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竣王說道斬首的楚丞相時，楚新月的臉色就已經變了，變得慘白。時隔這么多年，又周旋在皇帝和后宮妃嬪之間，她有時甚至都忘了她的出身，她的家世，還有當年的那件慘案。

而此刻清竣王的一句話，卻像是觸發了機關一般，那些逐漸塵封的記憶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仿若就在昨天，一幕一幕地眼前飄過……

許久，許久，她才能從這種痛苦中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翻涌的情緒，抬頭看向他，問：“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既然他都已經提及了她的父親，想必他應該也已猜到了她的身份。他沒有去回稟皇帝，而是先來問她，足以說明她可以信任他。

更何況，雖然她一直不知道清竣王為何要幫她，但是清竣王確實已經幫了她很多次了。這些，都讓她下意識地愿意信任她。

楚新月看了一眼若水，若水稍稍往后退了兩步。然后接著問：“是從樓鳳那里知道的嗎？這個世上，唯一還知道我還活著的，只有樓鳳。”

清竣王卻搖頭，道：“除了樓鳳，還有一個人也知道你還活著。“

楚新月以為他指的是自己，便道：“你還沒告訴我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清竣王淡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若水，若水見狀，又退開了一步。見狀，清竣王才開口：“既然已經確定了你的身份，那么你應該看看這個。“

說著，清竣王便從袖中逃出了一封信件。楚新月不解地接過，看了他一眼，然后打開。紙上，字不多，只有一行。

二月十六，秦嶼古道，除月之外，一個不留。

二月十六……秦嶼古道……一個不留……這些字，像是一個個巨石忽然砸落在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二月十六，秦嶼古道，那天就是在那里，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她成為了一個孤兒！除月之外，一個不留……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封信函是我在樓鳳那里找到的，我想你應該能猜到這是誰寫的。“清竣王的聲音在耳邊淡淡的說著，楚新月仰起頭，拼命忍住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可還是沒能撐住。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二歲的時候，那天夜里，父親帶著她回到房中，正要哄她睡下，卻被官家喊走。之后，她便聽到了嘈雜的聲音，走出房間，卻看到了通明的火炬，一個個的閃爍在她們家的后院之中，哭鬧，尖叫，還有掙扎……

那天夜里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父親。第二天一早，她便聽到了父親被斬首的消息。以前她總以為，人生還很長，她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跟父親撒嬌，跟母親膩歪，可是，人生中總是充滿了意外。一不小心，便是永別。

當她在秦嶼古道上醒來時，看到那滿地的尸體，只覺得世間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和光明。原來，老天殘酷起來的時候，竟也會如此殘酷。為什么帶走了所有人，卻唯獨了留下她一人。沒有親人的人生，就像是無根的浮萍，心永遠也找不到歸宿。

她曾以為，她活下來，真的是因為幸運，幸運的遇見了正好經過的樓鳳。在她在天下第一樓的那些歲月里，她也曾懷疑過，為什么樓鳳會那么恰巧的出現在那里。可是，沒有證據，沒有動機。她找不到任何她要殺害她全家，卻唯獨留下她一人的理由。她真的相信了，那真的是幸運。

那確實是她的幸運，卻也是罪惡的根源。

他為何要這么做？為何？若是因為父親，那又為何要獨獨留下她一人？若是因為她……可那時她，似乎從未見過他。

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

她猛地睜開了眼，原來是一場夢。這時，若水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見楚新月醒來，大喜，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床前，將手中藥碗放下，一邊扶著楚新月坐起來，一邊道：“娘娘，您終于醒了，嚇死奴婢了！”

“我怎么了？”楚新月問若水。若水回答：“您和王爺說著話，說著說著就暈倒了。”

楚新月皺了下眉，這事，皇上應該已經知道了。那么清竣王……想到這里，她忙問若水：“那王爺……”

“王爺已經出宮了，皇上在外面呢，和巫太醫在說話。奴婢去通知皇上。”

楚新月點頭，若水走了出去。沒多久，巫牙就跟在皇帝后面走了進來。皇帝腳步匆匆地沖到了床邊，然后坐了下來，將她摟在了懷中。不等他說話，楚新月便先問：“孩子可還好？”

“孩子挺好的！這回是有驚無險，不過，以后可不能再有這樣的事情了！”皇帝說道。楚新月乖巧的點頭。皇帝又看向一旁的巫牙，道：“既然馨妃已經醒了，那朕就先走了，這里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若有個什么閃失，朕可唯你是問。“

“是，微臣一定傾盡全力保證娘娘和腹中孩子的安全。“巫牙低頭拱手應道。

皇帝點了點頭，然后又轉頭親了親楚新月的額頭，才起身離開。楚新月讓若水送皇帝出去。等他走遠，巫牙忽然問：“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清竣王和你說了什么？”

