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新月眨了眨眼，嬌聲回答：“古人言，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臣妾之貌再美，可也抵不過逝水流年，臣妾可是想著要與皇上舉案白頭的。“

“舉案白頭？“皇帝忽地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迫切的追問：“新月真是如此想的？”

他的眸子中又晶晶亮亮的光芒，讓楚新月有一瞬間的慌張。她微微垂下眼瞼，含羞笑道：“這是自然。這宮中哪個女子不想與皇上白頭偕老的！”

“但朕只稀罕與你一起。“皇帝動情的說著。楚新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看見那晶亮的光芒，那熠熠的光芒，讓她有種負罪感。她怎么可以對他有負罪感？就算是，將他凌遲都不足以泄他心頭之恨，但剛才的那一瞬間，她確實產生了一絲愧疚，盡管她多么的不想承認。

她沉默了下來，低著頭。皇帝神色迷惑，問：“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開心了？“

楚新月轉過頭，不讓他看見她臉上的掙扎和困惑。良久，才轉過頭，低聲道：“花開有時，花敗有時。臣妾只是害怕，等到臣妾年老色衰的那天，皇上便不會再喜歡臣妾了。“

“怎么會！新月在朕心中永遠是二八芳華。“皇帝摟住她，溫柔的哄道。腦袋輕輕地倚在他的胸前，衣下，咚咚的心跳聲，穩健無比。

她忽然想，等到老的那天，他的心跳是否還會跳得如此的有力。

宮中的歲月，說難熬也不難熬。每天看看書，撫撫琴，偶爾御花園中走走，這日子很快就過去了。三天后，若水到了西殿請安。

楚新月忍著淚，等她行完禮后，忙揮退了眾人。

“娘娘。”若水率先落下淚來，見她落淚，楚新月也忍不住了。

“看你，好好的哭什么，惹得我也哭了。”楚新月一邊哭著，一邊抬手拿著手絹去擦她的淚水。若水也拿著手絹來擦她的淚水，擦著擦著，又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如此哭哭笑笑了半響，才覺得胸中那一腔復雜的情緒舒緩了許多。若水出去取了水，給楚新月重新勻了面化了妝，然后兩人，一人在榻上，一人在塌下各自坐了下來。

剛坐下，若水就問道：“娘娘，楚月公主是不是就是……“她沒有再說下去，楚新月知道，她只不過是怕自己難過，若不是這問題在她心中，不確認一下實在難受，她估計也不會問出來。

楚新月點了下頭，伸手握住她的手，凄聲道：“若水，我現在什么也沒有了！他們把什么都奪走了！”

若水疼惜的看著她，道：“娘娘，你還有奴婢。”

楚新月苦笑了一下，恍若沒有聽到若水的話，目光越過若水的頭頂，投向不遠處的窗戶，窗戶上糊得是最好的窗紗——月影紗。這月影紗一匹堪比千金，其好處是，無論外間日光再烈，照進來時也如月光一般柔和。原本這只有養心殿的正殿才能用這紗來糊窗戶，但皇帝為了讓她住得舒服一點，亦或者是為了想博她一下歡心，特特的命人將原本的窗紗全部換成了月影紗。

若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見這月影紗時，微微驚了一下，而后臉上神色復雜了起來，她收回目光，看向失神的楚新月，嘆了一聲，道：“皇上很寵愛娘娘。“

楚新月回過神，笑了一聲，也分不清是冷笑還是苦笑，道：“寵愛嗎？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狠！你知道月牙兒是怎么死的嗎？“

“月牙兒？“若水并未聽到過這個名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娘娘是說楚月公主？“

楚新月點頭，淚水忽然落下，滴在若水的手背上。若水驚了一下，卻忽地聽到楚新月輕聲說道：“她死在我的懷里，受了風寒死的，那么小那么軟的身體，就那么一點點的涼下來……你知道這種感覺嗎？這種感覺就像是，有個人那把刀在你身上一刀一刀的割，卻又不讓你死，就讓你慢慢的流血，血越流越多，這身體就覺得越來越冷，到最后血流完了，身體也冷了，人也死了。”說著，她閉上了眼，仰頭讓最后一滴淚水順著眼角落入鬢發中，接著顫聲說道：“若水，我現在已經死了。“

若水沒有說話，只站起身，輕輕將她的腦袋摟在了自己的胸前。楚新月靠在她的胸前，聽到了她的心跳也是咚咚的響著。她閉著眼，問：“若水，你會幫我嗎？“

“娘娘，若水會一直和你一起的。“若水回答。

楚新月哀傷的神情終于緩和了一絲。

晚膳前，皇帝來了。見到若水，愣了一下，問：“傷可養好了？“

若水恭敬地跪著回答：“謝皇上關心，奴婢的身體已經無礙了！“

“嗯，那以后就好好伺候你家娘娘。“說著，他掉過頭看向旁邊站著笑看著兩人的楚新月，笑道：”她這么瘦，以后你可得動點心思把她養胖一些才行。“

若水抬頭看了楚新月一眼，抬手捂嘴笑道：“這奴婢恐怕做不到。”

