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冬夜
- 縹緲·尸穸卷
- 白姬綰
- 3641字
- 2021-01-04 16:49:43
到了終南山,離奴在伐木燒炭的村子里貨比三家,才向一戶炭農定下了過冬的紅蘿炭,交付了定金,立下契據之后,已經是下午光景了。
炭農見已經下午了,估算離奴無法在閉城時趕回長安城,就留他在村子里住一晚。
離奴謝絕了炭農的好意,向他討要了一小包粗鹽和辛香料,然后告辭了。
離奴一天沒吃東西,十分饑餓,它在村外的河里捉了一條大草魚,又撿了一些柴火。
離奴將大草魚收拾了,撒上粗鹽和辛香料,生火將魚肉烤得焦香四溢。
草魚很大,離奴一頓沒吃完,它把剩下的半條魚用一張干凈的大樹葉裹好,放進包袱里,系在背上。
吃飽喝足,收拾停當之后,離奴沿著原路往回趕。
路過懸崖時,離奴想起了上午發生的事情。上午急著趕路,沒空細想,此刻它心中涌起了些許不安。雖說是那只水獺請它幫忙,但好像哪里不對勁。似乎,不應該幫這種忙。人都有走入困境,內心迷茫鉆牛角尖的時候,它當時似乎應該耐心勸解,勸那水獺不要輕生。
因為良心不安,離奴鬼使神差地走向懸崖邊。
離奴趴在懸崖邊,探出頭朝下面看。
懸崖約有幾百米深,下面云霧繚繞,樹木縱生。
可能,水獺已經摔死了吧?
離奴耷拉下耳朵,心中有些難過,它對著懸崖下,大聲道:“獺生艱辛,貓生也不容易,早知道就勸你幾句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就安心地去吧。不要怪爺,明天爺帶上香紙蠟燭來祭拜你,算是給你送行了。”
突然,懸崖下傳來了水獺幽幽的聲音。
“貓大哥,是你呀?”
離奴一驚,以為水獺變成了冤魂,要向它索命。它心中虛愧,急忙道:“不是爺!是你讓爺推你下去的,你可不能怪爺!只要你放過爺,爺每年的今天都來祭拜你,給你祈福!”
水獺有氣無力地道:“你這黑貓瞎說什么呢?我沒有死,我跌在一棵松樹上,落在了石壁上,撞傷了左腿……我不想死了……你快下來救我……我叫喚了好久,嗓子都喊啞了,也沒有人經過……”
離奴凝神向下望去,只見云霧繚繞中,崖下十幾米的石壁上,確實有一棵探出的迎客松。但是,望了半天,也沒見水獺。
離奴顫聲道:“爺沒看見你,你在哪兒?你是不是已經化作厲鬼,想花言巧語地騙爺下去,給你償命?”
水獺沒好氣地道:“我在老松樹下面的石壁上。你快來救我,不然我化作厲鬼,也不放過你……”
離奴估量了一下松樹的高度,它縱身而起,幾個靈巧的跳躍,踏著懸崖邊凸出的石頭,跳到了迎客松上。
黑貓往下一探頭,果然看見那只水獺跌倒在松樹下的石壁上。
阿漪的身下有血跡,似乎是摔斷了腿。
黑貓跳到石壁上,松了一口氣,道:“太好了,你還活著……”
阿漪神色一黯,幽幽地道:“我太沒用了,連死都死不了……不,我不死了,我要活著……活著報仇……”
離奴一聽,急道:“你不能找爺報仇,是你叫爺推你的……”
阿漪道:“跟你沒關系。貓大哥,你把我帶上去。”
離奴一看阿漪的傷勢,只能化作人形,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離奴抱著阿漪,靈活地躍起,沿著下來時的石頭踩踏而上,幾個閃身便到了懸崖上。
離奴把阿漪放在地上,就要離去。
“好了,爺告辭了。”
阿漪咬著嘴唇,臉色蒼白。
離奴想了想,取下了背上的包袱,將里面的烤魚拿出來,放在阿漪面前。
“你也一天沒吃東西了,腿腳又不方便,給你留點吃的吧。”
阿漪開口道:“貓大哥,你能送我去長安城嗎?”
離奴一聽,正好順路,便道:“行。把你丟在這荒山野嶺,爺也不放心。”
離奴化作九尾貓獸,馱著阿漪回長安城。
山路崎嶇不平,阿漪腿上有傷,不能承受顛簸之苦,九尾貓獸只好在天黑后繞回到平坦的官道上,平穩而緩慢地跑。
阿漪在九尾貓獸的背上吃烤魚。
離奴問道:“你為什么想不開要跳崖?”
阿漪一聽,放下烤魚,傷心地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阿漪也不說話。
離奴有點不知所措,道:“好了,好了,爺不問了。你別哭了,你繼續吃魚吧。”
過了許久,阿漪才平靜下來。
月上城墻時,離奴馱著阿漪回到了長安城。
離奴走在寂靜無人的朱雀大街上,道:“你要去哪個坊?”
阿漪沉默了一會兒,道:“東市。”
離奴笑道:“你家住東市?巧了,爺住西市。”
阿漪咬牙切齒地道:“東市不是我家!我要去東市。”
離奴心中疑惑,道:“東市不是你家,深更半夜的,你去東市干什么?”
阿漪咬牙切齒,沉默不答。
離奴只好道:“好吧,爺先送你去東市。”
離奴馱著阿漪朝東市的方向跑去,誰知到了興道坊轉彎時,阿漪卻道:“我不去東市了,你放我下來!”
離奴就把阿漪放下了。
阿漪望著離奴,道:“我不去東市了。我跟著你走,你得給我治傷!”
