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六日:出發
書名: 決戰胭脂山作者名: 甘謠本章字數: 11768字更新時間: 2021-02-21 12:00:00
大業五年,六月十四。
張掖郡城,鎮夷司府,正廳,辰正。
河西少雨,連晴數日,郡城大街上早已干燥無比,車馬駛過均能卷起些許塵霾。
曹瓊在街邊喝了一碗羊湯,吃了兩張胡餅,然后猛灌一口酒后,大搖大擺的進了鎮夷司府。
大家均以為曹瓊已死,現在看到曹瓊安全歸來,鎮夷司內無不歡呼雀躍,劉蹇之待大家將曹瓊瞻仰的差不多后,這才將他拉上了木塔二樓,而李軌早已在那里等候。
三人寒暄片刻,曹瓊便迫不及待的直奔主題:“現在的局勢我已大致了解,不知鎮夷司這邊可有最新線索?”
李軌和劉蹇之對望一眼,劉蹇之示意李軌先說,李軌微微一點頭道:“我們本想利用鬼兵尸體來引誘鬼兵主力現身,不曾想被他們玩了個調虎離山,害我損失不少兄弟,好在有一名鬼兵被祆教控制,我們于昨日剛剛從祆教教祠接回,昨夜,這名鬼兵剛剛醒轉,我們便對他進行了突擊審訊……”
“可有收獲?”曹瓊呡了一口酒,顯得迫不及待。
李軌微微一笑,顯然是有好消息:“我原以為這是一場硬仗,不曾想,這名鬼兵很輕易便就招了,據他供述,此人名叫刁寒,主要負責制作伏火雷和鬼火秘方,偶爾也兼職鬼使,他們在西海邊的剛察鎮上有一處據點,具體位置他亦全部供述,至于他們接下來的計劃,他也不是很清楚,因為他們原計劃在大斗拔谷中就會解決所有問題,即便有新計劃,現在也在重新籌劃中……對了,他們計劃會在后天為死難鬼兵舉行祭天儀式,所以我們必須于明日之前趕到那里,否則他們可就轉移了……”
“你確定這不是一個圈套?”曹瓊機敏的反問道。
李軌似乎也認同曹瓊的質疑,但還是肯定的說道:“應該不是,據我觀察,他不是職業軍人,不像其他鬼兵那般死硬……即便這是個圈套,我們也必須闖上一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曹瓊沉默一會兒,把酒壺往桌上一跺道:“好,煩請李校尉整頓軍士,我們稍后出發!”
李軌向樓下一招手,轉即抱拳回應道:“軍士早已整頓完畢,只待曹都尉歸來,我們怕目標太大,需化妝成商隊出行,還望曹都尉諒解。”
正說話間,一套絲質錦袍便就端到了曹瓊面前,曹瓊二話不說,直接當場換起了衣衫,幾十個彈指后,一名土味十足的農人,瞬間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名雍容華貴的富商。
曹瓊見一切均已妥當,便欲向劉蹇之辭行,“劉司丞,若無他事,我們這就出發!”
劉蹇之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曹都尉能夠回來,我鎮夷司可謂是如虎添翼,破案追捕是曹都尉專長,鄙人無話可說,只是受裴侍郎之托,有幾句話要轉告于曹都尉聽……”
“裴侍郎于昨夜便就上書圣人,親調十萬大軍助河西農人收麥,現各部均已行動,郡城周邊估計都已經下地干活了,請曹都尉放心,裴侍郎答應曹都尉的,定會全部兌現!”
“至于與西域商會的商戰,我與裴侍郎商討一夜,現已基本初局雛形,我們會立刻對西域商會發動反制,將小麥價格進一步推高,圣人已經允許我們不惜一切代價,所以河西百姓的口糧和華服,曹都尉盡可放心,等你從剛察歸來,一切都會明了!”
曹瓊沒有料到,裴矩的反應竟會如此迅速,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股暖流,畢恭畢敬的沖劉蹇之一行禮道:“那曹某就替百姓謝過裴侍郎了……”
三刻后,曹瓊和李軌便帶領著一列商隊出了郡城南門,而與他們一起出城的,還有許許多多的中小商賈,各個套馬拉車,激情滿滿,別人也許不知,但曹瓊已經從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因為其中有不少人的步態,都是典型的職業軍人。
商隊沿官道一路南行,眼前的情形讓曹瓊倍感欣慰,官道兩側的麥田中黑壓壓全是人,一個個干的熱火朝天……
無意間,曹瓊看見不遠處的一棵垂柳下站著一抹鮮紅,不細看他也知那是張出塵,遂和李軌打聲招呼,只言有私事要辦,約定在大斗拔谷谷口集合。
曹瓊很快脫離隊伍,待隊伍走遠后,他才調轉馬頭,往張出塵的方向趕去,張出塵雖然一直沒有回頭,但她似乎早已感覺到曹瓊的靠近,曹瓊的馬還沒有停穩,便就開口質問道:“昨夜為何不殺裴矩?”