皇帝好奇，追問：“為什么？“

“這女子以瘦為美，要是奴婢真將娘娘養胖了，回頭娘娘該打發奴婢去暴室伺候人了！”若水笑答。

皇帝也笑了起來，回頭看著楚新月，道：“馨妃無論胖瘦朕都喜歡。”

楚新月羞澀的瞪了若水一眼，看向皇帝，嗔道：“皇上別聽若水瞎說。”說著，伸手拉起皇帝，往內屋走。邊走，邊道：“廚房之前做了銀耳羹，臣妾讓人用冰鎮了會兒，現在喝正好，皇上要不要喝一碗再用膳？”

“也好，正好這天氣也熱得厲害，喝一碗消消暑。”皇帝回答。楚新月聽了，回頭看向若水，若水點了頭，出門去了廚房。

兩人在內屋榻上坐下，楚新月見皇帝額上微見汗意，便取了一把絹扇，輕輕地搖起來。皇帝靠在軟靠上，瞇著眼休息。

一會，忽地開口：“今年這天氣也真是奇怪，如今才四月底，竟熱成這樣了。”

“這天氣最難捉摸，一時反常也是有的，說不定過幾天下場雨就又涼下來了！”楚新月一邊搖著扇一邊接著話茬。

皇帝嘆了口氣，道：“希望如此吧。”

楚新月見他鎖著眉，似有煩心之事，沉吟了一下，問：“皇上有心事？”

皇帝沉默了一下，忽地睜開眼，直起身，看著她，道：“朕問你一個問題。“

“皇上請問。“

皇帝略略思索，問道：“若有一個人他本身是富商，腰纏萬貫，且家中已有人在朝中為官，官職還不小，如今他又想買官，你說朕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好，還是按法辦事？”

楚新月停下手中的扇子，輕輕地放到了桌上，正好這時若水端著銀耳羹進來了。從若水手中接過銀耳羹，端起勺子舀了一勺，遞到了皇帝嘴邊，輕聲道：“皇上嘗嘗這銀耳羹，看手藝可還行？“

皇帝看了她一眼，張嘴將銀耳羹咽了下去，道：“唔，味道不錯。“說完，又轉回剛才的話題，催促道：“新月還沒回答朕剛才的問題呢。”

楚新月放下手中的瓷碗，回頭看了一眼若水，若水會意退了出去。楚新月又端起瓷碗，舀了一勺，自己喝了一口。銀耳羹甜而不膩，凉滑清爽，在這悶熱的日子里喝，也算得上是一種享受。她放下瓷碗，微微一笑，道：“養心殿的廚子就是好，一個簡簡單單的銀耳羹都做得這么美味，臣妾在這里住著都不想離開了。”

皇帝聞言，面現困惑，問：“好好的住著，怎么想到離開了？可是這些個奴才哪里沒做好，惹你不開心了？“

楚新月想起之前黃昏時與若水去御花園散步時聽到的閑言碎語，微笑著搖了搖頭，回答：“養心殿畢竟是皇上的寢殿，臣妾一個妃子，一直住著，終歸不合禮制，難免有些人要說些閑話。”

皇帝皺眉，怒道：“哪個多舌的毒婦，告訴朕，看朕不拔了她的舌頭！“

楚新月見他發怒，依舊淡淡笑著，端起瓷碗，喂了一勺到皇帝嘴邊，看著皇帝咽下，道：“皇上此話可當真？“

“自然，君無戲言！“皇帝不假思索的回答。

楚新月低了頭，指尖輕輕摩挲過左手無名指和小指上的金鑲玉護甲，道：“還是算了，也不過就是些閑話，臣妾當做聽不到就是。“

“不行！必須嚴懲！此風不可漲，要不然這后宮豈不成了菜市之地，這后宮妃子與那市井潑婦又有何區別！”皇帝義正言辭的說道。

楚新月抬頭看向皇帝，淡淡道：“臣妾不想皇上為難。”

皇帝愣了一下，旋即沉默了下來。

楚新月拿起調羹在瓷碗中攪了幾下，然后端起碗，嘗了一口，剛進口，便微皺了眉，道：“這天氣真是熱，這才一會時間，這銀耳羹就已經不涼了。”

話音落下，皇帝突然伸過手抓住了她端著碗的手，她抬頭看向他，他目光灼灼。

“新月，朕不是不想……“

楚新月打斷他的話，淡淡道：“臣妾明白。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貴妃姐姐與皇上多年夫妻，就算沒有情也總有些恩。臣妾體諒皇上。“

“真的？“皇帝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