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二日:善后(一)
- 決戰(zhàn)胭脂山
- 甘謠
- 13785字
- 2021-02-12 12:00:00
大業(yè)五年,六月初十。
祁連山下,軍中行營,某帳,卯初。
裴矩忙活了一夜,現(xiàn)正斜躺在椅子上剛剛睡著,而此時,楊廣已帶著宇文述急匆匆步入帳中,宇文述剛欲上前喚醒裴矩,但被楊廣制止了,但見楊廣解下自己的披風,緩緩給裴矩蓋上,顯得極其小心,生怕弄醒裴矩。
別人也許不知,但楊廣非常清楚,就在半個時辰前,裴矩剛剛給自己遞上了一道奏疏,楊廣讓他三天完成的事情,裴矩居然一夜之間就完成了。
楊廣本想趁裴矩正在興頭上,特來和他探討一二,等事情敲定后,再讓裴矩好好休息一天,不曾想,裴矩勞累一夜,現(xiàn)在居然睡著了,楊廣為裴矩蓋好披風,就端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裴矩,而宇文述則立在楊廣身后,顯得焦躁不安。
一刻后,營帳的門簾掀起,虞世基迅速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兩名內(nèi)侍,每個內(nèi)侍的手中都托著一個方盤,方盤上是四碗羊湯和十多張還冒著熱氣的胡餅。
虞世基剛一進屋,楊廣便示意他保持安靜,虞世基立刻會意,躡手躡腳的接過內(nèi)侍手中的方盤,把食物輕輕的擺到了帳內(nèi)的一張方桌上,然后遣退下人,亦默默的立在了楊廣身后。
不一會兒,裴矩悠然醒轉(zhuǎn),當他看清楚面前的三人后,整個人都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那件披風瞬間滑落在地,裴矩趕緊從地上撈起披風,雙手捧著,惶惶不安道:“不知圣人蒞臨,微臣罪該萬死!”
“愛卿為國是操勞,何罪之有?”楊廣接過披風,順手扔到旁邊的椅背上,然后一把抓住裴矩的手腕,就往擺放著早食的那張方桌前走去,“這件披風就送給愛卿了,其他的事,我們用過早食后再說?!?
就這樣,楊廣與裴矩、虞世基、宇文述四人先后落座,一邊吃著早食,一邊寒暄不止,營帳內(nèi)的氛圍顯得其樂融融。
楊廣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這才開口說道:“裴侍郎徹夜未眠,于一個時辰前剛剛給我上了一份關(guān)于召開萬國盛會的奏疏,所以,寡人特意約你們前來,想趁著這股熱乎勁,一起來探討探討相關(guān)事宜。裴矩,你先來給大家介紹介紹這套方案的具體細節(jié)吧?!?
裴矩正了正身形,緩緩說道:“首先,我將萬國盛會的召開地點選在了胭脂山下的臨松薤谷內(nèi),我這樣做的目的有三。一是因為有史可尋,漢武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在大敗匈奴后,曾在臨松薤谷內(nèi)長期駐軍并殺牲祭天,這里是中原首次征服河西之地的見證之所,我想,他也將是圣人經(jīng)略西域的絕佳始發(fā)地?!?
裴矩刻意頓了一下,見大家均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便接著說道:“第二是出于時間考慮,河西之地地廣人稀,故可供召開萬國盛會的場所并不多,如果會場太小,根本顯不出我大隋的榮威,而現(xiàn)在的兩個絕佳候選地,駱駝城互市和南城官市,都先后遭到了土渾鬼兵的襲擊,不能再堪大用,但如果重新新建場地,時間儼然已是不及,但臨松薤谷是一個天然的大殿,四面環(huán)山、風景幽靜,只需在里面搭建一些陳列設(shè)施和休憩之所即可。”
“第三點,當然是出于安全考慮,如果是選擇原有場地,里面的人際關(guān)系和復(fù)雜程度要遠超大家想象,鬼兵會不會早已滲透進去,無人可知。而臨松薤谷地處荒郊野外,里面的一切設(shè)施,都會全部新建,鬼兵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絕不會提前滲透到此處?!?
