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在更遠的地方。

楚新月坐在車輦上，漸漸的冷靜了下來。如今，她的身份是楚新月，皇上新晉的馨妃，有著和以前月貴人一模一樣的容顏，一年前與皇上在宮外相識，一直住在宮外，近日才入的宮。

若是今日她火急火燎的沖進了暴室，怕是本就對她心存疑心的眾女就會完全肯定她就是月歌的事實了。想著，楚新月喊停了抬轎的太監，然后喊過隨侍的太監，吩咐：“天氣太熱，本宮有些乏了。你代本宮去一趟暴室吧，囑咐一聲那邊管事的嬤嬤，好好的照顧若水姑娘的傷?！罢f完，想了想怕那暴室的嬤嬤萬一陽奉陰違，害了若水，又補充道：”就說是皇上吩咐的?！?

這隨侍的太監以前是在養心殿當差的，也有幾分眼色。聽得楚新月如此吩咐，也不多問什么，嗻了一聲，就去了。楚新月則吩咐了車輦往養心殿去。

回到養心殿的時候，這日頭都快下山了。剛回到西殿，就聽得殿中宮女回稟，皇上剛剛來過。楚新月本以為皇上他今天應該會留在華羽宮了，沒想到還回來了。想了想，進屋換了身衣服，重新勻了面畫了妝，帶著隨身伺候著的宮女柳絮，走向正殿。

正殿門口，六福微弓著腰，站在門口守著。見到楚新月過來，欲跪下行禮，楚新月親自伸手扶住了他，笑道：“公公是皇上面前的人，行此大禮，本宮可不敢接著?！?

六福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聲音平靜恭謹，沒有破綻：“娘娘這話可是折煞奴才了，六福也就是個奴才，不過是沾了皇上的光，讓娘娘高看一眼！“

六福是這宮中除了若水和皇上之外，唯一一個確切知道她身份，也清楚大部分事情的人。且，他又是皇上的人，盡管從前他對她冷待不少，但是如今，她卻不得不給他三分薄面。楚新月柔和的笑著，松開了扶著他的手，問：“皇上可在里面？”

“嗯。娘娘進去吧！皇上可是念叨娘娘好幾次了！”

“謝公公?！背略驴蜌饬艘宦?，又轉頭吩咐柳絮留在門外，然后獨自一人邁步跨進了養心殿。殿內，皇上正靠在案后的矮榻上閉目休息。楚新月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站到了他背后，伸手輕輕按在太陽穴上，柔柔按了起來。

這樣的活，她以前從未在他身上做過，可是卻對巫牙做過。那三年中，每次出診回來，他總是很疲憊。而她，從最開始給他擰一條熱毛巾到最后會給他泡杯熱茶然后給他按上一按，讓他在她的懷中靠上一會?？墒?，今日，手下的人不再是那張恬靜溫和的臉。楚新月看著他，目光卻沒有焦點，思緒早已飄到了千里之外的梨花谷中。

他，如今在何處？

“新月在想什么？”皇帝忽然睜開了眼，問。楚新月回過神，卻沒有藏起眼底的思念，收回手，走到了矮榻前，靠著他的身子坐了下來。

皇帝見她不說話，蹙了眉問：“怎么悶悶不樂的？可是因為朕去了麗貴妃處的原因？“

楚新月伸手握住他的手，閉上眼，片刻后睜開，眼眸中滿是誠摯。她才抬頭看向他，道：“臣妾相信皇上，所以并不會為了這些事而與皇上置氣，雖然臣妾心中并不痛快，但那也只是因為臣妾想皇上多陪著自己而已。“

皇帝聞言，眸底的那一絲幾不可見的怒意才散了去。楚新月見了，心底微微一松。這時，皇帝伸手摟了她在懷中，手指輕輕在腰間的軟肉上摩挲著，隨口問道：“那你剛才是為何？“

“臣妾想念若水了。“楚新月輕輕道。

皇帝愣了一下，想了半響，才想起若水是何人，沉吟了一下，道：“她也是個忠心的奴才，你既想她，以后就讓她伺候你吧！她也曾跟了你那么多年，應該還記得一些你的喜好！有她照顧你，朕也放心些！“

楚新月聞言一喜，但旋即又為難了起來，欲言又止?；实垡娏耍櫭紗枺骸霸趺戳?？”

楚新月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道：“臣妾剛剛從靈秀宮回來。“

“然后呢？“

“那邊的宮女說，若水好像是得罪了麗貴妃，被罰去暴室了！“楚新月說完，看向皇帝，他神色平靜。不過這也正常，若水雖說從前服侍過她，但畢竟是個宮女。在這宮中，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錢的。他是皇帝，又怎么會放在眼里。不過念在楚新月的份上，皇帝終究還是蹙了下眉，問到：“犯了什么事？”

楚新月略一思索，回答：“臣妾也不清楚，只聽宮女說，若水本來是在靈秀宮中養傷的，也不知怎么的就惹惱了麗貴妃?！罢f著，她目光中多了一分哀求之意，道：”皇上，若水本就有傷在身，如今又進了暴室，可是兇多吉少??！當初在宮外，若不是若水一直盡力相護，或許就沒有今天的楚新月了！“

皇上聞言，朝外喊了一聲：“六福。“

六福走了進來，恭聲道：“奴才在。“

“去暴室，把若水接出來。“說著，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先安排到靈秀宮中，找個太醫，給她看看。等身體好了，就讓她到馨妃身邊來伺候著?！?