離奴一聽,不干了。
“為什么要爺給你治傷?爺雖然推了你一下,但是救你上崖,馱你回城,還把烤魚給你吃了,已經仁至義盡了。”
阿漪望著離奴,哀聲道:“我腿受傷了,不能就這么去東市……”
離奴道:“那你也不能賴上爺給你治傷……”
阿漪道:“是你推我下懸崖,害我跌傷的!”
離奴道:“天地良心,是你叫爺推的!”
“我叫你推,你就推,我現在叫你給我治傷,你也得治……”
“不關爺的事!”
離奴和阿漪吵了起來,離奴賭氣往興道坊左拐,回西市了。
阿漪猶豫了一下,拖著傷腿,跟著離奴。
一貓一水獺就這么一前一后走在冬夜寂靜的長街上,兩人時不時還吵上一句。離奴在前面走,阿漪拖著傷腿,忍著疼痛,一步一瘸地跟到了縹緲閣。
縹緲閣,里間。
燈火明暖,灰衣少女不見了,一只灰色的水獺躺在白姬旁邊,它腿上的傷因為涂抹了菩提露,已經凝血了。
白姬笑道:“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一切都是離奴這個頑奴惹出的事情。阿漪姑娘,你就留在縹緲閣療傷吧。”
離奴想要開口說什么,但看了一眼阿漪腿上的傷,又閉嘴了。
阿漪道:“多謝。”
白姬盯著阿漪的眼睛,紅唇勾起如弦月,聲音縹緲似夜風。
“我叫白姬,是這縹緲閣的主人。阿漪姑娘,養傷時你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開口。在縹緲閣里,任何欲望,都能得到滿足。”
阿漪一愣,仿佛入魔一般,眼神倏然變得幽森可怖。
白姬伸出手,拂過阿漪的臉。
“現在,你先睡一覺吧。你,傷得很重,心也太累了。”
一道溫柔如水的金光閃過,阿漪緩緩閉上了眼睛,靠著白姬的腿,漸漸地睡去了。
離奴忍不住道:“主人,這只水獺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元曜道:“離奴老弟,阿漪姑娘都要跳崖尋死了,能對勁嗎?”
白姬望了一眼入眠的水獺,道:“這是一個可憐的小家伙。它被恐懼與絕望折磨,還有深入骨髓的怨恨……”
離奴望了一眼水獺,想要說什么,卻又沉默了。
元曜望著陷入夢鄉的水獺,心中有些同情。
“離奴老弟,有些忙是不能亂幫的,比如阿漪姑娘讓你推她下懸崖,你就不該推。”
離奴道:“這事說起來,都是書呆子你的錯。”
元曜奇道:“這關小生什么事?”
離奴道:“以前,爺是從來不幫人忙的。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自從書呆子你來縹緲閣了,整天在爺的耳邊叨叨什么助人為樂,什么君子己善,亦樂人之善……害得爺現在總覺得不幫人就好像不是君子似的……”
元曜道:“幫助他人固然是善事,不過也得分辨情況,不能亂幫。亂幫人忙,則是作惡。”
離奴道:“這么麻煩?!爺還以為,不管什么忙,幫了就是行善了。這世道,人心不古,幫忙還成了作惡了?算了,以后爺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吧……”
一聽到雪,白姬想起了迎雪宴,問道:“離奴,你把吉光裘放哪兒了?最近我要穿,你明天找出來。”
離奴想了想,道:“主人,吉光裘不是賣出去了么?漢朝時賣的,您忘了嗎?”
白姬回憶了一下,記起來了。
“好像是賣了……我記得,似乎還有一件雉頭裘?”
離奴想了想,道:“也賣了。貞觀年間賣給什么高陽公主了……”
白姬愁道:“壞了,迎雪宴沒有衣服穿了……”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你不是頗有幾件冬衣嗎?怎么沒衣服穿了?”
白姬道:“那些冬衣不是名貴的皮裘,拿來參加宴會,會被嘲笑,還不如不穿。”
離奴靈機一動,道:“主人,要皮裘還不容易?您去一趟翠華山,把那個囂張狂妄的胡栗抓來,就有一件千年狐裘了。千年狐裘,即使不如吉光裘名貴,想來也不會在宴會上丟臉。”
元曜一驚,道:“這萬萬不可——”
白姬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搖頭道:“栗雖然活了千年,但它的皮色不好看,做出來的皮裘未必是上品。”
元曜冷汗,道:“即使栗兄弟皮色好看,也不能因為要參加宴會,就把它做成皮裘……”
離奴又道:“胡十三郎那家伙的毛色像火焰一樣,蠻好看……還是算了,那只臭狐貍太臭了,估計做成皮裘味道不好聞……”
元曜冷汗,道:“你們……放過十三郎吧……”
白姬道:“今年冬天似乎不流行狐裘,還是不要打翠華山的主意了。”
離奴問道:“今年流行什么裘?”
元曜想起了虞雍的話,答道:“獺裘……”
白姬、元曜、離奴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安睡在一邊的水獺。
水獺渾然無覺,還在夢鄉之中徜徉。
元曜見白姬、離奴目不轉睛地盯著熟睡的阿漪,急道:“白姬、離奴老弟,你們不會……”
白姬搖頭,道:“它太瘦了,毛色也不好看。獺裘還是純白色好看,它是灰白色,雜色的絨毛也比較多。”
離奴道:“養胖了,說不定毛色就好看了。”
元曜苦著臉道:“你們別打阿漪姑娘的主意……它還有傷呢……”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也就是這么一說,無論是狐裘,還是獺裘,現在現抓狐貍和水獺剝皮做成裘衣去參加迎雪宴也來不及了。軒之,明天跟我去東市三冬閣看看,只能破費銀子,現買一件了。”
元曜松了一口氣,應道:“好。”
白姬交代元曜和離奴照顧好阿漪,就飄上二樓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