣，模糊了我的視線。這是因為那紙上反射的白色的光，無法驅除壁龕里的幽暗，被反彈回來，所以才出現了明暗難以分清的情形，大家進入這種屋子的時候，會發覺屋子里彌漫的光線和普通的光線不一樣，這光線是不是給人一種彌足珍貴的厚重感呢？或者你在這樣的屋子里，還會感到對時間的迷茫，在里面待久了，幾乎忘記了時間，會不會有一種錯覺，對“悠久”二字有一種恐怖的認識，從屋子走出來時，懷疑自己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