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彥走進里間,繞過千山飛雪屏風,見白姬和元曜正跪坐在青玉案邊喝茶,也搓著冰冷的手湊了過去。
白姬笑道:“韋公子,這大冷天的,你怎么來了?快過來喝一杯熱茶。”
元曜急忙起身,準備去給韋彥拿茶杯。
“不麻煩了,我也不渴,喝一口軒之的茶祛祛寒氣就行了。”
韋彥拿過元曜的茶杯,喝了一口冒著熱氣的紫筍茶,笑道:“你們剛才說什么?哪里發(fā)生命案了?”
元曜道:“沒有發(fā)生命案,是這坊間讀本里寫了一些恐怖的故事。”
韋彥道:“坊間讀本里的故事真真假假,有些是好事文人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地杜撰的,有些倒是真的……”
白姬笑道:“世事就是如此,一件事從一個角度看,是真的,從另一個角度看,卻是假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知道呢。”
元曜搖頭晃腦地道:“白姬,你這句話說得頗有機鋒,十分有禪意。”
白姬笑道:“什么機鋒,我這是譏諷啦。你們?nèi)祟悓τ谡婕偬^執(zhí)著,而很多事情,并不是真假二字能一言以蔽之。”
元曜正在思索。
韋彥卻道:“什么真真假假,聽不懂你們在說什么。對了,我給你們說一說最近長安城里鬧得沸沸揚揚的無頭懸案吧。”
元曜好奇地道:“什么懸案?”
韋彥一邊喝茶,一邊道:“最近,先后有幾名貴婦離奇慘死,你們知道嗎?”
白姬一挑眉,道:“離奇慘死?”
韋彥神秘地道:“一共是五名貴婦,不知道怎的,死了。她們的死狀特別離奇,這么冷的天氣,卻一絲不掛,吊在高處,有的是吊在房梁上,有的是吊在庭院的樹上。她們渾身都是血淋淋的傷痕,有的深可見骨,有的只是破皮,像是被利刃切割,又像是被什么野獸抓撓,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仵作驗看過后,說她們都是活生生地疼死的。不良人調(diào)查了一圈,也沒查出什么,坊間都傳說這是妖魔作祟。”
元曜聽得頭皮發(fā)麻,道:“丹陽,你這是胡編亂造的故事吧?”
韋彥嚴肅地道:“軒之,這是真的。這個事情都鬧得人心惶惶了。”
白姬陷入了沉思。
元曜顫聲問道:“誰那么歹毒,要殺死這些貴婦呢?”
韋彥道:“軒之這個問題問得好!如果知道是誰干的,大家就不會人心惶惶啦。”
元曜心中暗忖,也許就是因為最近發(fā)生了貴婦慘死的懸案,所以最新的坊間讀本才一改風花雪月的艷聞,而寫了許多血腥恐怖的殺人故事。
韋彥道:“其實,我今天來縹緲閣,是想買東西。”
白姬回過神來,笑道:“韋公子想買什么?”
韋彥道:“縹緲閣里,有沒有什么驅(qū)邪護身的寶物?最好是女子能隨身攜帶的。”
白姬笑道:“有的是。”
韋彥道:“要有效的,別拿那些佛珠啊玉佩啊來糊弄我,人命關(guān)天,可不是鬧著玩的。”
白姬笑了,她從衣袖中拿出一疊紙人兒。
白姬拿了一個紙人兒,遞給韋彥。
“就是這個,保證有效!這上面有龍威之氣,能護主。對付一般的妖邪,足夠了。而且,一旦發(fā)生什么狀況,我這邊馬上就能知道。”
韋彥一挑眉,道:“多少錢?”
白姬笑瞇瞇地道:“十兩……銀子。”
韋彥大驚道:“這一片破紙,十兩銀子?”
白姬笑道:“紙是不值什么錢,可是上面有龍威之氣呀。龍威之氣,可是無價之寶呢,要不是韋公子是老友,我都不賣的。”
韋彥道:“我最多出一兩銀子!”