“若水跟你說了？”楚新月驚訝地看向他。巫牙點頭，道：“你也不用怪她，是我逼她說的。”

楚新月聞言，笑了一下，道：“這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你就算不問她，也會從其他人嘴里聽到。“

“你不打算告訴我清竣王跟你說了什么，讓你有這么大的情緒波動嗎？”巫牙又問。楚新月猶豫了一下，搖頭歉然一笑，道：“對不起！”

巫牙聞言，笑了一下，道：“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但是，你要知道，無論什么時候，我都在你身邊。”

“嗯。”楚新月感動的點頭。

接著，便沉默了下來。巫牙低著頭，有些無措。半響，忽然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仔細感受了一番后，站了起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你的身體沒什么大礙，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但藥還是要吃的，不然皇上那邊不好說！”

“嗯！”楚新月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問：“你這就走了嗎？”

巫牙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停了下來，也不抬頭看她，只道：“今天，那趙太醫來找我了。你當時真的在他的茶里下了毒了嗎？”

楚新月聞言，嘴角蔓出了一絲笑，問：“你信嗎？”

巫牙抬頭，看見她唇角的笑容，頓時明了，跟著也笑了，道：“也虧你想得出來，那趙太醫被你嚇得睡都睡不著，人都瘦了一圈了！”

說完，他又道：“那你接下去準備怎么辦？“

楚新月想了一下，道：“你隨便拿點補血的藥丸給他吃吃，就說是暫時的解藥，省得他狗急跳墻，壞了事！“

巫牙聞言，沉默了一下，然后點頭。

接著，他將最后的幾樣東西收進藥箱，然后便打算提起藥箱離開。楚新月心中一急，也不顧光著腳，就下了床，一把抓住了他。

巫牙吃驚地回頭，看到她站在地上，且是光腳，一時心急，竟也顧不得平時遵守的那些禮儀，彎腰一把就將她橫抱而起，然后走到了床邊。正當他彎身將她放下，想抽出手來的時候，她的手卻圈住了他的脖子。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雙微涼的唇，帶著急促的氣息，已經吻了上來。

他只覺得腦袋一暈，僅有的理智，瞬間化為烏有。

這時，珠簾外，若水忽然住了腳步，臉色微變，猶豫良久，她轉了身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口。一會后，柳絮端著一碗藥走了過來。

若水攔下了她，道：“娘娘午膳也沒用，這會估計該餓了，你去廚房準備下。“

“那這藥……“柳絮話還未說完，若水便從她手中接過了藥。然后看向她，道：”你去吧，藥我會端進去的。“

柳絮雖然覺得今日的若水有些奇怪，但也并未深究，轉身就往廚房去了。若水微微松了一口氣，然后看了看兩邊，見沒人注意，轉身進了屋，輕手輕腳地將藥碗放在了桌上，又退回到了門口。

這種事，就好像是在懸崖邊跳舞，驚心動魄。當巫牙低著頭匆匆從六合殿離開時，楚新月亦靠在床上不停地喘息著，以平復此刻胸腔下就快要跳出來的心臟。

“娘娘，喝藥吧。“若水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盡管刻意放低了聲音，卻還是將楚新月嚇了一跳。轉頭看向她，見她低著頭的模樣，便知剛才的事情，她肯定是都看到了，不由得臉上一陣羞紅。

她接過藥碗，將碗中藥汁全部喝了下去。若水恰到好處的遞了手絹過來，她接過擦了擦嘴，卻見若水還低著頭。沉吟了一下，問：“為什么不看我？是在怪我嗎？”

若水聞言，抬頭迎上她的目光，嘆了一聲，道：“奴婢不敢，只不過，剛剛娘娘確實太冒險了一點。若是有個人來的話，那……便是萬劫不復了！”

“我知道！可是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是我控制不了的！就好像是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如果我知道真相竟然會是這樣，那我絕不會跟她走！絕不會……“說著，淚水又落了下來。

若水輕嘆了一聲，之前她雖然站開了一些，但還是能聽到只言半語，也能對事情猜到個大概。這件事，就好像是老天跟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本以為只是殺父仇人的人，卻不料是一個殺了她全家的劊子手。或許，都是痛，這兩種結果，只是一個更痛更恨而已。但問題時，這個人，卻是她曾愛過的人。這樣的心情，若水理解不了，無法去感同身受，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眼前的人，只能拿了手絹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干澀地說道：“逝者已逝，娘娘還請節哀！”

楚新月沒有說話，只是從她手中接過了手絹。過了一會，若水問：“現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娘娘打算怎么做？”

楚新月苦笑一下，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還能怎么做？”

若水聞言，沉吟了一下，道：“無論娘娘想做什么，奴婢都會支持你！”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