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十五日:利益
書名: 決戰胭脂山作者名: 甘謠本章字數: 13930字更新時間: 2021-02-18 12:00:00
大業五年,六月十三。
張掖郡城,祆教教祠,正廳,巳初。
今日一早,裴矩便火急火燎的返回了張掖郡城,因為有一個被他拖了數年的頑疾今天必須解決,那便是襖教。
襖教之疾,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裴矩經略河西的三年多里,馬他一日已經給他上書不下百封,一再請求獲取朝廷認可,能夠名正言順的進入中原傳教,但宗教力量一直是歷朝執政者最為頭疼的問題,若能為己所用,宗教將助國昌盛,若不能為己所用,宗教勢必禍國殃民,所以朝廷一直對襖教這個外來事物持謹慎態度,于是使用了一個解決萬事的秘法--拖!
即便不發生昨晚的事情,襖教問題也到了一個必須要解決的關口,襖教是西域人的主教,幾乎所有的西域商賈都是襖教教徒,現在正直爭奪東西商路經營權的緊要關頭,襖教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因為有時候,信仰比利益還要重要。
爭取襖教的支持,勢在必行!
聽說裴矩要來,馬他一日率眾信徒出迎五里,因為對他來說,襖教的發展也站到了歷史的十字路口上。
迎接的過程波瀾不驚,平淡而又乏味,這不過是多年來兩者交鋒的又一次重演,只是今日略顯不同,少了許多客套,多了幾分誠意。
裴矩被馬他一日一路引進了教祠后院的正廳之中,略做寒暄后,裴矩率先切入正題:“昨日之事,多有得罪,在下謹代表大隋朝廷對殉難長老表示慰問。”
馬他一日在自己胸前畫了一個圈,身體微微前傾,算是還禮:“多謝裴侍郎體恤,承蒙圣光之主庇佑,薩都長老勉強撿回一條性命。”
裴矩一聽薩都長老還活著,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至少今日不用太過劍拔弩張,遂樂呵呵的一拱手道:“萬幸之至啊,圣光之主定會庇佑祆教萬福,為表歉意,鄙人特帶來些許薄禮,還望大薩寶笑納!”
裴矩的話音還不及落下,幾只棗木大箱便被抬了進來,馬他一日根本不關心里面裝有何物,因為今天他需要更大的利是,遂禮節性的一還禮,并收下了裴矩的饋贈,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一般。
裴矩表面一派祥和,內心深處卻早已犯起了嘀咕,大家都是聰明人,均知道今日所謂何來,但誰都不愿意率先亮出底牌,而馬他一日已經等了數年,也不在乎多等幾日,但裴矩卻已經沒有時間,他必須率先做出改變,否則今日又是無功而返,而那名鬼兵俘虜便成了裴矩最好的突破口,遂故作為難的說道:“既然薩都長老無恙,那昨日的俘虜可否交于鄙人,此人是朝廷重犯,或將威脅圣人安全,我必須把他帶回去。”
馬他一日突然一拍腦袋,仿佛如夢初醒般的笑道:“哎呀,我居然把這茬給忘了,今日一早,寡人本打算將此人親自送與裴侍郎,無奈教眾不允啊,雖然薩都長老已無性命之憂,但此人畢竟大鬧我祆教教祠,毀我祆教儀式,就這么放他走了,我沒法給教眾們交代啊!”
裴矩微微一笑,發起了第一波攻擊,希望馬他一日能夠亮出底牌:“那教眾們想要如何交代?”
馬他一日略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了沉積在心底多年的計劃,“希望朝廷將祆教認定為僅次于佛教的第二大國教!”
裴矩想過馬他一日提出的任何要求,但還是被他這個異想天開的要求給嚇著了,圣人是虔誠的佛教徒,這件事世人皆知,所以佛教的地位肯定無人撼動,但讓祆教成為僅次于佛教的第二大國教,這個胃口也未免有點太大了,遂呵呵一樂道:“大薩寶真會說笑,佛教在圣人心中的地位肯定無人能夠撼動,但中原還有千年不衰的道教、儒教,就連從西域傳入的伊斯蘭教、景教以及摩尼教都比你祆教要早,將祆教認定為隋朝的第二大國教,恐怕難以服眾,會引起諸教的不滿。”
馬他一日本就是隨口一說,將利是說的高一點,也好為自己留下討價還價的余地,裴矩不同意,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也開始試探起了裴矩的底牌,“那裴侍郎打算如何讓我教眾滿意?”
裴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桌上的茶盞呡了一口,如果把利是說的高了,自己便沒有了回旋的余地,如果說的低了,則激不起對方的談判欲望,如果就這樣一直打著啞謎,又純粹是浪費時間,所以裴矩必須回答的恰到好處才行,“我大隋允許祆教進入中原傳教,各地官府絕不干預!”
馬他一日冷笑一聲,悠悠說道:“我祆教于北周時期便已流入中原,官府又何嘗管過我們,我們缺的從來不是大隋的應允。”
“哦?愿聞其詳!”裴矩明知故問。
“我祆教教徒多為西域人,進入中原傳教,最大的障礙便是得不到中原人的信任,我們想要發展祆教,必須得到朝廷背書!”