曹瓊并沒有著急回答,而是翻身下馬,來到張出塵身邊站定,然后指了指滿地勞作的士兵道:“如果昨天殺了裴矩,今天會有這番景象嗎?”
“一群偽君子!”張出塵淡淡的嘀咕了一句,不知她是在罵何人。
“正人君子也好,偽君子也罷,老百姓能夠過上好日子才最重要,如果我們昨晚把裴矩殺了,也許今天看到的就是腥風血雨。”曹瓊淡淡一笑,權當張出塵罵的就是自己。
張出塵并沒有辯解,而是陷入了一陣沉默,曹瓊則向前方看了一會,然后若無其事的說道:“沒有殺的了裴矩,你沒發給康老和交代?”
張出塵先是一愣,轉即又莞爾一笑道:“康老和還無權要求我做任何事情!”
張出塵畢竟是康老和的客卿,現在正值裴矩與康老和大戰的關鍵時刻,康老和要求張出塵來刺殺裴矩,一點都不會讓曹瓊意外,但張出塵居然否定了自己的猜測,這著實讓曹瓊有些意外,遂不解的追問道:“難道還有其他人也希望裴矩去死?”
張出塵苦笑一聲,望著曹瓊無不關切的說道:“你最好別摻合這事,我背后的力量,你根本無法撼動,你遲早會成為裴矩的炮灰!”
曹瓊則詭異一笑,一把將張出塵攬入懷中,但他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而是俯到張出塵耳邊低語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身后百米外,有一人盯你很久了,我就是發現他,才故意靠過來提醒你的,看來你沒有殺的了裴矩,你背后的人物要對你動手了!”
張出塵先是一愣,轉即又嫵媚一笑道:“放心,我背后的人物若想要我死,根本無需這般麻煩!”
“那誰還會盯著你?”
“或許是康子恒吧,我經常不奉他命令,他早就對我恨的咬牙切齒了,估計就是想找個借口把我辭退了,沒什么大事!”張出塵說的云淡風輕,根本不把這當一回事。
“但愿吧!”曹瓊自言自語的安慰了一句,轉即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無不憂慮的說道:“我要出兩天遠門,張天依那邊還望你多多照顧一下。”
張出塵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一把推開攬著自己的曹瓊道:“你今天穿的人模鬼樣的,要去干嘛?”
曹瓊不懷好意的嘿嘿一笑道:“來做你的新郎官啊……”當看到張出塵緊握的香拳后,曹瓊便就打住調侃,一本正經的說道:“去西海邊偵查鬼兵!”
張出塵猶豫一下后,最終還是爽朗的說道:“沒有殺死裴矩,再怎么也得給我主人一個交代,既然你要去西海,那就和你同乘一騎吧!”
曹瓊剛開始還不以為然,能有美女同乘,自是百般歡喜,但轉即,他好似又意識到了什么,望著張出塵無不驚訝的說道:“你的主人在圣人行軍大營?!”
張出塵并不否定,率先翻身上馬,然后一伸手道:“你還走不走?”
曹瓊吃驚的看著張出塵,然后滿是忐忑的握住了張出塵的手,只稍一借力,便就翻身上馬,穩穩的坐在了張出塵身后。
幾個彈指后,兩人一馬,疾速的馳騁在官道上,一路往南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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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初時分,一輛稍顯破舊的馬車緩緩駛入了駱駝城皇城,車內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蒲山公李密。
一刻后,李密的馬車停在了西域商會的門口,康老和親自出門相迎,李密怕人多眼雜,不愿在門口多做停留,一下馬車便急匆匆的進了西域商會,康老和一路小跑的追了上去,還不及追出百步便已氣喘吁吁。
“蒲山公,等等老夫,西域商會里都是我的親信,絕不會泄露蒲山公行蹤!”康老和追的急了,直接叫停了李密。
李密止步后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歉意,反而劈頭蓋臉的質問道:“為什么每次行動,你們都要自作主張?你們和裴矩發動商戰,好歹也和東宮這邊通個氣啊,楊廣的密旨都發出去了,我們居然還不知道,萬一你們有什么差池,我們想幫忙也無處可幫啊!”
