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枕戈剚刃(四)
- 梨園夢情
- 艾小乎
- 3624字
- 2020-12-18 11:12:14
渾渾噩噩地回到西殿中,楚新月借口頭疼得厲害歪在榻上閉目休息。皇帝倒也沒察覺出她的魂不守舍,見她眉頭皺得厲害,只以為這頭疼很厲害,便命人煮了安神湯,親自喂她服下,才摟著她一起靠在榻上休息。
不過,沒過多久,皇帝便被六福喊走了。皇帝以為楚新月睡著了,在外間說話時,聲音雖刻意壓低了一些,但終歸還能聽見一些,她聽到了麗貴妃,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冷笑,這一招,當年在用,如今竟還在用。
皇帝走了,她也無心留他在此。這些天,他一直想著與她歡好,都被她以月牙兒新喪的借口推辭,但是今日月牙兒已經出殯,且她過世已經半月多了,再一直如此,他心中恐是要生怒了。
雖說,她打定了主意要為月牙兒報仇,可是她還是無法讓自己徹底的接受他。即便,每天他只是擁著她,并不做其他事情,但依舊讓她覺得惡心。那淡淡的龍涎香味,無處不在,充斥著整個西殿,讓她感覺窒息。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是煎熬。就像走在刀山上,走在火海中,每一步,都是痛得刻骨銘心,卻也讓恨更加的刻骨銘心。
西殿中,所有的宮女都退了下去。屋中逐漸沉寂了一下,只剩下她自己忽急忽緩的呼吸聲。只有這種無人的時刻,她才敢放任自己的思緒,去想念他,想念那個如冬日陽光一般溫暖,如春天和風一般溫柔的男子。
梨花谷的三年,是自從那一年之后,再未有過的光明。自那一年之后,她從未覺得生活還能如此的充滿希望,充滿期待。但是這種希望和期待,很快便被一個人打破,這個人再一次地奪走了她的生活,她的希望,還有她的生命。
如果不是那一絲不能忘卻的思念,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如今不過一具行尸走肉。只有那偶爾涌起的濃濃相思,提醒著她,她還活著,她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他的愛。
還記得,那年那天,雪花如梨花一般,綴滿了枝頭。白茫茫的,朦朧而美好。他神神秘秘地將她從客棧中帶出來,冒著雪跑到梨花谷中,帶她看雪景。朦朧的霧氣在谷中隨風游動,雪花旋轉著,穿過霧氣,落滿枝頭,滿目潔白中,那一眼湖水碧綠如翡翠,通透得讓人心醉。她看著,恍若誤入了仙境。
忽然,他伸出手覆在了她渾圓的大肚上,手心輕輕摩挲,臉上的神情如一個丈夫看著懷孕的妻子一般,滿滿的都是幸福。
她羞澀的不知如何開口,他卻忽然說道:“寶貝,這里是不是很漂亮?以后我們就住這里好不好?”
她的臉瞬間紅透,雪花落在臉上,瞬間融化了。她驚訝地看著他,他卻說:“我愛你!讓我陪著你,一起將我們的孩子撫養長大,好不好?“
她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她亦愛他,從那年在開元寺外第一次看到他時,就已注定。即便曾經她的心為皇帝而迷失過,但在她的心底,始終有塊潔凈的地方,屬于他。但是,天下莫非皇土,她的理智讓她無法答應。
她說:“我是一個不該存在的女子,我懷的更是皇嗣,這一切若是被發現……“
不等她說完,他就已將承諾說出口:“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愿意跟你一起承擔。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我不想再承受第二次,這一輩子,無論你怎樣,我生死相隨!所以,請別拒絕我!“
他殷切的目光,讓她不敢直視。她撇過頭,心中猶豫不已。他等了會,又重復道:“不要拒絕我!”
終究還是感情戰勝了理智。
未來怎樣她不知道,或許一輩子就這樣過了,皇帝根本就不會發現,但是,眼前的人,卻就在眼前,幸福,觸手可及。
她渴望幸福,自那一年的變故之后,她甚至都忘了幸福是怎樣的,如今幸福就在眼前,她又如何能抵得住誘惑。
她淪陷在他的溫情脈脈之中,三年的梨花谷生活,她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三年的平靜,讓她以為這一切或許就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一直到白頭,到老死。可,老天竟是如此吝嗇,再一次毫不留情,甚至無情地奪走了她的幸福。
如今,身在皇城之中,被這龍涎香圍繞著,回憶一幕幕地在眼前飄過,她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一場三年的夢。
一朝夢醒,她又回到了原地,那些歡笑,那些柔情,都是那么的不真實,只有恨,和痛,是那么真實。
皇帝一去便再未回來。午膳,她獨自一人用了一些,過后,便倚在榻上休息。之前說頭疼,卻也不是完全作假,只不過沒有那么厲害。自從離開了冷凝宮后,這頭疼的毛病便莫名的有了。看過太醫,卻也說不上來,只說是傷心過度,多多休養,盡量保持心情愉快,或許就好了。
休養不是難事,只心情愉快這一點,卻是難了些,看來這頭疼要一直有了。正想著這些,門外忽然進來了一個宮女,輕聲回稟:“欣嬪娘娘來了。“
欣嬪?楚新月睜開眼,不由得想起了當初在慶和宮中那個沉靜的女子,又想到當初她設計離開月落庵時,也是得她相助,雖然她并不知情。便吩咐宮女:“快請她進來。”
不多時,欣嬪便帶著一個貼身伺候的宮女進來了。楚新月目光從那宮女身上掠過,卻不是當年的那個善良的浣衣了,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沉。
“欣嬪見過馨妃娘娘,娘娘吉祥。“欣嬪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楚新月示意宮女扶起了她,欣嬪起身時目光落在她臉上,不由得大驚出聲:”月貴人?“
楚新月神情錯愕,皺眉想了下,道:“本宮前幾日聽宮女說,這宮中只有劉,玉,清,沈,熙五位貴人,并沒有月貴人?”