“我大隋一向奉行宗教自由,我們可管不了別人信不信你!”裴矩淡淡一笑,又端起茶盞呡了一口。
“所以我們必須要成為隋朝的第二大國教,信不信根本無需你們操心。”
“讓祆教成為隋朝的第二大國教,這是絕無可能之事,但讓朝廷給你們背書,還是可以考慮的……”裴矩說到一半,特意瞅了馬他一日一眼,發現馬他一日對此滿是期待,便知他的底線也不過如此,這才胸有成竹的說道:“六月十九日,圣人將在臨松薤谷內舉行萬國盛會,大薩寶如若不棄,我們可以給祆教提供一席之地!能夠在萬國盛會上展現自己,并與圣人同席,我相信,這樣的背書對祆教的發展將有著深遠意義。”
末了,裴矩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在我的職責范圍內,這是能給大薩寶最大的利是,如果大薩寶非要有其他堅持,我也只能上書圣人,交由圣人定奪,到那時,這一件私事便會成為朝堂公論,等有了結果,估計也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馬他一日沉默了,裴矩說的沒錯,遠水解不了近渴,裴矩拋出的利是雖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短期以來見效最快的結果,真要把這事變成朝堂公論,確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自己有生之年能夠見到,估計都屬幸事,但馬他一日并不滿足,他即需要眼前的利是,更需要長遠的利益,遂撇撇嘴道:“裴侍郎言之有理,萬國盛會確實是一個好機會,能夠在短期內提高祆教在中原的知名度,但祆教進入中原的決心,永遠不會變。”
裴矩眉頭一蹇,故作為難的說道:“可這第二國教……“
“不打緊,這事急不得,我們只需比其他西域宗教更好的政策就行。”馬他一日趕緊給裴矩寬著心,深怕自己的條件嚇著裴矩,連眼前的這個利是都要被他收回。
裴矩心中一喜,表面則故作鎮定道:“我盡量爭取吧,不過佛教都要服從朝廷管轄,祆教也不可能全然放縱,屆時定會在各地設置薩寶署進行管制,還望大薩寶能夠諒解。“
馬他一日也明白,傳教絕非一日之功,和裴矩周旋了三年,今天是他唯一一次做出的讓步,而且利是巨大,既然裴矩都已做出了如此讓步,馬他一日也不好再蹬鼻子上臉,便與裴矩交流起了在中原傳教的設想,裴矩也煞有介事的給馬他一日分析起了東西方文化差異,為祆教在中原的發展提供了不少建議,不知不覺間已過去了半個時辰。
裴矩坐在那里穩如泰山,李軌則聽的急火攻心,他完全不關心祆教發展,朝廷利益,他只在乎能夠盡快要回昨晚被捕鬼兵,好給兄弟們報仇,遂不斷給旁邊的劉蹇之使著眼色。
劉蹇之本也不甚著急,畢竟解決祆教問題才是大事,但裴矩與馬他一日越扯越遠,竟不再開口去提鬼兵之事,劉蹇之生怕裴矩忘記此事,在李軌的催促下,他只好見縫插針的沖二人說道:“裴侍郎,大薩寶,鎮夷司還有要事處理,可否先將那名朝廷重犯交于在下帶回,不勝感激。”
裴矩一拍腦門,似是如夢初醒,沖馬他一日一拱手道:“與大薩寶聊的甚是投機,竟忘了正事,那名朝廷重犯可否移交?”
馬他一日也甚是干脆,沖邊上擺了擺手,幾名祆教徒便迅速退出,應該是去抬鬼兵刁寒了。
今日之事均有了結果,裴矩心中甚是歡喜,正端起桌上的茶盞悠閑地品著,馬他一日的一句話卻讓他差點將茶水噴將出來,“裴侍郎,交人可以,不過我還有個要求。”
裴矩故意不提此事,便是不想讓馬他一日覺得這名鬼兵特別重要,從而向自己獅子大開口,自己掩飾了這么久,居然還是沒有逃過馬他一日的要挾,那現在也只能先聽聽他說些什么,然后再做打算,遂故作輕松的說道:“愿聞其詳!”
“據說萬國盛會上會有百戲表演,奪魁者更能為圣人獻伎,得到圣人封賞,我祆教中能人異士居多,我們也想試試!”馬他一日說的眉飛色舞。
裴矩暗中長舒一口氣,慶幸馬他一日并沒有提出過分要求,長飲一口茶后樂呵呵說道:“祆教愿為萬國盛會出力,裴某自是舉雙手歡迎,只是我們有一套嚴謹的甄選機制,不會對任何人偏袒,百戲甄選由宇文述將軍的二公子宇文化及負責,如果大薩寶愿意,我可以給宇文公子打聲招呼,至于能不能奪魁,那要看大薩寶提供的伎藝能否服眾了。”
“那就有勞裴侍郎了!”
“都是為朝廷出力,舉手之勞而已!”既然馬他一日可以提要求,那裴矩豈能不還他一手,略微一頓后,裴矩又樂呵呵的繼續說道:“不過裴某也有一請,希望大薩寶能夠幫得上忙。”
馬他一日徒然一怔,生怕裴矩提出什么過分要求,心中無不忐忑的回應道:“請裴侍郎指教。”
裴矩狡黠一笑道:“我昨日剛剛推行的通商新政,大薩寶可曾聽說?”