聽著李密的訓斥,康老和不怒反喜,他們這個高高在上的盟友,總算沒有拋棄自己,遂一臉賠笑的說道:“蒲山公息怒,先請屋里坐,容老朽慢慢道來!”
李密一甩衣袖,做了個請的手勢,康老和也是揮手一請,帶著李密就往客廳處走去,康老和一邊領路,一邊向李密解釋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商戰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字,我們也是為了搶占先機,所以先行動手,現在正準備匯總成詳細方案,報于東宮定奪!”
李密也不管康老和是否在敷衍自己,既然自己已經登門拜訪,那就不在乎康老和是不是真想上報,他要的就是親眼看到最真實的商戰情況,也好站在東宮的利益上做出最終判斷,所以李密對康老和的解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面無表情的往前走著。
很快,二人便在客廳內就坐,茶點亦迅速上桌,李密沒有多余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道:“薩寶就介紹介紹你們的想法吧!”
康老和做了個請吃茶的手勢,笑瞇瞇的一捻胡須道:“東宮那邊大可不必如此,做生意是我胡商的專長,還請東宮相信我們……”
李密呷了一口茶,并沒有任何表示,康老和便又識趣的繼續說道:“河西最缺的就是糧食,楊廣現在又帶來了三十萬大軍,如此多的人吃馬喂,讓河西的糧食更加捉襟見肘,所以我們的首要攻擊目標便是此次夏收的新糧,昨天我們小試牛刀,將每石小麥的價格抬高到了一百五十五銖,高出歷年市價足足五成,再加上祆教教眾的游說造勢,反響非常好!”
康老和得意的看了一眼李密,見他仍無任何表示,便繼續說道:“今日一早,河西之地突然出現了很多小商小販,一次性將新糧的價格抬高到了二百五銖,不用想,我也知道這是裴矩在故弄玄虛,我們毫不猶豫的將新糧價格又提高了五十五銖,現在裴矩還沒做出任何回應,想必是被我們給嚇著了!”
“行軍大營的糧草只夠七天,目前還沒看到楊廣有任何征調糧草的意思,估計就是在等這批新糧,薩寶的這招釜底抽薪確實不錯,如果真能讓河西新糧絕收,那可就真是民怨沸騰了,接下來,就看裴矩有沒有這個魄力了。”李密終于開口,肯定了康老和的謀劃。
康老和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呷了一口茶后,繼續說道:“即便裴矩有這個魄力,不計成本收糧,那我也不是一條腿走路,萬國盛會上需要大量的華服,勢必會讓整個河西的絲綢布匹走俏,我們的第二個目標就是綢緞!”
“今日開始,我們已經將西域商會所有的綢緞封存,只放出少量貨源售賣,為的就是推高河西地區的綢緞價格,一尺綢緞昨日還是二十五銖,今早已經被炒到五十五銖了,而且這個價格還會繼續走高,而做一套華服,少說也得一丈綢緞,裴矩張口就是每人兩套華服,即便他高價搶收了新糧,那這些老百姓怎么辦?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把老百姓逼急了,難保不會產生嘩變!”
李密捻著胡須思考了一會,似乎還有些許憂慮,“薩寶,我大隋最不缺的就是綢緞,這一點你可得衡量好啊,萬一楊廣從中原大量調集貨源,你這一招豈不無用?”
康老和則哈哈一樂道:“蒲山公能夠想到的,我們又何嘗想不到呢,所以綢緞這塊的節奏很重要!想必蒲山公也知道,從中原進入河西的綢緞,大多都入了我們胡商手中,雖然中原最不缺的就是綢緞,但時間是個大問題,所以這一塊我們并不著急,等到得商戰最后階段,我們才會發力,即便裴矩反應過來,那已然是來不及了。”
“好吧,那這一塊就全靠薩寶了,若萬國盛會上人煙寥寥,處處農人,想必楊廣會氣到吐血……”
“到那時,東宮再一出手,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李密和康老和相視一笑,很顯然,這個計劃得到了雙方共同的認可,一切只等一個完美的結局……
“報!”就在二人準備繼續商討相關細節時,一名狼衛突然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向康老和稟報道:“薩寶大人,小麥價格已經被他們抬高到三百五銖了!還有……還有裴矩調動了十萬士兵下地收麥,爭取三日內完成整個河西的麥收工作……而農人們依舊在觀望,我們至今還沒收到多少新麥!”
