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楚館門前,歷來都是車馬盈門。
入夜之后,這條巷子更是熱鬧。
這條巷子,一連三家青樓,醉仙樓、瀟湘館、群芳閣。
雖說是三家青樓挨著,不過三家的招牌都不同。醉仙樓最出名的是酒,酒香十里。瀟湘館出名的是琴,琴生妙音。群芳閣出名的是舞,仙人之姿。要說這三家的姑娘們哪個更好看,那都是百花爭妍,各有千秋,比不得。
醉仙樓的鴇母樓娘在自家門口轉了一圈,瞧了瞧隔壁那兩家的生意,撇了撇嘴。她立在門前,眼睛把巷子的左右都看了看,也沒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
片刻后,一個紅衣灼灼的男子出現了。
樓娘眼睛一亮,立馬迎上去,臉上笑容極為燦爛:“牡丹君,您來了!您快請進!酒都給您備好了!美人兒也都候著您呢!”
這牡丹君是最近才出現在這條青樓巷子的,入夜會來,天亮就走。而且這人有錢的很,甚至可以一擲千金。三家青樓里,這位牡丹君只常來醉仙樓,其他兩家的鴇母也只能眼巴巴望著這么個金主。
樓娘把牡丹君迎上二樓,在最大的包間里。桌子上放了兩盤水果,剩下的都是酒,整個醉仙樓最好的酒都在這兒了。
牡丹君往軟榻上慵懶一靠,扯開了衣領。
樓娘給旁邊的姑娘遞了個眼色,一個姑娘跪在牡丹君桌邊,替他斟酒。
另外幾個姑娘都拿了樂器,開始演奏起來。
牡丹君扔了個錢袋給樓娘,樓娘接過來,掂了掂分量,笑容滿面從這里出去。左拐右拐進了另外一個房間,“舒儀,牡丹君來了,你還不快快過去?!?
舒儀坐在梳妝臺前,正給自己戴上簪子。她應了聲:“知道了,這就去?!?
舒儀是整個醉仙樓的頭牌,也是牡丹君常點的姑娘。
舒儀提著裙擺,很快進了牡丹君的那屋。她笑意盈盈湊上去,聲音嬌軟:“郎君?!?
牡丹君笑起來,一手把人攬過來,鼻尖嗅了嗅,“咦?美人兒今天換了香囊?”
舒儀笑著推搡了一下,手上壓根沒用力氣,純屬打鬧?!袄删谋亲涌烧骒`,新換的玫瑰花香囊,郎君可喜歡?”
“喜歡,這玫瑰最配舒儀美人兒,香得很?!蹦档ぞf。
舒儀在醉仙樓這么多年,牡丹君是她見過的長相最好看的客人,也是最會討女子歡心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三言兩語就把人迷的團團轉。
但是舒儀清楚,這個男人心思不在這里。好歹在這煙花之地諸多年,這點眼力見舒儀還是有的。
舒儀接過酒杯,遞到男子唇邊,“郎君喝酒。”
牡丹君就著舒儀的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看著這屋里的鶯鶯燕燕,著實都是美人兒,模樣都是極好的。個個都身子軟,聲音軟,脾氣軟,會討人喜歡,也不需要他多做什么。
一個個都是一張笑意盈盈顏,都是一雙春水含情目。
牡丹君拿起一個酒壺,灌了許多酒。他看著舒儀,單手挑起她的下巴。舒儀聰慧,立刻把眼睛閉上,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樣,乖巧可人。
他吻上去,可是眼里沒什么波動。
其他人知趣地從屋里離開。
酒過三巡,事也做完了。
床榻上,舒儀從他身旁爬起身,問道:“郎君可要沐???”聲音有些微啞。
牡丹君靠著床,被子只蓋了腰下。他抬手撫了撫舒儀的面頰,美人兒雙頰還是一片紅潮,眼尾還帶著殘紅,明顯沒有從極樂的歡愉中完全脫離出來?!靶量嗝廊藘毫?,不用了,你睡吧。”
舒儀眨動一下眼睫,“是?!彼僖姥蕴蛇M被褥里,閉眼睡覺。
等天亮時,身邊便不會有牡丹君。
一直如此。
也是因為有了牡丹君這個有錢的主兒,舒儀可以不用接待其他客人。一來二去,舒儀也動了心思。明知不該有心思,還是忍不住癡心妄想了一下。
等到牡丹君再來時,舒儀問他是否愿意為自己贖身。
男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撫了撫她的長發,對她說道:“家中有妻,生性冷淡,脾氣又大。我是萬萬不敢惹她生氣的?!?
舒儀愣住,他常來醉仙樓,不像是有家室的樣子。她很快恢復如常,“是我失言了,牡丹君莫怪。不過您與夫人關系不好嗎?”