裴矩與西域商會的恩怨,河西之地誰人不知,而昨日裴矩推行的通商新政,更是鬧的沸沸揚揚,甚至還有隋朝要滅了西域商會的傳言,如此大的事件,馬他一日豈會不知,裴矩現在來問自己,定是要他祆教不要干涉隋朝與西域商會的爭斗,馬他一日早已看穿了裴矩的心思,遂畢恭畢敬的回應道:“裴侍郎放心,祆教只尊圣火與日月,絕不受任何人左右,否則祆教也不會有今日之榮。”
裴矩得到了馬他一日肯定的承諾,心中所有顧慮均已掃除,故無不開懷的說了一句:“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馬他一日也得意的展示了自己的漢文功底。
正說話間,鬼兵刁寒已被幾名祆教徒抬入廳中,只見他躺在一張擔架上一動不動,仿佛死去了一般,李軌見此情形,無不焦慮的責問道:“你們把他弄死了?”
馬他一日先是一愣,轉即又樂呵呵的回應道:“將軍誤會了,從昨夜起,我們便一直在對他進行救治,他早已沒有了性命之憂,這是服了我們西域特有的攝魂湯,正在昏迷之中,因為這樣可以減輕疼痛。”
李軌將信將疑的探了探刁寒的氣息,發現他呼吸平穩,根本不像受了重傷,更別說一命嗚呼了,這才心安的回應道:“大薩寶見諒,是卑職太著急了,不知他何時可以醒轉?”
“服了我們的攝魂湯,少說也得睡上十多個時辰,現在嘛……至少還的十個時辰……”
“什么?十個時辰!”李軌一心想要為兄弟們報仇,這當然是越快越好,而眼前的鬼兵卻還要再等上十個時辰才能醒轉,這著實讓李軌很是著急,所以迫不及待的打斷了一臉得意的馬他一日。
“大薩寶,這人是朝廷重犯,無需這般仁慈,不知可有法子讓他早點醒來,我們也好快點破案。”李軌的反問顯然已經引起馬他一日不悅,劉蹇之趕緊一臉賠笑的替李軌解釋起來。
馬他一日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不悅中走出,遂面無表情的一甩衣袖道:“沒有!”
吃了馬他一日的軟釘子,劉蹇之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把人帶回去后再想辦法。
裴矩見事均辦妥,再耽誤下去恐怕節外生枝,也就適時的提出了辭行,馬他一日可以生李軌的氣,但絕不會不給裴矩面子,雖說這是一場幾乎擺在明面上的交易,但祆教畢竟要在隋朝的土地上發展壯大,所以隋朝永遠占據主動,利弊得失馬他一日還是分的清楚,故裴矩的辭行一派祥和。
裴矩一行剛剛駛入張掖郡城,祆教教祠里便竄出來一匹快馬,一路馬不停蹄的駛入官道,往西北方向極速而去了。
一個時辰后,這匹快馬便出現在了駱駝城北側的皇城門口,牽馬的是一名身著栗色長跑的中年人,此人金發碧眼,滿臉胡須,身高偉岸,渾身精肉,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待他來到皇城門口后,面無表情的沖守門狼衛一拱手道:“祆教長老史布吉,求見商會薩寶,還望通稟一聲。”
守門狼衛似乎早有準備,接過史布吉的坐騎后,便把他一路引到了皇城內的一輛馬車之上,史布吉剛剛坐穩,這輛馬車便就啟動,這輛馬車并沒有去往西域商會,而是拐去了皇城東側的一家酒樓。
史布吉沒有多做停留,甚至連酒樓的招牌都未曾看清,便就做賊似的竄了進去,酒樓內除了伙計空無一人,顯得冷冷清清,史布吉剛一進門,便被伙計帶去了二樓包間。
“布吉兄,你怎么才到啊!”史布吉剛一進門,康大成便劈頭蓋臉的責備起來。
史布吉并沒有回應康大成,而是向屋內環視一圈,見包間內坐有十余人,有自己認識的,也有自己從未曾謀面的,但清一色都是西域胡人,在得到康老和肯定的回應后,史布吉這才找個位置坐下,一邊飲茶一邊講起了剛剛裴矩與馬他一日會面的細節。
“裴矩這個老狐貍,還是讓他搶先了一步,若沒有祆教的支持,我們的勝算又少了許多。”康老和聽完后,一臉憂心忡忡。
“父親不必憂心,這不還有布吉兄在嗎!”康大成趕緊給康老和寬著心。
“薩寶放心,我定會召集部眾為西域商會分憂,馬他一日代表不了我們所有人。”史布吉也不失時機的表著態。
康老和微微一笑,沖史布吉一拱手道:“史長老客氣,那邊的貴人說了,事成之后,你就是祆教大薩寶!”