“十萬士兵?三日完成?看吧!他裴矩急了!哈哈哈……”康老和大笑一陣,轉即又對狼衛命令道:“加,繼續加,三百五一石!”
狼衛回禮后疾速退去,李密則看著遠去的狼衛,突然自言自語道:“有點意思,十萬大軍,下地收麥,他裴矩是瘋了吧……”
此時的鎮夷司,業已忙的焦頭爛額,裴矩都已親自來到現場坐鎮,生怕出現任何差池。
雖然裴矩計劃縝密,但他的手下卻并無幾個真正的經商之人,而派出去的人也基本是剛剛轉投朝廷的中小商賈,和一些化妝成商賈的守捉郎士兵,與西域商賈相比,這完全是一場螞蟻與大象的較量,而這頭大象,正是西域商會。
劉蹇之正在與裴矩將他們的計劃再一次進行推演,以找出其中漏洞,也好及時進行修正,一名傳令兵突然急匆匆的闖入鎮夷司,直奔二樓而來。
“報!新麥價格已經被抬到三百五十五銖!”傳令兵說的氣喘吁吁。
劉蹇之看了一眼裴矩,請示道:“裴侍郎,我們還加嗎?”
裴矩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非常干脆的回應道:“加,繼續加!不過不是現在,在天黑前完成提價,然后再留給他們一次提價的機會,我們的宗旨就是只抬價,不收糧!”
“酉正時分,提價到四百五銖,只造勢,不收糧,他們一提價,我們就手工!”劉蹇之給傳令兵明確了傳達口令。
“劉司丞,還有一事,馬主事覺得蹊蹺,要我通稟二位定奪。河西范圍內的布匹和綢緞價格,一夜之間翻了一番,一尺綢緞昨日還是二十五銖,今日已是五十五銖,馬主事懷疑這是西域商會發起的另一戰場,希望我們早做應對……”
劉蹇之和裴矩對視一眼,先將傳令兵打發走了,這才泛起了嘀咕:“康老和的眼光可真是又準又狠啊,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綢緞!”
裴矩一邊踱步一邊說道:“今日距離萬國盛會開幕還有五日,我們最多只能按三日來算,從金城、西平等地調配貨源,時間上已相當緊湊,而河西的綢緞已基本流入胡商手中,這一戰確實艱難啊!”
“這一戰也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因為大量中小胡商已經轉投朝廷,他們手里有多少貨,我們尚未可知!”劉蹇之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經劉蹇之提醒,裴矩突然詭異一笑道:“安排馬木挲即刻統計,中小胡商、百戲藝人、會場布置、百姓華服……所需絲綢及布料的顏色、材質、尺寸、庫存、缺口等等等等,越詳細越好,我要精確到尺的數據!”
馬木挲現在田間指揮收糧,劉蹇之剛要下樓安排,裴矩又繼續補充道:“我們還有多少官糧?一并匯總報來,我有大用!”
裴矩要動官糧,這著實超出了劉蹇之的預料,官糧可是他們最后的底線,萬一商戰失敗,官糧還能暫時保得百姓溫飽,裴矩現在就要動用官糧,這簡直就是破釜沉舟的打法,萬一失敗,河西恐生大變……
正在劉蹇之思付間,裴矩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怒吼:“快!趕緊!我要知道結果!越快越好!”
