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被固定,門被鎖死,重新安裝的鐵門用于防止暴徒,這個理由在愈發混亂的應城足夠解釋清楚。
就這樣,孫亮在月亮高高掛起的時候出發了,就像他前面十五次做的那樣。
爬山的人比往年少了一些,并不是每一天都會有日出,也不是每一天都有人想看日出。
孫亮不管這些,他埋頭走著,手中的相機抓的緊緊的。他只想等到太陽出來的那一刻,按動快門,然后下山。
如此而已。
下山的路上,孫亮不可避免的想了許多。
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是別人眼中的好男人,他是單位、小區的道德模范,他是模范丈夫。
呵呵,他不想當了。
他愛釣魚、他愛攝影、他愛寫字······結婚以后,這些都沒有了。
他想要孩子,他想踏實的一覺睡到天亮,他想有個人陪著······現在,這些他快有了。
他喜歡孩子,馬歡喜歡孩子,想給妻子一個驚喜的他,卻愛上了孩子他“媽”。
當耳朵貼在孩子“媽媽”肚子上的時候,不可控制的,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像一個精神分裂者一樣,屋里屋外,扮演著兩個角色。
一個是好丈夫,一個是好爸爸。
好丈夫,他當了十五年;好爸爸,他當了四年。
現如今,他不想繼續當演員。他只想做個好爸爸。將要上學的兒子,需要到更好的學校,更安全的環境,他不希望一覺醒來,兒子死在混亂之中。
孫亮在努力的攢錢,努力著!
有句話怎么說,光靠那點死工資,他熬白了頭發,累壞了身體,也擠不進好學校的大門。
他需要錢。
馬歡,能給他。
只要馬歡死了,他就是那套房子的唯一繼承人。
現在住在房子里的那兩個人應該也活夠了吧。
··········
妻子的指甲很漂亮,她以前不用指甲油,因為身體不好。
打開鐵門的孫亮看到了坐在客廳里的妻子。
她又做飯了,她想干什么?
求饒,下毒,還是?
“以前,我也會做飯等你回來。”
看出了孫亮的疑惑,馬歡解釋道。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請你收好。過會再扔,好嗎。”
丈夫拍下日出的照片,作為送給妻子的結婚紀念日禮物。妻子也會送丈夫禮物,今年拿出了一串相思子。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相思子。
“這是我們上學時,你和我一塊挑揀的。”在古玩街,孫亮和馬歡親手挑選了色澤艷麗,長相奇特的相思子手串。
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紅豆,相思豆。一針一線串起來,相思是個圓,此情永不變。
“那個時候,……”
白色的米飯,紅色的枸杞,紅色映襯著白色,充滿食欲。馬歡低下頭,在嘴里塞滿了飯,她強迫自己不說也不哭。
剛從山上下來的孫亮肚子里咕咕叫,在馬歡吃完小半碗米飯之后,吃了一大碗。
這個屋子里里外外,他打掃了好多遍,有哪些東西,他一清二楚。
下毒?不可能的。一只死老鼠都沒有,下什么毒。
“我會寫一份日記,病癥的折磨讓我不堪忍受,雖然我有愛我的丈夫,可是病魔讓我喪失了生活下去的欲望。”
馬歡要認輸了。她決定成全丈夫?