“多謝薩寶提攜!”史布吉眉飛色舞的回應著,仿佛他已經是祆教大薩寶一般。
現在已是午時,正是用午飯的時間,管家見人已齊整,便招呼伙計們開始上菜,不及一刻,眾人面前的圓桌上便已擺的滿滿當當,甚至還有多種酒水,但在座的人,卻無一人有此心情,菜上了半晌,卻無一人動筷。
“來來來……這是上午剛剛在刪丹草原獵殺的麋鹿,肉質鮮嫩,都快嘗嘗……”康老和率先夾了一塊鹿肉,然后轉動著桌盤,招呼大家用餐,以緩和房間內尷尬的氣氛,但轉了一圈,卻依舊無人動筷。
“薩寶,現在哪還吃得下啊,裴矩都把咱家后院給點了!”坐在康老和右手的一位老者無不憂心的說著,他是西域商會資歷最老的商賈之一,名叫石榮。
“中原人有句話說得很好啊,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飽了怎么戰斗?老石,來,先吃飯!”康老和又給石榮夾了一塊鹿肉,石榮無奈的看了康老和一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康老和見大家均無要用餐的意思,竟把手中的筷子一丟,緩緩站了起來,環視一圈后,表情冷峻的說道:“我西域商會成立十數載,碰到的存亡之機還少嗎?我們哪次不是齊心協力渡過難關?可現在,這是怎么了!裴矩的幾句話就把大家給嚇著了?對,大量的中小商賈現在是有了動搖之心,可這并沒有動搖我們的根本啊,他們無非是墻頭之草,哪里能給他們利益,他們就會跟著誰,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不能停止戰斗!等我們把現在的頹勢給扳回來,那些中小商賈自然也就回來了,而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信心!是同仇敵愾!而不是像你們這樣垂頭散氣……”
“看來薩寶早已胸有成竹,不妨先說來聽聽。”石榮趕緊追問道。
康老和瞥了一眼滿臉期待的石榮,然后微微一笑,坐了下來,“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大家邊吃邊說!”
既然康老和已經有了計劃,大家的心也就寬了許多,紛紛拿起筷子夾起了菜,房間內的死寂瞬間消失,康老和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康老和知道,如果自己的計劃不和盤托出,這頓飯大家就永遠吃的索然無味,所以他并沒有讓大家等上太久,清清嗓子后繼續說道:“這件事其實并不難,今天之所以約大家過來,就是要讓大家明白,這不是我西域商會的危機,而是我們整個西域胡商的危機,在座的各位,不是西域商會的股東,就是西域胡商內的佼佼者,想要打贏這場戰爭,我離不開諸位的同仇敵愾!”
“薩寶放心,我們一定配合!”
“薩寶,你說吧,你要我干啥,我絕不眨眼!”
“對,這是我們整個胡商的危機,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管!”
“……”
康老和看著大家紛紛變態,心中也就多了幾分篤定,沖大家揮揮手,繼續說道:“沿途免費食宿、永久免征關稅、隋境無償安保……這樣的小恩小惠,確實對中小胡商的誘惑很大,我也知道,已經有大量胡商前往甘州府衙登記,這對在座各位的打擊也是致命的,但究其原因,無非就是這些人貪圖小便宜罷了。”
“裴矩給的了的小恩小惠,我西域商會也給的了,裴矩提供的恩惠都在隋朝境內,但東西商路綿延萬里,隋境也才不足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還在我西域商會的控制之中,我們能給中小胡商的利是不比他裴矩差,但這肯定會損害諸位的利益……”康老和說到此處,特意頓了一下,眼睛則極速觀察著眾人的反應。
“沒問題,全憑薩寶做主!”
“對,舍小利而圖大利,天經地義!”
“薩寶,你就直接說你的計劃吧!”
“……”
康老和看著眾人的反應,甚是滿意,端起酒杯敬完眾人后又繼續說道:“我們能給中小商賈的利是,與裴矩所提相差無幾,具體細節可以日后再論,但穩住中小商賈也只是權宜之計,更重要的是要讓隋朝元氣大傷,再無反擊之力。”
康老和在眾人滿是期待的眼神中,緩緩道出了自己的計劃:“我們商人既不能領兵,也不能打戰,但我們有一個天然的優勢,那便是做生意,生意可以讓我們賺的盆滿缽滿,但也可以讓別人墜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薩寶的意思是發動商戰?!”石榮如夢初醒。
“是的,楊廣西巡河西,不僅帶來了三十萬大軍,他現在還要召開萬國盛會,那我斷定,糧食和絲綢將成為他們接下來最大的物資需求,我就要拿這兩樣東西下手,讓整個河西地區顆粒無收,片綢難尋,雖然這傷不到他大隋精骨,但足以讓他在這次萬國盛會上顏面掃地,丑態百出,到那時,我們背后的貴人一出手,定能扭轉乾坤,保住我們在東西商路上的經營權……”
康老和的激情演說,讓大家的眼中漸漸泛起光芒,飯桌上的氛圍也慢慢變得融洽,居然有人主動要起了酒水,三兩杯下肚,人已微醺,石榮亦端起酒杯來敬康老和,康老和小酌一口后繼續說道:“大家都是商場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鳥,即便我不說,大家也能對我們接下來的計劃猜出個大概,現在已經到了我們西域商賈的生死存亡之際,所以我們要加倍小心,整個計劃的實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不會在這里吐露太多,但在實施前,我一定會告知諸位,畢竟這個計劃離不開諸位的配合……”
康老和說到此處,又刻意頓了一下,見大家均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便將聲音又抬高了八度,“但是,發動這樣一場商戰,需要大量的資金儲備,希望在座的諸位都能慷慨解囊,為這次商戰出一份力!”