劉蹇之不敢怠慢,迅速下樓去安排工作了,裴矩則緩緩爬上了木塔頂樓,站在那里極目遠眺,近處的郡城大街上人聲鼎沸,遠處的祁連雪山讓人心靜神怡,裴矩的內心亦忽靜忽動,忽冷忽熱,就如這河西的地勢一般,冰炭同器,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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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出塵告別曹瓊后一直在行軍大營外游蕩,這一次,她并沒有使用方術或輕功入內,因為楊玄感是朝廷重臣,他的營房在行營中部,自己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被巡邏士兵發現,萬一給楊玄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那真就得不償失了。
很快,一隊負責采辦的內侍引起了張出塵注意,她先用方術迷惑了大家心智,然后挑中一位官職最高的內侍迷暈,并換上他的服飾,混跡在隊列中進入了行軍大營。
楊玄感官至禮部尚書,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張出塵隨口一問,便打聽出了楊玄感的行蹤,隨即端著一些茶點趕了過去。
楊玄感今日并未外出,他們想讓楊廣在萬國盛會上冊立楊暕為太子,所以正在獨自草擬奏書,張出塵進來后,楊玄感并未覺察,只以為是進來送茶點的內侍。
“主人,裴矩不能殺!”張出塵一邊往桌上放著茶點,一邊輕聲低語道。
楊玄感認出是張出塵后,將手中筆往桌上一丟,正欲發怒,張出塵又搶先說道:“我們的仇人是楊廣,不是裴矩,殺了裴矩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裴矩是楊廣的黑手套,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為楊廣施暴,唯有他死了,楊廣的罪惡才能減輕。”楊玄感爭辯道。
“可我看到的并不是這樣,裴矩他是一個勤政為民的好官……”
“他這樣做,完全是在為楊廣的罪惡找推脫的理由,建東都,開運河,征塞北,巡江都,這個國家被他楊廣折騰的民不聊生,而現在,他又跑到河西來折騰,還要召開什么萬國盛會,這得多少民脂民膏?我敢打賭,要不了多久,楊廣他還會去征伐高句麗,這樣下去,這個國家遲早要完,我們必須要做出改變!而裴矩的勤政為民,那是他楊廣一手折騰出來的,若不是裴矩這樣的人給他楊廣兜著底,他楊廣和秦二世有什么分別!”楊玄感打斷張出塵,說的慷慨激昂。
張出塵一邊聽著楊玄感的訓斥,一邊為他斟著茶,待楊玄感說完后,她才淡淡的回道:“我師傅說過,世間事皆有命數,我們不應強求!楊廣有楊廣的命數,大隋有大隋的命數,我們也有我們的命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水到渠成,強求不得!”
“少給我整牛鼻子老道那一套,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打破命數,為自己,為他人爭取更好的未來!”楊玄感說到激動處,起身在營帳內不停踱起了步。
“我師傅還說了……”
“師傅,師傅,你眼里就只有你那個師傅!你還記得那個把你從大街上撿回來,好吃好喝好學供養你成人的義父嗎!你的義父就被楊廣暗殺在病榻上,難道這就是他的命數?你們不是號稱江湖游俠嗎,你們不是自詡江湖道義嗎,以你的本事,暗殺他楊廣都不在話下,何況一個屈屈的裴矩?數年來,我一直畏畏縮縮的活在楊廣的陰影下,為的就是等這一天的到來,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你到好,連自家公道都主持不了,還在這里大言不慚的講江湖道義,羞乎?”
張出塵被楊玄感激的氣血上翻,“好,我這就去殺他楊廣!”
“你要是殺不了,我楊家就當沒有收養過你,你繼續做你的江湖游俠去吧!”楊玄感一甩衣袖,氣呼呼的往門外做了個請的手勢,張出塵則毫不猶豫的沖出了楊玄感的大帳。
楊廣的觀風行殿在行軍大營中格外醒目,張出塵一眼便能識出,但刺殺楊廣卻并不容易,觀風行殿外到處都是龍武衛,若殿內還有他人,刺殺難度就更大了,即便是張出塵,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張出塵遠遠繞著觀風行殿觀察了一圈,竟未發現任何破綻,正在他犯難之際,一名內侍正好從他身旁經過,一手提著一只食盒顯得很是吃力,一問才知是楊廣一夜未眠,現在想要用膳,他的同伴正好鬧肚子,他為了不耽誤圣人用膳,只得一手提一只食盒,獨自趕去觀風行殿。
張出塵喜出望外,執意要幫這名內侍去給圣人送餐,內侍猶豫一會兒后,最終還是答應了,因為從此處去往觀風行殿還有一段距離,萬一自己臂力不及,撒了圣人膳食,內侍擔不起此等風險。
雖然張出塵是張生面孔,但好在有那名內侍幫忙說話,所以龍武衛也就沒有過多盤問,直接就將張出塵放行了。
“圣人,您都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趕緊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吧!”偌大的觀風行殿內只有楊廣和虞世基二人,虞世基見膳食已到,便開始勸起了還在埋頭書海的楊廣。
楊廣聞言,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向前看了看,然后指指旁邊道:“先放那吧,裴矩把與西域商會的商戰情況剛剛上報,容我把他看完!”