裴矩說完后,宇文述和虞世基一起陷入沉默,沒有人提出贊成,也沒有人提出反對,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事只能由楊廣親自拍板,他們說再多也是多余。
“好,就這么定了!宇文述,你盡快調(diào)兵去往臨松薤谷駐防,同時通知宇文愷開始著手場地新建事宜。”楊廣略一沉思,做出了最終決定。
宇文述立即插手應(yīng)諾,但并沒有離去,依舊坐在原地等候著裴矩的進一步闡述,裴矩在楊廣的授意下,將自己對萬國盛會的宏大構(gòu)思給三人做了一個詳細說明,這個方案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將所有能夠想到的事情都進行了詳細安排,三人聽完后,全部啞然,面對如此精細的一個計劃,大家著實無可挑剔,也許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補充。
沉默片刻后,楊廣率先做出了評判:“這個計劃非常詳細,幾乎涉及了所有能夠想到的方方面面,但我覺得,這個計劃還不夠大膽,我們必須傾盡所有,將這次萬國盛會舉辦的體體面面,一展我大隋榮威?!?
“還請圣人面授機宜?!迸峋刂t恭的說道。
“我們的會場雖然宏大,但臨松薤谷地處偏僻,我們必須保證有足夠數(shù)量的觀眾,你讓百姓紛紛著華服參會,這個想法非常好,但河西之地地廣人稀,我怕這樣的觀眾數(shù)量還遠遠不夠,必要時,我們需要大量的士兵來扮演群眾參會?!睏顝V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覺得這樣很好,這不僅增加了觀眾數(shù)量,還能起到安防的作用。”宇文述趕緊附和著。
“辦法是好,可我們沒有那么多的綢緞和華服啊!”裴矩說出了自己的憂慮,讓士兵假扮觀眾確實沒有問題,但一次性拿出這么多的華服,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還不簡單,讓百姓們每人多做一件華服,那數(shù)量不就夠了?!庇菔阑⑽⒁恍Γf的很是輕描淡寫。
“懋世啊,雖然河西的商貿(mào)繁華,但土地卻并不富饒,百姓生活頗為疾苦,一件華服就已讓很多家庭不堪重負,兩件華服,會讓很多人家破人亡的!”裴矩很是憂慮,但說的卻也均是事實。
“既然河西商貿(mào)發(fā)達,那為何不從胡商下手?”虞世基依舊覺得,這根本不是什么問題。
“東西商路多年來一直由西域商會控制,而朝廷并不能對其進行直接管轄,幾年來,我一直試圖解散西域商會,好讓朝廷握有東西商路的控制權(quán),以達到圣人經(jīng)略西域的宏偉目標。但西域商會長期壟斷商路,故其在河西的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jié),有些觸角甚至已經(jīng)伸進了朝堂之中……”
“啪!”楊廣突然拍案而起,嚇得三人也立時站了起來,各個站的畢恭畢敬,不敢多言。
楊廣怒目圓睜的環(huán)視三人一圈,然后大聲吼道:“這到底是誰的天下!一個小小的西域商會就把我大隋給攔住了?簡直可笑至極!裴矩,在萬國盛會召開之前,你必須把這個西域商會給我拿下,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切支持,甚至不惜代價!”
“諾!”裴矩有了楊廣的這句話,胸中已有成竹,遂回答的很是干脆。
楊廣見裴矩回答的如此自信,便也就寬心了許多,遂平復(fù)了一下心情,繼續(xù)說道:“萬國盛會的實施方案,裴矩你再細化一下,兩天后,我會公示天下!宇文愷那邊,還需要你多加關(guān)注,以保證萬國盛會相關(guān)臨建設(shè)施的快速完工?!?
“諾!”裴矩叉手就是一躬。
“宇文述,安排完臨松薤谷的防務(wù)后,你和裴矩立即趕回張掖郡城,開始接手土渾鬼兵事務(wù),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這些吐渾鬼兵給我一個不剩的全部揪出來!”
“諾!”宇文述不敢有絲毫懈怠,趕緊叉手作揖。
還不及宇文述作揖完畢,楊廣已經(jīng)離開方桌,大步流星的向營帳外走去,末了,只丟下了一句淡淡的話語:“虞世基,你隨我來!”