··········
樓上有人哭,樓下有人笑。
妻子的認輸,讓孫亮放下了最后的一絲心理包袱。
能夠和平解決,自然是最好不過。
美麗的相思豆,紅色艷麗。
很巧,兒子的生日就快到了。當年他特意挑選了日子,本想作為紀念日的特殊驚喜。這樣也好,過段時間,送兒子住進內城,作為給兒子的禮物。
這同樣是間不大的屋子。
隨意擺放在地的玩具,沙發上的果皮、果殼,這些都是兒子的杰作。畫在墻上的涂鴉,充滿了藝術的氣息。他的兒子是個天才,他要給兒子最好的。
兜里的相思子,是一個大師弟子的杰作。當年為了討那個女人歡喜,他吃了半年的紅薯。
十六年過去了,大師死了。大師的弟子變成了大師。
它應該可以賣很多錢吧。
…………
相機擺在桌子上。
馬歡打開它,扣動按鈕,一張張照片放出來。
真是個偉大的發明。聽說大破滅之前還有智能相機,可以和人聊天,認識千里之外的朋友。
馬歡喜歡日出。因為日出代表了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日出而伴,日落相隨,是馬歡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相機在手機翻轉,這個屬于孫亮的東西,被遺忘在了桌子上。
或許,他已經不需要掩飾。
在日出后面,是一個孩子的照片。他抱著玩具,對著鏡頭笑;他皺著眉頭,委屈的苦;他在草地上爬,摔倒了也不鬧。
孩子,是孫亮的,也是她的。
孩子的身邊是另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她見過,曾經到她家里來借過東西,是住在樓下的鄰居。
這個女人真漂亮,相機里有她的一顰一笑,最美的年紀在相機里定格。
那么,她現在應該死了吧。
馬歡,突然想到。
“哈哈。”
“哈哈……”
他現在應該也死了吧。
艷麗的相思子,半顆就要命。自然界里,漂亮的都有毒。
她的指甲紅紅的,是相思子的汁液。
窒息的感覺,蹲下去,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馬歡也吃了放有相思子的米飯。
艱難的扶著墻,馬歡步履瞞珊,卻堅定的向樓下走去。
在死之前,她想看一眼那個男人。他沒有死,她不甘心。
樓梯有點漫長,毒素隨著腳步向身體擴散,眼前突然一黑,有人把燈關了。
她不在乎,冰涼的墻面帶來安穩。她聽到了男人的哀嚎。
“哈哈”
馬歡不知道為什么笑,她就是笑了。笑什么呢?總要找個理由吧。
那就笑這可笑的愛情,笑這不應有的承諾。
曾經也愛過。
不知道什么時候厭倦了彼此,敗給了現實。
其實,結局早已注定。
腳下被一個東西絆住,馬歡摔倒在地。
摸著臉,是那個漂亮的女人。在她懷里是一個孩子。
孩子都是貪玩的,看見漂亮的東西都想抓。而且,相思子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好像前段時間吃的櫻桃。是櫻桃吧?孩子也不知道櫻桃是什么?他只知道很好吃,然后放在了嘴里。
紅色的指甲油,紅色的口紅,躺在地上的女人很漂亮。口紅、指甲油,這是孫亮從樓上順手拿下去的。生活的壓力讓男人養成了“扣嗦”的習慣。
孫亮知道孩子媽媽幾天前就說想要買一個口紅。而且樓上的女人涂抹的時候真的很漂亮,涂抹在“妻子”的身上,一定會更漂亮。
馬歡跪在地上摸索著,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見了,極度虛弱的身體,內臟在衰竭,呼吸已經是奢侈的期待。還好,沒用多久,她摸到了一個男人的腳。腳上有一雙鞋,她昨天剛洗刷過。
他……死了……
馬歡并沒有想象中的平靜。她是難過的。
向前再爬一點,馬歡的手用力的在男人的腿上抓著。
她努力的向前,她還有個事沒做。
“好像不行了。”
“果然,美好的都是遺憾的,最后的愿望注定是奢求。”
“哈……”
笑得力氣都沒有了,馬歡仰起頭,伸長的手努力的夠著前面……
“唉……”
身后一聲嘆息,突如其來的力量涌入身體。三秒鐘的時間,在馬歡的腦海里浮現,這是她最后的擁有。
爬到孫亮的身邊,整理了一下彼此的衣服,馬歡抱著孫亮,把他的手放在腰間,安心的閉上了眼。
衣角端,彼此的味道互相纏繞。再回味,仿佛仍能感受那人的體溫,依舊陪伴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