聽說要自己出錢,在座的胡商們均放下碗筷,一個個面面相覷,讓自己干活是一回事,但要讓自己出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永遠不要看一個人怎么說,而要看他怎么做,舍得掏出自己切身利益的,那才是真愛。
康老和沒有料到,現場竟會陷入如此窘境,但他也明白,唯有自己先表態,其他人才會對自己信任,所以起身一拱手道:“本次商戰,初步預算資金需要萬金,我西域商會出資五千金,其余還需諸位多多支持。”
但大家均不愿率先表態,生怕自己比別人出的多了,康老和無奈,又沖石榮一拱手道:“老石,你是我們西域商賈的長輩,你先表個態吧!”
石榮臉上的肌肉微微跳動幾下,支吾了半天,最終才下定決心道,“我出資一千金!”
石榮一開口,其他人也不好再做推脫,紛紛向康老和表了態,但各個都只有幾百金,有人甚至只出了一百金,要知道,康老和請的可都是來自西域的富商大賈,一百金還不夠旗下商隊一日開銷的,他能夠說得出口,康老和都覺得無地自容。
不管出多少,至少人家出了錢,康老和也不好多說什么,但現在全部加起來也才九千多金,距離康老和預算保底的萬金還差上好幾百金,幾百金雖是小數,康老和完全可以自己出了,但自己的商戰聯盟才剛剛開始,就遭遇如此糗事,這著實讓康老和很是苦悶。
“我代表祆教出資一千金!”看著一臉鐵青的康老和,史布吉適時的出面解了圍。
裴矩與祆教和談的消息將很快傳遍河西,康老和約請史布吉前來,無非是想給大家一點信心,證明祆教這座靠山他們還沒有完全失守,至于出資,這完全超出了康老和的預料。
史布吉恰到好處的緩解了康老和的尷尬,但這場飯局卻已變得索然無味,大家貌合神離的寒暄一陣,便就紛紛離席,屋內只留下了康老和、康大成和史布吉三人。
“這幫王八犢子,才出一百金,惡心誰呢!我呸!”康大成看著逐漸遠去的眾人,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康老和則一臉祥和的拍了拍康大成的肩膀道:“稍安勿躁!大敵當前,人之常情,大家都是利字當頭,若想要這些人徹底的追隨我們,還得靠我們自己,唯有我們做出點成績,才能穩住大家的心,否則,想要歸順隋庭的就不止那些中小商賈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既然父親大人已經胸有成竹,那就趕緊安排吧,越快對我們越有利!”康大成顯然早已迫不及待。
康老和看著康大成的表現,顯得甚是滿意,但他并沒有急于安排接下來的工作,而是轉向立在一旁的史布吉道:“史長老慷慨解圍,康某感激不盡!”
“薩寶客氣,我只是看不慣這幫娘不唧唧的人,一個個腰纏萬貫,就出一百金,真是說得出口!對了,薩寶刻意留我,不知還有何事?若只是答謝我的話,那就免了,我祆教一年收的功德錢可不比你們西域商會賺得少!哈哈哈……”史布吉一臉大義凌然,仿佛自己已經是祆教大薩寶一般。
康老和也隨著史布吉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史長老放心,祆教大薩寶的位置遲早是你的!接下來的事,還望史長老多多上心,祆教教徒魚龍混雜,只要籠絡一班教眾四處煽風點火,讓甘州府衙無暇他顧足矣。”
“小事一樁!”史布吉答應的甚是爽快。
康老和客氣的拱了拱手,然后又鄭重其事的說道:“康某還有一點私事需要麻煩史長老,當然,報酬肯定不會少。”
“薩寶見外了,有事但說無妨!”
“我們西域商會出了內奸,而且此人武功不菲,我知史長老也武藝超群,所以想請你出馬,幫我們肅清內奸!”
“小事一樁!”史布吉答應的依舊爽快。
康老和得到史布吉肯定的答復后,心情大好,遂安排管家倒了三杯烈酒,三人一人分發一杯,康老和舉著酒杯沖二人朗聲說道:“現在正直夏收,我們的第一步,就是讓河西所有的小麥盡數匯入我西域商會的谷倉中,大成你負責收麥,史長老你負責籠絡教眾造勢,我們要不計成本,讓整個河西顆粒無收!”
“諾!”康大成和史布吉均聽的兩眼冒光,三只酒杯亦重重的碰在一起,隨著杯中酒一飲而盡,房間內爆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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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瓊飲了一口酒,抬頭看看即將落入祁連山中的夕陽,心情大好。
這已是他叫停武侯拉練,組織大家收麥的第五個村子了,武侯們雖多不情愿,無奈大多人都認得曹瓊,這位曾經的上司他們也不好得罪,只得忍氣吞聲的下地收麥。
夕陽即將落山,收麥的工作也到了收尾階段,幾位老者已順著田埂送來了些許茶水和幺食,看起來滿面春光。
“老人家,什么事這么開心啊?”曹瓊從竹筐里摸出半張胡餅,就著酒大嚼起來。
老者一邊招呼收麥者過來休息,一邊眉飛色舞的說道:“曹都尉,你可不知道,這都多少年了,一石小麥都是一百五銖,今天村里來了幾個收麥的,一石小麥出到了一百五十五銖,如果把小麥全賣了,再用錢來交朝廷的稅,那可真是大賺啊,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哦!還有這等好事?”曹瓊將信將疑。
“錯不了,他們說他們是西域商會的,要為商隊籌糧,西域商會那可是大主顧,錯不了……”老者還不及說完,農人們便紛紛圍上來向他求證,老者喜笑顏開,一一解答。
西域商會?!