“嗻。“六福退了出去。楚新月從榻上起身欲跪下謝過皇上，皇上伸手扶住了她，道：”這種事，其實沒必要讓朕來做，你只要去暴室說一聲，難道那嬤嬤還敢攔著你？“

楚新月重新在皇帝身邊坐下，歪了身子，靠在他懷中，道：“那嬤嬤是不敢攔著，但是麗貴妃恐就要怨懟臣妾了。臣妾可不想與她有什么沖突，到時候頭疼的還是皇上您！”

皇帝失笑，道：“現在難道朕就不用頭疼了？回頭見了麗貴妃，以她的性格，肯定要追問一番?！?

“您是皇上，她難道還能不依不饒不成？再說了，臣妾喜歡這種有人護著的感覺?！罢f著，楚新月帶著一抹羞意，將臉又貼近了他的胸口幾分。

皇上哈哈笑了起來，天下男子，無一人不想做大丈夫，何況是坐擁天下的皇帝。

“新月果然不一樣了?！八拖骂^，輕輕勾起她的下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流露出的情欲，會讓她想要抗拒。

她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后的屋頂上的一根紅色橫梁，輕輕的聲音含著一縷淡淡的哀傷，道：“這些日子，臣妾想了很多。以前是臣妾太固執了，是臣妾錯了！”

他沉默著，片刻后有呼吸吹拂到了她的臉上，滾燙滾燙。當他溫熱的唇落在她的唇上的時候，她閉上了眼，恍惚中，似乎聽到他說：“朕也錯了?！?

一滴淚水滑出眼角，被溫熱的唇輕輕吻去。

“怎么哭了？”他溫柔的問。

楚新月撇過頭，將另一邊眼角的淚水也擦去，道：“臣妾只是高興。“

“高興什么？“皇帝好奇問道。

“高興皇上心里還有臣妾。”楚新月輕輕說道?；噬蠀s聽了很是情動，眸中目光泛起似水一般的溫柔，忽地，他伸手一把將她抱起，就往寢殿走。

楚新月驚呼：“皇上，現在還是白天呢。”

“白天又如何？朕是天子，綿延子嗣，也是天子的責任?！被实蹠崦恋男χ?。殿內站著的宮女紛紛都低眉垂首，看不見也聽不見。隨著皇帝的腳步，明黃色的幔布一層層的落下，恍如被從那個廣闊的世界一層層的隔離，讓人有種絕望的感覺。楚新月忽然感到害怕，忽然想逃離。但是，現在已經不能逃了，她閉上眼，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服，用力的攥著。只有如此，她才能克制住自己掙脫他的懷抱。

時隔四年，她終于又讓他占有了自己，他的味道，無處不在，讓她窒息。

當他疲憊至極的在她身邊酣然睡去時，她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泅濕玉枕外明黃色的綢緞。

對不起。她在心中輕輕念著，對巫牙，也有對自己。

她不得不如此，不是嗎？

她在淚水中沉沉睡去，睜開眼時，皇帝正含著笑看著她。朦朧中，她恍惚以為自己還在梨花谷中，乍見到他的臉，驀然一驚，差點就要跳將起來，幸好她按捺住了。然后，記憶如流水一般涌來，恍若重新經歷了一遍，當痛狠狠地撕扯著她的心的時候，她卻笑靨如花。

“臣妾臉上長了花了嗎？“她笑道。

皇上一本正經的回答：“不是長了花，而是你本就是朵花，還是朵開得最好的花?！?

楚新月臉上泛起一絲羞紅，道：“那皇上說說看，臣妾是朵什么花？“

皇上思索了一會，道：“新月美貌與智慧并存，依朕看，當屬牡丹。“

“皇上瞎說?！俺略锣凉值剌p輕打了一下他的胸口，道：“牡丹那是皇后姐姐，臣妾倒是覺得梨花挺好的。”

“梨花？“皇帝皺眉想了一會，吟道：“梨花冰身玉膚，凝脂欲滴，嫵媚多姿，卻又抖落寒峭，撇下綠葉，先開為快，倒是剛柔并濟。確實與新月挺像的?！?

“臣妾可沒想這么多，臣妾就是覺得梨花花開時，香氣恬淡，美得也不張揚?！?

“朕的新月可美得很是張揚?！盎实廴⌒Φ?。楚新月羞紅著臉，瞪了他一眼。剛剛睡醒的她，鬢發微松，神態慵懶，這一眼的風情，嫵媚至極，皇上看得都愣了。

“皇上要是再如此看我，臣妾以后可就不敢再在皇上面前露臉了?！背略挛⑧街爨恋?。皇上回過神，笑問：“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