虞世基也不好多說什么,先讓內侍將清晨送來的剩飯收拾干凈,雖說是剩飯,但楊廣卻幾乎沒有動過。
剩飯收拾干凈后,新送來的餐食才被擺上桌,張出塵注意到,這不過是一碗面片,一碟苜蓿和幾根羊排,外加一壺還有溫度的燒酒,這樣的餐食,還比不上一個富裕的地主之家,而與這荒淫無度、殘虐無道的暴君形象更是極不相符。
虞世基本打算讓內侍退下,但楊廣卻突然放下手中奏折往這邊走來,虞世基又讓內侍先等等,張出塵便和那名內侍退到一邊,畢恭畢敬的等候楊廣用餐。
楊廣往面片上夾了幾筷子苜蓿,便端起面片狼吞虎咽起來,由于用力過猛,幾個面片竟飛出飯碗,掉落到了楊廣的龍袍上,虞世基剛要上前清理,楊廣竟將龍袍上的面片盡數送進嘴里,吃的津津有味,一邊嚼,一邊還不停的念叨著:“裴矩說得好啊!體百姓之疾苦,才能穩千秋之大業。”
“圣人英明,定能創遠超秦皇漢武之大業!”虞世基見縫插針的拍著馬屁。
“怕不是要步秦二世的后塵吧!”張出塵突然上前一步,說的一臉蔑視。
“你是……快……”虞世基還不及叫人,便和那名內侍一起被張出塵迷暈了過去。
“你是來殺我的?”楊廣居然出奇的冷靜。
“難道你不該殺嗎?”張出塵冷冷一笑道。
楊廣看著張出塵,毫不畏懼的拿起桌上的熱酒灌了一口,“我不怕死,但我希望能死個明白,是誰要殺我?鬼兵?西域商會?還是朝中的那些貴族?”
“我與你并無公怨,只有私仇!”
楊廣又灌了一口酒道:“賀若弼?宇文弼?高颎?楊勇……”
“楊素!”楊廣列舉了一堆自己殺害過的大臣,張出塵聽的不耐煩了,直接打斷楊廣提醒道。
楊廣驚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是楊玄感派你來的?!”
“和楊玄感無關,我本是街邊流浪的一名孤兒,是義父看我可憐才收留了我,義父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十多歲便送我去雍州學藝,現剛學藝歸來,便聽聞義父被你暗殺,所以特來找你尋仇!”不論自己是否殺的了楊廣,張出塵都不想給楊玄感帶來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暗殺?我一個當朝天子,殺一個人,還需要暗殺?”楊廣對張出塵的說法嗤之以鼻。
“因為我義父功高蓋主,你不敢明目張膽的殺他……我聽說,在我義父病重之時,你給他下了一道圣諭,表面上你賞賜我義父一堆好藥,實際上賞賜的錦盒中卻是空無一物,擺明了就是要賜死我義父,我義父是何等有氣節之人,受你之辱豈能茍活,你雖沒有直接殺了我義父,但卻實實在在的逼死了他,你把他殺的無聲無息,豈能不叫暗殺?”
楊廣聽完此言竟哈哈大笑起來:“我楊廣在世人眼中就是如此不堪嗎?”
張出塵冷笑一聲道:“你在世人眼中的不堪還少嗎?殺父弒君!殘害忠良!屠戮手足!任人唯親!荒淫暴戾!強征暴斂……”
聽著張出塵一條條數落自己的罪狀,楊廣竟一步步走到張出塵的面前,面無表情的說道:“那你殺了我吧!”
“你以為我不敢嗎!”張出塵抄起桌上的筷子,直接頂到了楊廣的脖頸上,只要稍一用力,筷子便能穿透脖頸。
此時的楊廣卻突然流下了兩行淚水,轉即又淘號大哭起來,張出塵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愣,轉即又對楊廣厲聲喝道:“哭!哭也沒用!哭我也會殺你!”
