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歌，對不起。“巫牙一身紅色喜服，站在我的身前，低著頭，輕聲說著。淚水無聲在我的臉上落下，一種刺骨的寒冷從我的腳下直往我頭頂竄，一瞬間，世界仿佛都失去了溫暖，失去了顏色，只剩下冰冷和灰。

“為什么？“我不死心。

他依然低著頭，不敢看我盈滿淚水的眼。

“我……月歌，是我不好！此生，是我巫牙負了你，對不起！“話音落地，他轉身就跑。腰間，那支長笛隨著他的步伐，跳躍著，跳躍著……

突然，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三段。

巫牙都未停下看上一眼，仿佛我是這世上最兇猛的惡魔，若他稍停，我便會上前將他撕咬得粉碎。我在摔碎的長笛前蹲下，顫抖著將它們一一撿起。

淚水落下，打在碧綠的笛聲上，留下清脆的聲音，仿佛那天湖邊的笛音。

“為什么……“

我倏然驚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明黃的色彩。我又回到了養心殿中。這個念頭剛蹦出來，就聽得皇帝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皇帝的聲音中含著一絲怒氣。接著，便是女人大膽的笑聲，咯咯咯十分清脆，卻又是這般的惱人，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看來皇帝哥哥很緊張她嘛！“樓鳳輕飄飄地調侃著，根本不在乎皇帝的怒氣。

皇帝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然犀利了起來。樓鳳看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她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理了理肩頭披散的烏黑頭發，繼續笑著說道：“皇帝哥哥不會是真喜歡這女人吧？“

皇帝更加不悅，沉聲喝道：“夠了！你這深夜入宮，若就是為了跟朕說這些廢話，那就沒必要說了。這是朕的私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呦，還生上氣了！皇帝哥哥什么時候這么小氣了？“樓鳳說著端正了一下坐姿，不再似之前那般隨意。看了一眼皇帝黑沉的臉，捂嘴一笑，道：”好了，你不愿意聽，那我不說就是了！今天我進宮來，是有樣東西要給你看的。“

皇帝臉色稍緩了一些，問：“什么東西這么緊要，非得趕著深夜進宮。“皇上還在耿耿于懷剛剛的好事被樓鳳打斷。樓鳳自然曉得，抿嘴微微一笑，道：“她現在人都是你的了，皇上還怕沒時間好好享受。再說了，要不是這東西著實要緊，就是皇上讓我深夜進宮，我也未必愿意。”說著，樓鳳從袖中掏出了一樣用布包成四方形的東西，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遞到了他手中。

“東西交到你手中了，我就算是完成任務了，那臣妹我就先行告退了！現在時間還不算很晚，皇上還可以繼續哦。”樓鳳曖昧一笑，隨后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過頭，道：“對了，我結婚了。”

“什么？”皇上迷茫的抬起頭。

樓鳳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什么。上次我跟你說的，找人接替我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有人選了嗎？”

“沒有，你就一定要走嗎？”皇帝問。

樓鳳回答：“雖然說我不承認女人就一定比男人弱，但是我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整日混跡在青樓這種煙花之地，始終不是辦法，不是嗎？“

“也對！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了！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跟朕說。朕給你賜婚！“皇帝笑說。

樓鳳點頭，“好！那臣妹我就先謝過皇帝哥哥了！“

“嗯。朕讓六福送你回去！“

“不用！“樓鳳拒絕了皇帝，推門出去了。待她出去后，皇帝走到長案后坐了下來，將那樓鳳給他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長案上，然后慢慢地，輕輕地，打開。

一會之后，在里間出神的我，驀然被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吵醒。

“皇上，怎么了？”六福聽到聲音，迅速進門，發現原本長案上的那個茶盅已經成了一地碎片。六福朝門外輕聲吩咐了一聲，立馬有侍女進來收拾這一地的狼藉。他則走上前去，將長案上留下的零星茶水一一擦去。

“傳柳大人進宮！馬上！“皇帝忽然喝道。六福愣了一下后，迅速反應過來，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被皇帝叫住。

“讓他到御書房等我！“

“嗻！“

待六福走后，皇帝收起了長案上的那個布包，然后掀開簾子，進了里間。我聽到他的腳步聲時，就閉上了眼睛，裝睡。

他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我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臉上。我一動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緊張得刻意減緩了。

忽然，他低嘆了一聲，嘆息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很像是愧疚，但我卻不敢肯定。他會有愧疚？他是皇帝，不是嗎？

他又坐了一會，就站起來離開了。走之前，我聽到他吩咐門外的侍女，讓他們不要打擾我，明早讓我多睡會。

一瞬間，我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動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后來怎么睡著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只有一個侍女候在邊上。見我醒來，她迅速拿來了衣衫。