虞世基知道,楊廣又要和他討論樂平公主的喪事,故向裴矩和宇文述二人匆匆一揖,迅速的追了出去。
經(jīng)此商談,裴矩已了無睡意,立即吩咐屬下做好了返回張掖郡城的準備。
裴矩和宇文述二人,一起馭馬出了隋軍大營,然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徑直往東北方向而去,而在他們身后,還跟著五千士兵。
半個時辰后,一個郁郁蔥蔥的幽靜山谷便出現(xiàn)在了大家面前,只見山谷內(nèi)松林滔滔,綠草如茵,景色異常秀美,大家仿佛進入了世外桃源一般,因這個山谷坐落在胭脂山脈所屬的臨松山中,且谷中處處都是野蔥野蒜,故才有臨松薤谷之稱。
宇文述站在谷口,大發(fā)了一陣贊美之詞,隨即又開始部署起了整個山谷的防務(wù),而裴矩則帶著宇文愷及一眾工部吏員們,在山谷中一邊閑逛,一邊給大家講述著自己關(guān)于萬國盛會的宏大構(gòu)思,宇文愷根據(jù)裴矩的講述,不停向旁邊的吏員們指指點點,吏員門則在一塊麻紙上不停的寫寫畫畫,待眾人在谷中繞行一圈后,宇文愷的手中便多了一份簡易的施工草圖。
宇文愷拿過施工草圖,在和裴矩爭論一番后,最終版的施工草圖便就確定,宇文愷立即告別裴矩,帶上這些工部吏員,開始根據(jù)施工草圖在現(xiàn)場進行起了丈量工作。
宇文述安排完臨松薤谷的防務(wù)后,便就立即來到了裴矩身旁,因為他們還要盡快趕回張掖郡城,宇文述要趕緊著手土渾鬼兵的偵查工作,而裴矩則要負責萬國盛會的具體落地與實施,這對二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當二人到達張掖郡城時,時間已經(jīng)臨近正午,此時正是張掖郡城最繁盛的時刻,初到河西的宇文述,立即被眼前的盛景給震驚了,這里的繁華雖不及大興和洛陽,但這滿街的異域風情和處處可見的西域胡人,還是讓宇文述生平未見。
二人不做休息,進城后直奔鎮(zhèn)夷司所在的萬壽寺而去,鎮(zhèn)夷司的吏員們紛紛出門相迎。
眾人經(jīng)過一陣禮拜寒暄后,便就擁簇著宇文述與裴矩,一起返回了鎮(zhèn)夷司之中,就在宇文述大步前行時,他的去路突然被人攔了下來:“孩兒給父親請安。”
宇文述瞅了一眼宇文化及,只是簡單的嗯了一聲,便就不再搭理于他,然后轉(zhuǎn)身向裴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準備繼續(xù)前行。
裴矩看著尷尬的宇文化及,趕緊上前攙扶起來,并當著眾人的面贊賞起了他:“宇文公子這幾日殫精竭慮,將甄選魚龍百戲的工作做的有聲有色,到時定能為萬國盛會增光添彩,立得頭功!”
“多謝裴侍郎抬愛?!庇钗幕斑B忙向裴矩投來了感激的眼神。
“整日沉迷聲色,成何體統(tǒng)!”宇文述冷哼一聲,繞過眾人,獨自向鎮(zhèn)夷司大廳走去。
裴矩拍了拍宇文化及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介意,然后又趕緊追上宇文述,笑瞇瞇的說道:“宇文將軍這話可有點過了,宇文公子的這個差事,可是老夫安排的,有什么怨言,盡管沖我來!難道在你心目中,只有馳騁沙場才叫本事,其他人都是庸才?”
“其他人我管不了,但我宇文家,那可是將門世家,不去統(tǒng)兵打戰(zhàn),反而整日混跡在這胭脂粉黛之間,就是不行!”宇文述依舊固執(zhí)的念叨著,但裴矩能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一些恨鐵不成鋼的惋惜,裴矩會意后,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故意將話題轉(zhuǎn)移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上,二人一起寒暄著步入了萬壽寺木塔的大門。
眾人剛一進門,宇文述便向眾人朗聲說道:“喧圣人喻!”
眾人聽聞此言,立時跪拜在地,裴矩剛要行禮,但被宇文述拉住了:“裴侍郎,這話是圣人當著我兩的面說的,你就免了吧!”裴矩拗不過宇文述,所以只得作罷。
“因張掖郡守蔡墨受傷,不能理政,現(xiàn)著宇文述接管鎮(zhèn)夷司,全權(quán)負責偵查鬼兵事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將吐渾鬼兵給挖我出來碎尸萬段,若有紕漏,定嚴懲不貸。”宇文述盡力模范著楊廣的口氣,但言語間早已不是楊廣的原話,不過整體意思差不多,言畢后,宇文述又沖南邊深深做了一揖。
待眾人謝恩后,劉蹇之先將這幾日的工作成果向宇文述做了一個詳細匯報,宇文述聽完后,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向劉蹇之確認道:“南城官市出事的前一天,鎮(zhèn)夷司偵查鬼兵事宜的兩個負責人一起失蹤了?”