楊廣好似沒有聽到張出塵的警告,邊哭邊自言自語起來:“我一心想要創造超越秦皇漢武之功,可忙活了半天,世人居然都這般看我,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你都是皇帝了,還怪老天爺不公平,你讓其他老百姓怎么活?”張出塵越聽越氣。
“我倒是希望自己出生在普通農家,可我卻偏偏出生在帝王家,出生在帝王家也就罷了,卻偏偏又給我安排了一個功績顯赫的父皇,他老人家平南陳、改吏治,使全國為之一統,國庫充盈,百姓愛戴,就連突厥人都尊稱他為天可汗……你可知,我的壓力好大啊!我要超過他的功績,就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
“你完全可以在寺院中度過一生,何必要弒兄奪嫡,自討苦吃。”張出塵不自覺的接著楊廣的話。
“不是我要奪嫡,是他楊勇整日只知道沉迷酒色,荒淫無度,把我楊家天下交給他,我心有不甘啊!我知道,我的皇位來之不易,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它,我睡覺在工作,吃飯在工作,洗澡也在工作,為的就是能夠超越我父皇,讓這幫朝臣們對我刮目相看!讓天下的百姓對我刮目相看!可他們居然這樣看我,我的心真的好冷,我好失落,我的壓力太大了……”此時的楊廣已哭的痛徹心扉。
張出塵看著痛哭流涕的楊廣,心中多有不忍,竟將筷子丟回了桌上,但楊廣的苦衷卻還沒有訴完,依舊說的傷心不已:“我繼位時就已三十五了,而現在已經四十了,我必須抓住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超越我的父皇,去超越秦皇漢武……否則,這幫朝臣們永遠都看不起我,永遠都要抹黑我,永遠都會和我對著干,因為他們的眼中只有我的父皇,沒有別人,我的父皇,會永遠成為壓在我身上的一座大山,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上天太不公平了,既然生了我,為何還要給我一個這么厲害的父皇,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張出塵看著哭的癱軟在地上楊廣,一臉無奈,心中亦突然有了惻隱之心,農人有農人的苦衷,帝王有帝王的無奈,也許他也沒有做錯什么吧,一切都是這個時代賦予他的使命,在此情此景中,若設身處地的為他去想,他還能做出其他選擇嗎?
張出塵不知道……
但張出塵卻不忍在此情此景中殺害這個可憐之人,因為她也是可憐之人,遂長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先讓你多活幾日!”
楊廣似乎沒有聽見張出塵的話,依舊趴在地方嗚咽不止,“我真要有別人說的那么荒淫無度,豈會連個太子都沒法立,昭兒英年早逝,杲兒又才只有兩歲,而正值青年的楊暕又是一個登徒子,每天只知道沉迷酒色,不務正業,天這是要亡我大隋啊,老天爺,你太不公平了,我倒想荒淫無度,多生幾個兒子啊……”
楊廣還趴在地上哀嚎不止,張出塵卻早已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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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大斗拔谷內冷風習習,一想到幾日前的那場“雪崩”,李軌不由得打了幾個冷戰。
此時的山谷內早已被清理干凈,除了一些積雪還沒有徹底融化,其他均看不出這里曾經發生過什么,就連殘留的篝火堆都已不見,整個山谷仿佛被人為翻新了一遍,一切如初。
現場的痕跡可以被清除,但留在心中的創傷卻永遠無法抹平,李軌一邊走,一邊給曹瓊講述著那個可怕的白天與黑夜。
李軌極力復原著那天發生的所有細節,甚至連事情發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曹瓊亦聽的仿佛身臨其境,隨著李軌的講解渾身冷汗不止。
“我們追查那么久,一直以為他們制造鬼火是為了火攻,沒想到就是為了在這雪山之巔上生火,真是意料之外啊!”曹瓊抬頭看著祁連山頂,極力想象這上面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李軌一邊指揮商隊前進,一邊給曹瓊解釋道:“這個主意就是還關在牢里的那個刁寒想出來的……你知道他們生火干嘛使嗎?他們就是為了融化積雪,然后在雪水里加入木屑,再凍成各式各樣的冰塊,為的就是用冰塊代替石頭,然后砸死我們!”
曹瓊嘖嘖兩聲,發出了一陣感嘆,“沒在高寒之地生活過的人,是不可能想出這種辦法的,據說在南邊的附國,就有人拿這種辦法建房子,建的房子可結實了,拿這東西砸人,不必石頭差。”
“可不是嗎,那天有多少人被砸的腦漿迸裂……要不是韓天虎在上面拼死抵抗,我和圣人,還有那些大官們,可能統統都被埋在這里了……也就沒有后面這些破事了!”