受傷期間,曹瓊雖深居簡出,但也對近日發生的事略有耳聞,裴矩剛剛才向西域商會發動總攻,西域商會不僅不做任何回應,反而來此高價收糧,這也太不尋常了!
不!這應該就是西域商會對裴矩的反擊!曹瓊雖猜不透西域商會的用意,但他覺得此事絕非表面上那么簡單,河西本就荒蕪,糧食是重要的戰略物資,西域商會這么大張旗鼓的收糧,朝廷不可能不管,若自己推定屬實,那么接下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即將打響。
曹瓊看著滿臉幸福的農人,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沖眾人朗聲說道:“鄉親們,小麥都不要著急賣,今年的小麥行情還會漲,會大漲!”
“真的嗎?!”現在的價格已經讓農人們滿是憧憬,價格還會大漲?農人們可是想都不敢想!
“大家再等三天!也許只用一天,大家就能看到結果,即便價格不會再漲,到時候再賣也不虧不是!”曹瓊盡量給大家寬著心。
“嗯,曹都尉說的在理,我們就再等他三天,到時候再賣不遲……”農人們紛紛附和著。
“好了,張掖郡城快要宵禁了,我們該去辦正事了!”張出塵適時的提醒著曹瓊,因為他們已經約好,于今晚刺殺裴矩。
曹瓊回了張出塵一個極不情愿的表情,然后囑咐大家多去周邊村落宣傳,不要著急將麥子出手,等一切都交代妥當,這才和農人們紛紛告別,二人走出農田,立即翻身上馬,一路向張掖郡城方向極速駛去。
曹瓊與張出塵剛一入城,郡城大門便就關閉,現在雖已宵禁,但此時去刺殺裴矩,時間未免太早,張出塵看出曹瓊還有他事,便就借故告辭,約好于子時時分,在潤泉別院門口集合。
曹瓊在張掖郡城內的牽掛,只剩下米玥一人,從自己救出米玥后,他二人就是聚少離多,而自己受傷以來,更是杳無音訊,現在有了些許閑暇,豈能不去探望一番,以示關愛。
因甘州府衙均認為曹瓊已死,且變節嫌疑已被韓天虎洗清,故曹瓊的通緝令早已被裴矩撤下,所以曹瓊在張掖郡城內行走自如,但他來到胡風客棧后,卻發現米玥早已不在,經各方打聽,曹瓊終于知道了米玥的住所,遂買了不少日用品就往四方館趕去。
米玥現已成為百戲甄選中的頭牌,故他的居所很容易找到,只是宇文化及對米玥照顧有加,米玥的房間門口永遠都有龍武衛把守,曹瓊必須經龍武衛通報才能入內。
好在龍武衛的通報并不繁復,米玥很快便就出門相迎,而一起迎出門的還有宇文化及……
大家均以為曹瓊已死,現在看到曹瓊本人,各個驚訝不已,米玥甚至將曹瓊當一個玩物般翻來覆去,噓寒問暖,宇文化及很快便弄來了一桌酒菜,三人推杯換盞,寒暄不止,不知不覺間便已過了一個時辰。
曹瓊與米玥相識并不久,但因為米彩兒的關系,二人不自覺的都將對方視為親人,所以交流起來也就沒有那么生分,說話也不藏著掖著,自曹瓊進屋后,便發現米玥與宇文化及的關系已不一般,現已酒過三巡,便借著酒勁向米玥核實起了自己的猜測:“玥兒,宇文公子可是將門之后,我們高攀不起啊。”
米玥還不及開口,宇文化及已迫不及待的解釋道:“曹都尉,此言差矣,我對玥兒的愛是真心的,絕無二致!”
米玥也紅著臉說道:“姐夫,這幾日多虧宇文將軍的照顧,若不是他,我也不會拿到為圣人表演的機會,我知道,宇文將軍對我是真心的,我也是!”
“不,能拿到為圣人表演的機會,全靠玥兒自己的才能,和我沒有半點關系。”
“若不是宇文將軍幫忙,我的飛天霓裳舞樂,進步不會如此之快……”
曹瓊看著你儂我儂的二人淡淡一笑,但他還是做了棒打鴛鴦的家長,“據我所知,宇文將軍已有內人。”
對于曹瓊的提問,宇文化及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在和米玥深情對望一眼后,緩緩說道:“我確實已經成家,但家里那位,完全是父親大人政治聯姻的結果,我對他沒有絲毫的感情,而我對玥兒才是真心的,這個問題我從未向玥兒隱瞞,玥兒她也完全能夠理解。”
曹瓊在得到米玥肯定的答復后也不好多說什么,但出于對米玥的關心,他還是多說了一句,“既然宇文將軍如此寵信玥兒,完全可以給她榮華富貴的生活,那為何還要再讓她受這些苦,去參加那什么百戲表演!”