“是的,和他們一起失蹤的,還有那二十多名守捉郎,第二日,他們被發(fā)現(xiàn)全部死于一家無人入駐的商鋪之中,死亡時間,應(yīng)該就是失蹤之時,我們懷疑這是鬼兵所為,而曹瓊和韓天虎,應(yīng)該也是被鬼兵所俘。”劉蹇之特意強調(diào)道。
“他們二人現(xiàn)在如何?”
“曹瓊現(xiàn)在下落不明,韓天虎則于今日一早剛剛被送回鎮(zhèn)夷司,只不過他現(xiàn)在身負重傷、命懸一線……據(jù)說同城守捉營的兄弟們發(fā)現(xiàn)他時,他正在與鬼兵進行殊死搏斗!”劉蹇之已經(jīng)感受到宇文述的來勢洶洶,故將自己的描述盡量偏向曹瓊和韓天虎二人,以免他們無緣無故的成為替罪羔羊。
“這么說來,他兩一個下落不明,一個行將就木?”宇文述依舊不依不饒。
“是的?!眲㈠恐恢每煞?。
“立即發(fā)布通緝令,全域通緝曹瓊!同時將韓天虎下入大獄,著郡城名醫(yī)全力救治,我相信,定能從他口中問出些什么?!庇钗氖鲆慌淖雷?,當即向眾人發(fā)布了號令。
劉蹇之聽的一時愣怔,轉(zhuǎn)即才反應(yīng)過來,遂趕緊替二人辯解道:“宇文將軍,這不合適吧?他兩可是鎮(zhèn)夷司的功臣?。 ?
“他兩有重大嫌疑,必須立即執(zhí)行!”宇文述說的很是堅決。
“宇文將軍,他兩可是鎮(zhèn)夷司的重要力量,如果他兩都不得善終,那誰還會給鎮(zhèn)夷司賣命!”裴矩也覺得宇文述太過武斷,遂趕緊為二人求起了情。
宇文述看看裴矩,突然樂呵呵的笑道:“裴侍郎放心,我宇文述不是無理之人,我只說他兩有重大嫌疑,并不是一定要治他們的罪,非常時期,當然得用點非常手段!”
宇文述既然都這樣說了,裴矩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否則就有越權(quán)之嫌,遂端起茶杯抿了幾口,坐在那里不再說話。
“南城官市的入駐和防務(wù)歸誰管?”宇文述再次追問著劉蹇之。
還不及劉蹇之說話,李軌便已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沖著宇文述就是一揖,“南城官市的整體防務(wù),全部由末將負責!”
宇文述將李軌上下打量一番,見他的服飾與他人略有不同,遂好奇的問道:“你是何人?”
“末將是酒泉折沖府領(lǐng)兵校尉李軌!”
“酒泉折沖府的領(lǐng)兵校尉,居然跑到張掖郡來負責南城官市的防務(wù)?”宇文述對這樣的安排非常不解,遂覺得很是好奇。
裴矩將自己調(diào)集外埠軍隊來河西駐防的事情說與了宇文述聽,但為何讓李軌負責南城官市的防務(wù),裴矩確實不知,而劉蹇之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眼見大家支支吾吾,不明就里,李軌突然朗聲說道:“眾人皆知,三日內(nèi),要讓南城官市的萬家商鋪全部完成入駐,且還要保證萬無一失,這樣艱巨而又不討好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我這個外人的身上!”
眾人聽李軌如此一說,便也就瞬間恍然大悟,他顯然是張掖折沖府找來了替罪羔羊,于是紛紛向他投來了同情的目光,但宇文述卻并不同情,因為他的眼中只有軍令,所以又厲聲質(zhì)問道:“鬼兵是如何將鬼火帶入城中的?”
“末將確實不知!”李軌聽著宇文述的語氣,心中突然不安起來。
“我管你是張掖折沖府,還是酒泉折沖府,你是一個軍人不是?”宇文述絲毫不給李軌喘息之機。
“是!”李軌回答的很是干脆。
“軍人沒有完成任務(wù),是不是應(yīng)該受到軍法處置!”宇文述依舊步步緊逼。
“是!”李軌回答的毫不猶豫。
“來人,把他給我拿下!押入牢中候?qū)?!”宇文述突然一聲厲吼,嚇得眾人都是一驚,大家之所以吃驚,并不是因為宇文述的聲音太大,而是前后不到一刻的時間,鎮(zhèn)夷司的三名得力干將,現(xiàn)在全部淪為了階下囚,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宇文述是否別有用心。
就連旁邊的裴矩都看不下去了,正要出言勸阻,但宇文述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遂率先開口道:“請裴侍郎放心,老夫絕非無理之人,我一定會還他們一個公道!圣人說了,我們真正的敵人,不在鬼兵,而在這朝堂之中,我知道該怎么做!”