曹瓊聽李軌提到韓天虎,心中亦是五味陳雜,自己一個戴罪之身,為了拯救兄弟,竟莫名頂了人家官職,這要換做自己,可想心中那般滋味,故自己一直覺得虧欠韓天虎。但韓天虎自己卻也是優柔寡斷,處處受制康大成,被康大成數次利用,自己還差點因他丟了性命,這也算是扯平了。而在韓天虎生命的最后關頭,他卻突然迷途知返,立下如此顯赫之功,這讓曹瓊很難再去評價韓天虎,不知將他算作好人,還是算作壞人。
李軌看著沉默不語的曹瓊,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韓天虎臨死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他覺得很對不起你,要我每年都在你墳頭上燒點紙,也算為他贖罪。”
曹瓊聽完后淡淡一笑,不予置評,因為他知道這是韓天虎的肺腑之言,但韓天虎犯下的錯,同樣也讓曹瓊不能輕易釋懷,所以他不想對此事做出太多評價,曹瓊怕李軌一直繞不開韓天虎,便主動轉移了話題,“聽說是你解了南城官市之圍。”
李軌權當曹瓊是在恭維自己,便也客套道:“南城官市完全是鬼兵的煙幕彈,殺傷力本就不強,算不上解圍。”
曹瓊可不想就這么恭維兩句,因為他必須完全了解這位新搭檔,免得他變成下一個韓天虎,而自己的命又不會永遠那么好,萬一這次走了眼,也許就真的一命嗚呼了,遂想繼續深究此事:“鬼兵利用雨污通道來謀劃襲擊,非常人所能想到也,我若不是從刪丹草原弄來兩只獵犬,至今都還蒙在鼓里,而李校尉卻能在一個時辰內破案,不得不讓人佩服啊!”
李軌依舊以為曹瓊是在恭維自己,遂哈哈一樂道:“慚愧,慚愧,運氣好罷了!”
“不只是運氣好吧?我怕是另有隱情!”
李軌終于聽出了曹瓊話中有話,目光堅毅的盯著曹瓊道:“你不相信我?”
曹瓊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壺遞給李軌,李軌毫不客氣的接了過去,但心情已明顯不悅,曹瓊也不去理會,直接開口道:“你我現在已是搭檔,是把自己后背交給對方的人,所以我必須徹底了解你,免得你成為下一個韓天虎!當然,我也不是教條之人,做點錯事是人之常情,絕不會因此就陷兄弟于不義,我要的就是坦誠,有問題一起解決,一起扛!如果韓天虎能夠早點告訴我他的苦衷,我自會想辦法幫他應對,何致有如此結局!”
李軌連灌幾口酒,似是下了很大決心般說道:“我能夠發現鬼兵計劃,完全是因為一個人,那便是咖都藍!”
曹瓊心中一驚,李軌果然有事,遂面無表情的一把奪過酒壺道:“說不說隨你!如果說了,即便是殺頭的大罪,我曹瓊也會和你一起扛,我要的就是坦誠!”
李軌長舒一口氣,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從李二無意中救起咖都藍說起,到自己被張掖折沖府陷害而鎮守南城官市,韓天虎又利用他的關系放鬼兵入城,再到咖都藍告訴李二鬼兵計劃,致使自己發現失蹤的守捉郎尸體,最后到自己發現雨污通道內的鬼火,追蹤鬼兵至大斗拔谷……這里面有自己的親身經歷,也有李二給他的闡述,更有韓天虎臨終前的告知,洋洋灑灑說了足有半個時辰。
曹瓊一邊喝酒,一邊一言不發的聽著,聽到最后,他也就基本聽明白了,李軌的經歷雖然離奇,但大多都是別人強加給他的,和他自己沒有太大關系,既然事情已經說開了,那曹瓊也就釋然了,遂安慰著李軌道:“放心,張掖折沖府那邊我幫你搞定,他們不會再為難你了!”
“現在可以信任我了吧?我還想為韓天虎報仇呢!”李軌看著曹瓊,臉上冷若冰霜。
曹瓊看著一臉冷漠的李軌,突然摟著他的肩膀露出了一陣痞笑,“信任,必須信任!韓天虎要是有這般坦誠,鷹揚府司馬的位置可就是他了!”
“我倒希望是他……”李軌說的滿是惆悵。
“放心,我們會為他報仇的,我們一定會將這幫鬼兵統統消滅!”曹瓊又輕輕抱了抱李軌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軌苦笑一聲,算是對曹瓊的回應,曹瓊見李軌不語,他也不好多說什么,就這樣跟著商隊慢慢往前走著,一刻后,他們一起走出了大斗拔谷。
“到剛察還要多久?”曹瓊問著帶路士兵。
“白天的話,也就一個時辰,走夜路的話,估摸著得三個時辰!這里全是亂石堆,路太難走了!”領隊士兵如實稟報道。
“就地扎營,天亮出發!”
曹瓊沖眾人大喊一聲,士兵們立刻從馬背上卸下扎營物資,紛紛投入了臨時營地的安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