“現在什么時辰了？“我問她，她全神貫注地替我整理著衣衫，一張還算標致的臉上，毫無表情。

“回貴人，快到巳時了。“她的語調平平的，毫無變化，好似一個沒有思想和情感的傀儡，聽著讓人很別扭。我不再說話。

洗漱完畢后，我就回到了慶和殿中。這侍女送我到慶和殿門口就離開了，腳步沒有一絲一毫踏入到慶和殿的范圍之內。

慶和殿內，碧衣正拿著花灑伺候著門口那幾盆皇帝命人搬來的芍藥。已經開了一段時間的芍藥花，大紅的花朵漸漸有些枯萎，花色開始變黑。碧衣似乎很喜歡這幾盆芍藥，整日小心伺候。而我，卻不太喜歡。芍藥富貴，但這富貴并不是我最愛，我愛的是，那隨遇而安，生生不息的蒲公英。

“主子，您回來了啊。“碧衣見到我，有些詫異。前兩日，我都是昏迷著被人送回來的，今日卻是自己回來了。不過，她也只是稍稍怔愣了一下，很快就回過了神，放下手中花灑，走過來，扶著我往內走。

我在椅子上坐下，摸了下感覺有些餓的肚子，問：“有什么吃的嗎？“

“主子，您還沒用早膳？“碧衣有些驚訝地問。

我點點頭。

她又問：“皇上沒留您一塊用早膳嗎？“

“嗯。“我不愿多解釋，碧衣估計也猜到了，便不再多言，下去準備吃食了。不多時，便進來了，端著一個托盤。見到我，現出了愧色。

“主子，奴婢們都以為您不回來用早膳，所以廚房沒準備，要不你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奴婢已經吩咐廚房熬粥了。“碧衣低垂著腦袋，站在我身前半丈開完，輕聲說著，說完，偷偷瞧了一眼我的臉色。

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托盤，是一種方形糕點，跟天下第一樓中的那種桂花糕有些像。想到天下第一樓，就不免想起了樓鳳，想起了樓鳳，不免又想起了巫牙……頓時，沒了胃口。

“不用了。拿下去吧！“

碧衣見我臉色不好，以為我生氣了。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應該偷懶，忘了吩咐廚房備上早膳的！“

“不關你的事，起來吧！我就是有點累了！“我看著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碧衣，無奈地解釋。碧衣將信將疑地抬起頭，問我：”真的嗎？“

“嗯。“我點頭。

“主子，您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碧衣站起來后，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詫異地抬頭，正好看到她探尋的目光。她立馬低下了頭，告罪道：“奴婢該死！奴婢多嘴了！”

“出去吧！我想休息一會，沒什么事就別吵我！“我無力應付她，將她打發出去后，將忽感十分疲憊的自己扔到了床上。

望著頂上的淺藍帳頂，眼前漸漸模糊，他的臉悄然出現。

淚水，悄悄滑下。

你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為什么？我知道是我不好，當初我不該失約，更不該輕信樓鳳，被騙進這宮中。可是……可是，你為什么要和她結婚？為什么偏偏是她？

為什么……

淚水不停地滾落，心中的疼痛和難受卻沒有因為淚水離去而減少一絲，反而愈來愈盛。我本以為最痛苦的事情，我都已經歷了。昨夜卻發現，這個世界上，痛苦永遠沒有頂端，只有更痛。

皇帝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第三天的時候，麗妃來了我的慶和殿。

“月歌見過娘娘。“我一絲不茍地行禮。麗妃親切的將我扶起，道：“妹妹行禮作甚，這樣顯著多生分。”

我笑了一下，沒有接她的話。將她讓到主位上坐下后，碧衣便上了茶。

“月歌這里也沒什么好茶，還望姐姐不要介意。”我看著碧衣將茶杯放到她手邊時，歉然笑道。麗妃微微一笑，道：“妹妹現在皇寵正盛，這些個好東西，很快就會有的！”

我回答：“姐姐說哪里話！月歌就算是皇寵再盛，又哪里比得上姐姐。”

麗妃沒有接話，但臉上卻是笑容更盛，顯然是心情不錯。

過了一會，我問：“姐姐今日來月歌這，是有什么事嗎？”

麗妃拿起茶杯，掀開茶蓋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接著看向我，道：“倒也沒什么事，就是聽說前幾日妹妹在養心殿外又暈倒了，就想著來看看妹妹，身體是否好些了？“

“有勞姐姐掛心了！月歌不過是有些累到了，休息了兩日，已是無礙了！“我輕笑著回答。她卻是臉色一變，笑容變得牽強了起來，道：“看來皇上在妹妹身上很是用功啊！”

我愣了一下，旋即醒悟麗妃這是誤會了我的意思，吃醋了。不過，我也不想解釋，這種誤會，即使解釋了，也只會讓人覺得是欲蓋彌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