聽聞此言,宇文化及一臉委屈,他剛要辯解幾句,米玥卻率先開口道:“能為圣人表演,那可是每一位藝人的終極夢想,如果奪魁,那更是我們一生的榮耀!姐夫,這事和宇文將軍無關,是我執意要這么做的,況且……況且……如果我不做出點成績,又怎么進得了宇文將軍家的大門。”
“玥兒,大可不必……你即便是個要飯的,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娶你!”宇文化及被米玥瞬間感動的語無倫次起來。
見此情形,曹瓊更不好多說什么,能夠給米玥找一個好的歸宿,這是他能為米彩兒做的最好交代,而能夠嫁入宇文世家,對米玥來說,也許沒有比這更好的歸宿了,看著二人恩愛的樣子,曹瓊笑瞇瞇的飲了一杯酒,但轉即,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無不憂慮的說道:“鬼兵在大斗拔谷中襲擊圣人不成,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擔心萬國盛會上會出大事,萬一他們傷到玥兒……”
“哈哈哈……只要有曹都尉坐鎮,晾他鬼兵也掀不起什么風浪!”宇文化及端起酒杯,邊說邊敬曹瓊。
“對啊,我相信姐夫一定會保護我的!”米玥也笑呵呵的端起了酒杯。
曹瓊笑瞇瞇的喝了二人的敬酒,心中卻暗自思慮起來,自己本已沉迷酒色,想就這樣了此余生,卻不想無意中遇見符三,從而卷入鬼兵之事,現剛剛死里逃生,準備就這樣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卻被張出塵逼迫前來刺殺裴矩,現在米玥又執意要參加百戲甄選……萬一萬國盛會真有什么危險,曹瓊豈能置身事外?
站在歷史的洪流中,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楊廣不能,裴矩不能,鬼兵不能,康老和不能,曹瓊更不能!
于公,這是他拼命保護了六年的地方,至少在有生之年,他不忍看它百孔千瘡……
于私,這里有他曾經共事過的同僚,恩也好,怨也罷,畢竟同走一程,而現在,又多了一個米玥……
于公于私,曹瓊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有了此般思慮,曹瓊也就變得寡言起來,只坐在旁邊看著二人卿卿我我,偶爾也插上兩句,就這樣又寒暄了半個時辰,曹瓊知道,該是辦正事的時候了,便主動辭別二人,離開了四方館。
潤泉別院距四方館并不遠,曹瓊步行兩刻便至,曹瓊到時,張出塵早已在那里恭候,兩人淡淡的打聲招呼,曹瓊便徑直往潤泉別院的大門方向走去,張出塵不明就里,趕緊叫住曹瓊道:“我們是去暗殺,你走正門進去,明日誰人不知裴矩是你曹瓊所殺?”
曹瓊則頭也不回的回應道:“我今日不想殺人,我只想弄明白裴矩是好是壞!”
“那我們的約定呢?”
“如果裴矩確實該殺,明日日出之前,你一定會看到他的項上人頭!”曹瓊不及說完,就又往前走去,還沒走出兩步,便又補充道:“其實你也不想殺裴矩,否則絕不會勞我出手,定是有人讓你殺,而你又不愿違背江湖道義罷了!”
張出塵媚笑一聲,不再說話,只看著曹瓊被一名管家模樣的人引入潤泉別院后,才縱身一躍,翻進了潤泉別院的圍墻之中。
裴矩聽聞通報,早已趕到屋外迎候,當他看到曹瓊安然無恙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眼中竟泛出了淚花,裴矩再三確認曹瓊無恙后,才拉著他的手把他讓進了屋內,仿佛自己的孩子剛剛從戰場上歸來一般。
茶點上桌后,兩人又寒暄了一陣,曹瓊將這幾日發生的事盡數說于裴矩聽,只是隱去了張出塵的真實身份,只說是被江湖義士所救,這才勉強撿回一條性命,裴矩聽的連連點頭,說一定要當面答謝這位江湖義士,但被曹瓊婉拒了。
裴矩說起韓天虎,曹瓊亦是哀嘆連連,雖然韓天虎有百般苦衷,但他做的事,在大業律法中已屬大逆不道,好在生命的最后關頭,韓天虎迷途知返,戰出了關都尉該有的氣節,也讓為他哀嘆之人有了些許欣慰。
正說話間,裴矩突然起身一拱手道:“韓天虎死后,關都尉之職一直空缺,當此圣人西巡的緊要關頭,還望你能屈尊就任關都尉之職。”
曹瓊犯事時的處罰決定是“貶為農人,永世不得為官”,裴矩能夠提出如此請求,還是出乎曹瓊預料的,但曹瓊對裴矩的請求即沒有同意,也沒有否定,而是把裴矩讓回到座位后,突然反問道:“裴侍郎,你可知我今日來此的目的?”
“若何?”
“殺你!”
曹瓊的回答還是讓裴矩嚇了一跳,但裴矩畢竟是見過風浪的人物,這種吃驚也只有一瞬,轉即便又樂呵呵的說道:“我倒想聽聽,曹都尉為何殺我!”
話已說到此處,曹瓊也沒什么可保留的,直接開門見山道:“安排武侯組織各村村民拉練,可是你的指令?”