白姬笑道:“一兩銀子?那你買佛珠吧。佛珠也能驅(qū)邪,但不能護主,遇上妖邪了,運氣好的話,也能活下來。”
元曜忍不住道:“一分錢一分貨,白姬的話也不虛。人命關(guān)天,丹陽你還是買紙人兒比較妥當。白姬,丹陽也是熟客了,常來常往的,你就給他一個優(yōu)惠的價格吧。”
韋彥道:“軒之說得有理。只要能保護女眷的安全,貴一點也無妨啦。白姬,我要三個紙人兒,給你十五兩吧。”
最近長安城里,有貴婦接連離奇喪命,韋彥是來縹緲閣給家中女眷買護身之物的。
元曜忍不住問道:“丹陽,你家中的女眷只有韋夫人與武夫人非煙小姐,你買三個紙人兒干什么?”
韋彥有些赧然,別過頭去,道:“還給筠娘買一個啦。”
“哦!沈小姐!你的未婚妻!”
元曜恍然大悟。
白姬笑道:“看不出韋公子居然如此深情!韋公子有了鐘情之人,這是喜事,我也就不虛價了。我給你三個紙人兒,你給我二十兩。另外,我對貴婦命案有點好奇,但天氣太冷了,不想出去走動,韋公子如果有什么新消息,請來告訴我一聲。”
“成交!不過,你們別誤會,沒什么鐘情不鐘情的,我這個人,自私寡情,并沒有什么情……我多買一個紙人兒,只是順手罷了,畢竟筠娘是認識的人,不希望她出事……”
韋彥自言自語地解釋了一番。
白姬、元曜也懶得聽。
韋彥閑坐了一會兒,就帶著三個紙人兒告辭了。
快到傍晚了,離奴還沒回來。元曜估摸著它可能在終南山里有事耽誤了,今天可能回不來了,就趁著下街鼓還沒響起,去市集上買了兩斤羊肉畢羅,當作是他和白姬的晚飯。
吃過晚飯之后,白姬又跑去二樓倉庫翻找吉光裘。
里間中,元曜點燃了七葉銅燈,又燒了一盆紅旺的炭火,然后搓著手坐在青玉案邊,鋪開紙張,準備以寫詩來消磨漫漫冬夜。
白姬還是沒找到吉光裘,她垂頭喪氣地飄下樓來,在元曜旁邊坐下,看他寫詩。
“冬寒月如梭,風月怎消磨。
三盞碧桃酒,一曲梅花落。”
白姬問道:“軒之,為什么是三盞碧桃酒呢?”
元曜道:“你一盞,小生一盞,還有離奴老弟一盞啦。”
“哦!”白姬恍然,又道:“終南山也不遠,離奴腳程又很快,買炭也費不了什么時間,它怎么去了一天還不回來?”
元曜想了想,道:“不會是離奴老弟太過于挑剔,看不上炭農(nóng)們燒出的炭,而賭氣自己在終南山里伐木燒炭吧?”
“哈?!”白姬一愣,但也覺得這種事情是有可能發(fā)生的,便道:“它要留在山里伐木燒炭也沒什么,但至少也該回來說一聲……”
白姬、元曜正在閑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推門的響動。
“真是服了你了,居然拖著傷腿跟到了縹緲閣。”
是離奴的聲音。
然后,一個嬌柔的女聲道:“縹緲閣?是你家嗎?就是天涯海角,我也得跟著你,你得給我治傷。”
“你的傷跟爺沒關(guān)系!看在天寒地凍,你又受傷的份上,爺最多留你住一夜,明天你就走!”
“怎么能沒關(guān)系?我這傷是你害的!傷不好,我就一直跟著你!”