欣嬪忙低了頭,道:“請娘娘恕罪,娘娘實在太像一個故人,一時失神,才失了禮。”
“欣嬪說的故人就是你口中的月貴人?”楚新月淡淡問道。欣嬪點頭答是。
楚新月指了指旁邊的座位,示意欣嬪坐下。欣嬪謝過之后,坐了下來。待宮女奉了茶之后,楚新月開口道:“不知欣嬪可否跟本宮講講這個月貴人的事情?本宮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宮中原本有一位妃子和本宮長得很像了!”
欣嬪神色有些黯淡,沉吟了一下,道:“其實娘娘不必在意這些,即使她與娘娘再像,如今宮中也只有一個娘娘,再沒有其他人了!”
楚新月看著她,她說這話時,神情中流露出的那一絲悲傷不似作假,心中不由得一松,仿佛落了千斤重石。其實,她很怕,很怕當年宮中妃子中她唯一相信的一位,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萬幸,她當年并未看錯人。
不過,即便欣嬪并未讓她失望,她也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
“聽說欣嬪如今住在玉音宮,離養心殿也還算近,若是不嫌棄,可常來走走,陪本宮說說話。本宮初來宮中,人生地不熟的,整日待在這養心殿內,無處可去,也實在是有些無聊!“楚新月微微笑道。欣嬪聞言,笑容不親不疏,回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如今是皇上眼前的紅人,臣妾能來陪陪娘娘,是臣妾的福氣。”
楚新月接過話:“妹妹不必妄自菲薄,妹妹姿色秀麗,想必皇上的寵愛也是不少。本宮也不過是占個新人的便宜,過幾日,看上看厭了,說不得就要嫌棄本宮了。”
“論姿色,娘娘國色天香,哪是臣妾可以比的。皇上就是看厭了宮中所有女子,也是不會厭了娘娘的。“欣嬪回答。幾年不見,她說話圓滑了不少,這些奉承話,當年可未曾聽到過。楚新月暗暗嘆了一聲,這人終究還是變了。如今圓滑的她,讓她頗有些不適應,這原本的興致,不由得也淡了下來。楚新月皺起眉,指尖輕按了按了太陽穴。
欣嬪聰敏,立即起身告退。楚新月也不挽留,看著她扶著侍女的手,款款出了屋。楚新月閉了眼休息,宮女走了過來給她揉著太陽穴,只是,這宮女手上的勁大了些,揉得有些疼。才揉了幾下,她就喊停了這宮女,本來不怎么疼,此刻倒是更疼了一些。宮女驚恐地跪在地上求饒,楚新月也無心與一個宮女計較,便揮手讓她下去了。等她走后,她自己揉著腦袋,心中不由得想念起若水。若水的按摩不輕不重,總是能恰到好處,十分舒服。這一次回宮,除了還在冷凝宮時見過一面之后,便再未見過。她也打聽過,說是還在養傷,不知如今養得如何了。
在懷念著若水的按摩時,這想念也更濃厚了幾分。她索性就出了宮,讓一個宮女領著往宮女住的靈秀宮走去。
靈秀宮位于皇城的西邊,在外圍,從養心殿過去,要大半個時辰。如今時間已是四月中旬,這天氣已經頗熱了,特別是午后,太陽的火辣比之真正的夏天也遜色不了多少了。
楚新月雖是坐在車輦中,卻也是覺得十分悶熱,出來時,已是香汗淋漓。到了靈秀宮,因為是午后,大部分宮女都在各處宮中忙碌中,靈秀宮內人并不多,稀稀落落地。
楚新月吩咐一位宮女上前去打聽,卻得知若水三天前被罰到暴室去做苦力了!暴室是何種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她犯了什么事?”楚新月問答話的宮女,臉色十分難看。在她回宮的時候,若水已受過嚴刑,奄奄一息。如今才將養了幾日,就被罰去了暴室,以她的身體,能撐得住嗎?她忽然覺得歉疚,若不是因為她,若水也不至于如此凄慘。
宮女回答:“三天前,華羽宮中來了人,若水姐姐好像與她起了沖突,打碎了什么東西。聽說那東西麗貴妃十分珍愛的,得知被打碎后,發了大怒,命人拶指足有一刻鐘,才罰了她去暴室。”
楚新月心中震怒,竟是她。她應該能想到是她的。除了她還會有誰如此惡毒!若水在宮中這么多年,怎么會與人華羽宮中的人起沖突,還打碎了東西。這定是設計好的,定是麗貴妃找不到月歌出氣,才將這口氣出到了若水的身上。拶指之刑,她可真狠啊!十指連心,若水可要有多痛!
“去暴室!”她沉喝一聲,轉身就走。跟在身邊的隨侍太監,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得也膽戰心驚,但暴室也不是一般妃子能去的,不得不勸:“娘娘,您千金之體,暴室這等不祥骯臟之地,您還是別去了吧!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去辦就好!“
楚新月冷冷地看向他,太監立即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