經(jīng)宇文述這一折騰,眾人皆已啞口無言,再和宇文述簡單寒暄幾句后,眾人便都悻悻的散了,空氣中滿是壓抑。
裴矩偷偷叫來劉蹇之嘀咕了一陣,一匹快馬很快便沖出了鎮(zhèn)夷司,向張掖郡城外極速駛?cè)ァ?
李軌出了鎮(zhèn)夷司,被一路押送到了甘州府衙的監(jiān)牢之中,然后單獨關(guān)了起來,還不及他看清楚周邊情況,又有一隊士兵抬著一個擔架快速走了進來,這個擔架上平躺著一個人,渾身都被包扎的嚴嚴實實,尤其是他的左眼處早已猩紅一片,依舊不停滴著血滴,李軌雖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知道,此人就是韓天虎。
那日,韓天虎在大斗拔谷的峰頂上便已奄奄一息,牛大力及同城守捉郎的兄弟們,親眼見證了他勇斗鬼兵的壯烈場面,遂對他敬佩有加,還不及斬殺所有鬼兵,牛大力便安排士兵將韓天虎極其小心的從山頂上運送下來,然后直接送入了同城守捉營內(nèi),由軍醫(yī)對其進行了緊急救治。
韓天虎的命雖然保住了,但他并沒有真正的脫離危險,而同城守捉營的醫(yī)護條件畢竟有限,不能為韓天虎做進一步治療,牛大力只得將此事上報,努力尋求上級的幫助。
鎮(zhèn)夷司很快便知道了這個消息,立刻安排李軌于昨日將韓天虎送回,以受到更好的治療,這才剛剛過了一夜,兩人便都被雙雙下獄。
韓天虎連同擔架,一起被放進了李軌隔壁的牢房內(nèi),緊接著,便有一名郎中給他把了一會脈,然后將一粒藥丸喂食到了韓天虎口中。
那名郎中看著韓天虎,微微的搖了搖頭,然后轉(zhuǎn)身對他身后的一名軍官說道:“他受傷太重,加之失血過多,我已回天乏力,只能先用祖?zhèn)髅胤絹斫o他盡量續(xù)命,你們?nèi)粝胍獑査┦裁?,最好抓緊時間。”
那名軍官似是做不得主,便領(lǐng)著郎中先行退去了,待眾人離開后,李軌迅速向韓天虎的方向靠了過去,隔著牢房的欄柵,輕輕呼喚著:“天虎兄,天虎兄,你沒事吧?”
李軌呼喚了好大一陣,韓天虎才微微有了反應(yīng),只見他渾身抖動幾下,眼睛緩緩睜開,當韓天虎看清楚周邊環(huán)境以及不遠處的李軌時,眼角不由得流下了一行淚水:“李軌兄弟,我對不起你!”
“這事和你無關(guān)!宇文述剛剛接手鎮(zhèn)夷司,他不過是想拿咱們樹立威信罷了,不會有什么大事的,估計用不了一天,咱們就都能出去。”李軌不停的給韓天虎寬著心。
“那你進來,是不是因為南城官市的安防問題?”韓天虎說的很輕,也很吃力。
“誰的工作沒個疏漏,最多也就算我個瀆職,降官罰薪罷了,不是什么大事?!崩钴壵f的滿不在乎,他可不想讓這個狀態(tài)的韓天虎背負太多壓力。
“可這事,確實是你干的?!表n天虎淡淡說道。
李軌聽聞此言,不知韓天虎所說何意,遂覺得,韓天虎定是受傷嚴重,神志不清,獨自在那里胡言亂語,便故作溫怒狀道:“天虎兄,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不,這事是我利用你干的,只是你還蒙在鼓里罷了!”韓天虎說完后,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似有如釋重負之感。
李軌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在胡說些什么!”