白姬、元曜面面相覷,急忙起身,出來查看。
離奴已經(jīng)點燃了柜臺上的油燈。他看見白姬、元曜出來,嘆了一口氣,苦著臉道:“主人,書呆子,這日子沒法過了……”
大門外,寒風呼嘯,深沉的夜色如危險的猛獸。
大廳里,一個灰衣少女倚靠著柜臺站著,她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形嬌小玲瓏,穿著一身灰白色的裙子,左腿上有斑斑血跡。
元曜定睛一望,灰衣少女的幻象下,一只高約半米的灰色水獺正倚靠在柜臺邊。水獺有著豐厚細密的毛,通體油光水滑,它長著扁圓形的腦袋,耳朵小而圓,四肢很短。
元曜看見血跡,急道:“這水……不,姑娘怎么受傷了?要不要緊?現(xiàn)在這個時辰了,也沒法出門請大夫……”
水獺少女長著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眼睛圓圓的,亮晶晶的,像兩顆無暇的黑珍珠。她打量了一眼白姬和元曜,道:“剛才聽這黑貓叫你們主人?正好,它把我害成這樣,你們得負責任!”
白姬笑道:“你先別急,看你這腿傷得不輕。大廳里的穿堂風怪冷的,里間有炭火,還有治傷的藥,不如進里間再說……”
“也行。”
少女道。
少女咬咬牙,拖著傷腿一步一步朝里間艱難地挪去。
白姬對離奴使了一個眼色,道:“它都傷成這樣了,你還不快攙扶一下?”
離奴要去攙扶,那少女卻十分倔強,咬牙切齒地道:“我能走!就是兩條腿都沒了,我也能爬!”
離奴一愣,頓時怔住了。
元曜望向少女,少女的眼神與聲音中飽含著怨恨,渾身也散發(fā)著一股黑氣。
白姬紅唇微挑,浮出一抹詭笑。
元曜不寒而栗。
白姬、少女、離奴進了里間,元曜在大廳里關(guān)好了大門,將柜臺上的油燈罩上,才走進里間。
里間中,白姬坐在青玉案邊,少女斜倚在地上,白姬正拿著菩提露給她涂抹左腿的傷處。
離奴變回了黑貓的模樣,在炭火盆邊站著。
元曜也在火盆邊跪坐下來,背對著白姬和少女。
白姬一邊給少女涂抹菩提露,一邊柔聲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傷成這樣了?”
少女道:“我叫阿漪,是那黑貓把我傷成這樣的!”
離奴一聽,不服氣地道:“……明明是你叫爺推你一把的!”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離奴今天去終南山買炭,它想節(jié)省路程,早去早回,就沒走官道,而是從人跡罕至的深山里穿行。
上午,離奴在去終南山的路上經(jīng)過一處懸崖,看見阿漪在懸崖邊徘徊。
阿漪神色凄哀,萬念俱灰,似乎要尋短見,但是望向腳下深淵時,又沒有勇氣跳下去。
離奴一心想去買炭,從阿漪身邊經(jīng)過時,只是看了這水獺一眼,也沒在意。
阿漪卻叫住了離奴。
“這位貓大哥,請等一等。”
“什么事?”
離奴停住腳步,不耐煩地道。
阿漪道:“貓大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阿漪猶豫地道:“我想跳崖,可是有點兒恐高,沒有勇氣跳下去,你從后面推我一把行不行?”
離奴趕著去買炭,本來不想耽誤時間幫什么忙,但是一聽幫這個忙好像也不費什么功夫,便一口應(yīng)承下來。
“行。”
阿漪一聽,道:“多謝貓大哥。”
阿漪站在懸崖邊,望著腳下的深淵,猶猶豫豫,愁腸百轉(zhuǎn)。
離奴問道:“可以推了嗎?”
“推……推吧……”
阿漪猶豫不定地道。
“好咧!”
離奴一爪子把阿漪推下了懸崖。
“謝謝——啊啊啊啊——”
阿漪尖叫著,跌下了萬丈深淵。
“不客氣!”
離奴對著深淵回了一句,然后就急著趕路去終南山買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