“沒錯,我要動員河西所有民眾,都參與到此次萬國盛會之中,為我大隋揚威!”裴矩不置可否。
“河西民眾每人準備兩套華服,也是你的安排?”曹瓊繼續追問道。
“若要展現我大隋的富庶強大,普通的皂衣豈能入場,況且還要大量士兵假扮民眾,這些都需要……”
“所以我要殺了你!”曹瓊惡狠狠的打斷了裴矩,因為他已經不忍再聽下去了。
看著一臉疑惑的裴矩,曹瓊繼續說道:“現在正值夏收,正是收麥的大好時節,你卻組織武侯帶領大家拉練,任由小麥落在田間地頭,你可知,會有多少家庭因此青黃不接,餓死街頭?你說你該不該殺!”
還不容裴矩辯解,曹瓊又再次質問道:“建東都,開運河,每年要征發多少勞役,富庶的中原之地都尚且自顧不暇,這荒蕪的河西之地又有多少壯丁!河西農家哪一個不是老弱婦孺,他們一年都舍不得換一件新衣,你裴侍郎一開口就是兩套華服,你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傾家蕩產,賣兒賣女?你說你該不該殺!”
裴矩正欲開口,曹瓊再次搶先道:“糧食是國之命脈,在這荒蕪的河西之地更是如此,你在這里荒廢收麥,而人家西域商會已經開始高價收麥了,如果你們放任不管,河西所有的小麥都會被西域商會收走,到那時,老百姓拿著錢卻買不到吃的怎么辦?還是把這些錢全部換成兩套華服,全家等死?你說你該不該殺!”
曹瓊一口氣將心中積郁全部吐出,兀自在哪里喝著酒,裴矩沉默一會后,說出了一句讓曹瓊頗感意外的話:“殺!確實該殺!”
還不及曹瓊開口,裴矩亦搶先說道:“對于第一個理由,我確實無法反駁,政策是我定的,命令是我下的,只是執行上出現了偏差,最主要還是我對河西的農時不太了解,平時只顧商貿,而誤了農業。”
“對于第二個理由,我也不想反駁,這些后果我們確實考慮過,但現在正值我們與西域商會大戰的緊要關頭,胡商手里的綢緞我們很難撼動,所以只能將這些壓力下放……沒想到底層官員毫無擔當,全部都轉嫁到了普通農人身上,這都是我手下官員懶政,而我自己又體察民情不周所致。”
“對于第三個理由,雖不是我的責任,但也是因我而起,我們與西域商會的戰爭已無可避免,只是沒想到他們出手會如此之快,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鎮夷司早已人手不足,各個忙的焦頭爛額,是我們情報收集太過遲鈍,若沒有曹都尉提醒,我都還想不到此節……”
“那就讓我殺了你?”曹瓊冷笑一聲,說的不溫不火。
“如果殺了我能夠解決問題,我自愿一死!”裴矩說的很是大義凌然。
“那裴侍郎可有解決之道?要不然,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分別。”曹瓊說的毫不客氣,因為他必須逼迫裴矩提出解決方案,否則,即便裴矩不死在曹瓊手里,也會死在張出塵刀下,唯有讓裴矩提出解決之道,或許才可保他一命。
裴矩好似一點都不生氣,沖曹瓊呵呵一樂道:“我就喜歡曹都尉的快人快語!在你沒有來此之前,我確實沒有辦法,剛剛聽了曹都尉的一番肺腑之言,我想,我有辦法了!”
“組織村民拉練還會繼續,但不是現在,明日一早,我就上書圣人,調撥十萬大軍分赴河西各地,幫助農人收麥,爭取三日內完成所有麥收工作,也好讓圣人帶來的三十萬大軍都活動活動精骨,免得養一身贅肉!”
“至于華服之事,曹都尉來此之前,我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但聽完曹都尉提供的情報,我想我有辦法了,康老和不是要和我們進行商戰嗎,我們明天就迎戰,用糧食換他們的絲綢,舉我大隋全國之力,我就不信斗不過這區區的西域商會!”
“裴侍郎就這么有信心?人家可是職業商人!”曹瓊看著一臉得意的裴矩,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我經略河西已有三年,接觸過的胡商不下千人,他康老和有幾斤幾兩,我心知肚明,況且我大隋地廣物博,人才濟濟,打贏這場商戰我信心滿滿,當然,我們也絕不會輕敵,等下我就約劉司丞前來商議,會盡快定下商戰方針……”
曹瓊邊聽裴矩陳述,邊看向了屋內西側的角落,因為曹瓊知道,張出塵一直隱藏在暗中聽他與裴矩說話,但現在,那里早已沒有任何人影,曹瓊知道,裴矩的對策打動了張出塵,她已暫時放棄了刺殺裴矩的計劃。
既然張出塵已經退去。那么刺殺裴矩的計劃也就告了一個段落,曹瓊的心情自然放松了許多,和裴矩的對話也就沒了攻擊性,對于曹瓊的突然轉變,裴矩只認為他剛剛是在向自己死諫,故沒有多想,氣氛亦漸漸融洽。
曹瓊又與裴矩寒暄了半個時辰,曹瓊鐵定會于明日前去鎮夷司報到,但對于就任關都尉之職,曹瓊并沒有完全同意,但今日能有這樣的收獲,裴矩已經很是滿意,遂眉開眼笑的將曹瓊親自送出了潤泉別院。
曹瓊剛剛離去,劉蹇之便就火急火燎的進了潤泉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