韓天虎沉默片刻,慢慢講起了整個事件的經(jīng)過,他雖然說的很是吃力,但每一個字都說的異常清晰。
韓天虎從他為救自己父親,不得已出賣暗樁開始,說到他被康大成脅迫,誘導(dǎo)李軌放松入駐排查的安檢級別,再講到他被馬古白利用,讓那二十多名守捉郎和曹瓊先后送命為止,以及他在大斗拔谷峰頂?shù)乃娝?,和自己?nèi)心心境的變化過程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了足有半個時辰。
李軌聽完后,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韓天虎雖然滿是苦衷,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讓他人頭落地,弄不好還會被誅滅九族,而自己卻也莫名其妙的牽連其中,真是百口莫辯。
“總算說出來了,真痛快!這些話憋在我心里,可真是太難受了!”韓天虎有氣無力的笑了幾聲,身體雖然還不能動彈,但精神明顯已經(jīng)好了許多。
“你可知,你做這些事的后果……”
“不就是死嘛!你覺得,我現(xiàn)在這樣,還能活上多久?”韓天虎說的異常坦蕩,但轉(zhuǎn)即又透出了一絲哀傷,“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父親,他現(xiàn)在是否安好,我都尚未可知?!?
“康子恒這個王八蛋,等我出去,一定饒不了他!”李軌悻悻的罵了一句,然后接著說道:“放心,你父親就是我父親,我一定會把他接回來,好生伺候著?!?
“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呸呸呸,別說這種喪氣話,咱父親還指望你給他養(yǎng)老送終呢!”李軌連連吐了幾口,只覺得韓天虎提起死字,很不吉利。
韓天虎微微一笑,沒有接李軌的話茬,因為他知道,李軌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父親,這已然讓他沒有了后顧之憂,因此,死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但轉(zhuǎn)即,他又想到了李軌的安危,遂再次開口道:“李軌兄弟,不論誰問,只說我兩不認識,你對南城官市的事情毫不知情?!?
李軌先是一愣,轉(zhuǎn)即便也明白了過來,韓天虎這是不愿將自己牽扯其中,“你想將這些事情一力承擔?”
“我唯有這樣做,你才能從這里盡快出去,曹瓊也才不至于背上這無辜的罪名,我也才能夠得到解脫?!?
“那如果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爛在肚子里,別人又豈會知道?況且那么多人看到你勇斗鬼兵,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鎮(zhèn)夷司不會不管我們的。”李軌極力爭辯著,他可不想看到自己的兄弟就此殞命。
韓天虎的心中早已明了,遂悠悠說道:“這事騙得了別人,但終究騙不了自己,況且,如果我不去主動承擔責任,這件事不論怎么追查,也查不到他們西域商會的頭上,即便是查到了他們頭上,西域商會也肯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而那時,我已經(jīng)死了,那就真是死無對證了。”
李軌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韓天虎所言非虛,無從辯駁,故也就沉默不語,一時陷入了沉思,哪知韓天虎突然提起精神,沖監(jiān)牢門口大聲喊道:“有人嗎,快來人啊,我要見裴侍郎!”
李軌心頭一驚,“天虎兄,這可使不得!”
“李軌兄弟,啥也別說了,我說的越早,你出去的也就越早,我父親也才能早點獲救。切記,不論誰問,我兩都從不認識!”
李軌還想辯駁兩句,但十多名士兵已經(jīng)來到近前,叮叮咣咣的開門聲,硬生生把李軌的話給壓回了肚中,韓天虎很快便被那些士兵抬走,臨走前,他給李軌留下了一抹溫暖的微笑。
李軌還在替自己的兄弟擔憂,牢房的另一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大笑,這著實把李軌嚇了一跳,他和韓天虎的對話,豈不是被別人聽的真真切切,李軌不由得一陣心驚,趕緊往發(fā)出聲音的地方靠了過去。
一個滿身是傷的人,正蜷縮在牢房陰暗的角落里一動不動,若不是他在那里發(fā)出笑聲,別人還以為他是一個死人,當李軌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后,不由得驚呼了出來:“咖都藍!”