牡丹君啞然失笑:“家妻一向是一意孤行,不喜他人忤逆。所以我都是百般哄著她的。”他一雙眸子盈滿了笑意。
舒儀又問:“那……你不喜歡夫人嗎?”若那女子如此習性,牡丹君可喜歡?
他沉默了一瞬,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我……我想我應該是愛她?!?
“那夫人不喜歡你?”舒儀第一次看見他臉上沒有笑容,神情很奇怪,描述不明。似牡丹君這般的人物,也會有女人不喜歡嗎?
“我不知,應該是不喜歡的吧?!彼f。
舒儀覺得牡丹君真的是個奇怪的人,很奇怪,是她遇見過最奇怪的男人。
日出之前,牡丹君穿好衣裳從醉仙樓出來。
冷風一陣,格外蕭瑟,街上寥寥無幾人。他從巷子里出來,又沿著長街走。
不知該往何處去,也不知能去往何處。
這世上,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愛人,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天色大亮,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人來人往,沒有一個和他有干系。
他進了一家客棧,很快又出來,手上提了一壺酒。
左拐右拐,又進了這座城另一邊的青樓。
日子一如既往,花錢,換了個別的美人兒抱著睡覺。
他的生活范圍只局限于青樓,除了青樓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去。在這座城可能不會停留很久,等過段時間對這群美人兒厭倦了,也就會換到下一個城的青樓。
很多青樓里的美人兒會對他格外青睞,畢竟像他這樣長相好、脾氣好、又有錢的客人實在是少數。
不過他對這群美人兒,沒有情。
浪子就是浪子,處處留情又處處無情。
他躺在床上,看著這玫紅色的紗帳。懷里抱的是別人,枕邊睡得是別人,都不是那個人……
他時常會想起向書亦。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反而他對她的印象越來越清晰。
牡丹君,也就是尋歡。
尋歡抬起右手,搭在自己眼睛上。一瞬間進入黑暗,感官變得更加敏感。白日青樓客人不多,還算安靜些。
他之于向書亦,可有可無,向書亦之于他,也應該是可有可無。
起初,他是這么認為的。
在向書亦身邊的那三年,他是這么認為的。
離開向書亦那天,他是這么認為的。
向書亦死后,他卻不這么認為了。
他在這世上唯獨貪兩樣,酒和美女。世上從不缺美人,美女應有盡有。美的千姿百態,風姿卓絕,永遠都有更美的美人。
可是向書亦不在了,他才突然發現,那些人雖然美,可都不是向書亦。
向書亦生性冷淡,是個極其自以為是的人,她特別固執,從來都不喜歡別人忤逆她,更不允許別人指揮她、操控她。她從來都不會遷就別人,更不會軟聲求饒。明明不是他喜歡的個性,可是他甘愿三年都哄著她。
向書亦的死,是必然。他無力更改,所以選擇離開。本就是露水姻緣,三載也算長久了??墒乾F如今,他后悔了。
也許他該救下向書亦的。
可是救了又能如何呢?
在向書亦死后,他才驚覺自己內心的感情已經日積月累到了如此深重的地步。他本認為這世上,一切情感都無必要。愛情可是一種無用的東西,而今……他才發覺這一切……
本來這一切始于皮相,萬不敢想,這一切居然終于情愛。
他渾渾噩噩度日,與酒為伴,或半日醒,或半日醉。
感覺自己心上空了那么一塊,或許那原本是向書亦所在的位置。
向書亦死后尸身受辱,他怎么可能眼看著他人將她的頭顱懸掛于門上示人。他連夜趕回無量門,將她的尸身保全。
尋了一個……無人打擾的僻靜之處,為她安葬。
雖無夫妻名分,好歹也有夫妻之實。就算是……夫妻一場吧。
他心里,已然將向書亦當作自己的妻。
所以為她立的碑上面刻著“愛妻書亦之墓”。
不過他想,若是向書亦知道了,怕是會不屑于此。她那樣天生的冷性,永遠不會親近旁人,更不會允許旁人與她有什么干系。
今生今世,到此為止。惟愿來生,可有緣再會。
——
江湖上有一浪蕩子名喚“牡丹君”,生得容貌昳麗堪比國色牡丹。
他獨愛酒與美人,在江湖游走數年,處處留情,卻又處處無情。
傳聞此人是個“偷心賊”,凡是遇見過牡丹君的美人兒,沒有一個能控制自己不愛上他的。不過此人每次都會說自己已有家室,家中有一妻,生性冷淡,脾氣不好。
不過,從未有人見過他的妻子,只當是這牡丹君招搖撞騙的說辭?!堕L夜漫人物志·牡丹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