“放心,我不會把剛剛聽到的那些話說出去的。”咖都藍似是洞察到了李軌的擔憂。
“說出去又有何妨?你以為我會怕嗎!”李軌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他的心里卻早已憂心忡忡。
“信不信由你!我就想和你確認一下,大斗拔谷之中,隋軍的傷亡到底如何,楊廣到底死了沒有?”咖都藍用近似懇求的口氣問著李軌。
李軌立時明白了咖都藍的目的,遂嘿嘿一笑,靠在牢房的墻上不再說話,咖都藍又催問了幾次,李軌依舊沉默不語。后來,李軌聽的煩了,竟坐在那里唱起了歌,把咖都藍急得抓耳撓腮。
明知坐在對面的那個人,有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但他卻始終不語,就好比,希望就在眼前,卻怎么也夠不著,這比失望,還要讓人絕望。
終于,咖都藍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他要釋放自己心中的所有積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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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兒,彩兒……”
曹瓊看著眼前的人既驚又喜,遂不停的呼喚著她,但米彩兒并沒有任何回應(yīng),而是一臉焦急的沖了過來,一把將曹瓊抱在懷中,急匆匆的向前跑去。
撲鼻的異香,雪白的肌膚,淡淡的體溫,還有那綿軟無比的身軀,曹瓊都是那樣的熟悉,眼前的一切,已讓他如癡如醉,幸福無比。
就在曹瓊沉浸在米彩兒的懷抱中不住傻笑時,突然一陣爆炸聲傳來,米彩兒連同曹瓊同時被烈火吞噬,幻化成了點點閃著火光的煙霧……
“彩兒!彩兒!彩兒……”
曹瓊極力的呼喚著,他想抓住眼前的一切,但眼前早已空空如也,再一用力,腹部傳來一陣劇痛,曹瓊瞬間驚醒了過來。
曹瓊努力讓自己恢復(fù)平靜,不停的觀察著四周,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家,曹瓊剛欲起身,腹部又是一陣劇痛襲來,直疼的他面容扭曲、渾身冒汗。
曹瓊不敢亂動,只扭動著腦袋向四處亂看,而此時,屋里早已被人收拾的整潔有致、幾凈窗明,驕陽正透過窗戶灑在曹瓊的身上,讓他無比溫暖。
曹瓊透過窗戶向外看去,隱約看見一名婦人正在院中晾曬衣物,一舉一動都像極了自己的妻子,難不成米彩兒真的復(fù)活了?
曹瓊強忍著疼痛,緩緩從土炕上坐起,因為沒有什么能比他看見自己的妻子還要重要。
曹瓊將身體剛剛挪到炕沿邊上,突覺一陣頭暈?zāi)垦#麄€人瞬間載到在了炕下,院中的婦人聽見異動,迅速推門而入,一臉焦急的上來攙扶曹瓊:“曹大哥,你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曹瓊抬頭一望,心中一陣失落,因為眼前的人并不是米彩兒,而是甲丁的妻子張?zhí)煲馈?
曹瓊雖然失望,但并不吃驚,因為那日在駱駝城的皇城地牢中,他拜托張出塵代為照顧張?zhí)煲?,并讓張?zhí)煲兰木釉谧约杭抑?,所以張?zhí)煲滥軌虺霈F(xiàn)在這里,曹瓊一點都不奇怪。
在張?zhí)煲赖膸椭拢墉傆址祷氐搅丝簧?,不過他這次并沒有躺下,而是將身體斜靠在了墻上,張?zhí)煲磊s緊給他的后背墊子一床被子,并異常關(guān)切的問道:“曹大哥,你都昏迷三天了,肯定餓壞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去。”
“三天!?”
曹瓊嚇了一跳,這才想起在南城官市中央廣場下發(fā)生的一切,“是誰救了我?”
“是紅拂姐姐,沒想到她醫(yī)術(shù)那么高超,紅拂姐姐把你帶到這里時,你連氣都快沒了,沒想到才過了三天,你都能自己下炕了。”張?zhí)煲揽粗墉偧t潤的臉色,無比開心。
“紅拂姐姐?”曹瓊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就是張出塵姐姐啊,她非要讓我這么叫她,哈哈……對了,看我這腦子,曹大哥,你先休息下,我這就給你做飯去,哈哈……”張?zhí)煲肋呎f邊笑的出了門,她那陣銅鈴般的笑聲,也漸行漸遠。
曹瓊這才反應(yīng)過來,張出塵外號紅拂女,那么張?zhí)煲揽谥械募t拂姐姐,自然就是她了,而張出塵能夠出手救自己,還是出乎曹瓊預(yù)料的,畢竟張出塵是康子恒的客卿,而且她還是一名江湖游俠,江湖游俠可是把信譽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她豈會背叛自己的主人?
自從認識張出塵起,曹瓊便覺的她亦正亦邪,很難琢磨,雖然她做事從不講究方法,但身上又常常透著一股俠氣,簡單點說,張出塵不算一個好人,但也壞不到哪去。就好比現(xiàn)在,張出塵雖然為康子恒效力,卻又違背康子恒的意愿來救自己,這著實讓曹瓊很難理解。
曹瓊又突然想起這幾日來不斷重復(fù)的那個夢境,在夢境中,自己眼中的那個米彩兒,想必就是張出塵無疑,只是夢境的結(jié)尾處,他和張出塵一起化作了一抹帶有火光的煙霧,顯得很不吉利,難不成這是自己真實的印象?真若如此,那張出塵為了救出自己,豈不是也受了很重的傷?曹瓊不由得又為張出塵擔憂了起來。
就在曹瓊胡思亂想之際,張出塵突然推門而入,曹瓊見張出塵身上并無傷情,且神采奕奕,也就心安了不少,還不及張出塵詢問他的傷情,曹瓊率先開口道:“你為什么救我?”
張出塵淡淡的看了一眼曹瓊,輕輕一跳,便躍上了土炕,然后給出了一個讓曹瓊出乎預(yù)料的答案:“因為你還欠我三件事沒有做,你現(xiàn)在死了,我可就虧大了?!?
曹瓊還不及反應(yīng)過來,張出塵便已迎了上來,把他往懷中一攬,雙手在曹瓊的后背上不停的摩挲起來。
曹瓊立覺一股異香撲來,緊接著,便有一個酥軟而又溫暖的肉球貼在了自己的胸前,曹瓊瞬間覺得熱血沖冠,口干舌燥,正待他想入非非時,張出塵卻開口道:“時間緊迫,就不顧這些俗禮了,給你換完藥,我就得馬上趕回去,免得康子恒生疑?!?
曹瓊瞬間面紅耳赤,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人家不顧男女有別之禮,主動為自己更換傷藥,而自己卻在這里對人家想入非非,想到最后,不由得罵了自己幾句,只是口中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但由于罵的太過用力,身體也跟著微微動了動。
“你怎么了?”張出塵感覺曹瓊的身體突然傳來了一絲抖動,還以為自己弄疼了他。
“啊……沒……沒什么……就是這樣有點……那啥……”曹瓊被張出塵一問,顯得更加尷尬了。
“再忍忍,很快就好!”張出塵好似完全不在乎這些,依舊自顧自的給曹瓊解著繃帶,而此時的曹瓊就更恨自己了,因為自己和張出塵相比,思想的境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曹瓊終于穩(wěn)定了心神,很自如的配合著張出塵給自己換藥,繃帶被取走后,曹瓊的腹部和胸口上,露出了幾道極其可怖的刀口,雖然刀口的樣子很是嚇人,但鮮血早已止住,而且還結(jié)起了一道淡淡的疤痕,三天時間就有如此顯著的療效,這著實讓曹瓊很是吃驚:“這可真是神藥啊!”
“這些可都是我?guī)煾档淖鎮(zhèn)髅胤?,康子恒就是被我的祖?zhèn)髅胤浇o救活的。”張出塵說完后,才想到了曹瓊與康子恒之間的矛盾,遂又補充道:“我救了他,也救了你,我這里算是扯平了,你們倆,我誰都不欠。”
曹瓊心中雖有不快,但還是顯得極其平靜,正如張出塵所說,她現(xiàn)在確實誰都不欠,也許她救自己的最根本原因,便就是不想間接的殺害自己,僅此而已。
曹瓊不再說話,極力配合著張出塵給自己換藥,等藥換完時,張?zhí)煲勒枚酥粋€方盤進來,方盤上是一只清燉老母雞和幾張胡餅,曹瓊聞見雞肉的香味,肚子立時咕咕咕的叫了起來。
張?zhí)煲缆犚姴墉偟亩亲禹懥藥茁暎銖娙讨σ庹f道:“三天不吃飯,誰能不餓,曹大哥,趕緊吃吧?!?
“你的傷已無大礙,只是由于失血過多,再加上這幾日不能進食,所以身體有點虛弱,再養(yǎng)兩天便能恢復(fù)如常了?!睆埑鰤m邊洗手邊補充道。
“你們也來吃點吧?!辈墉偪粗u肉直咽口水,但還不忘客套幾句。
張?zhí)煲揽┛┮恍Φ溃骸安艽蟾?,你趕緊吃吧,我們還不到飯點呢?!?
張出塵擦完手,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接著張?zhí)煲赖脑挷缋^續(xù)說道:“我晚上還有事,必須立刻趕回去,你兩好好照顧自己?!?
曹瓊見二人并無要吃飯的意思,便撕下一只雞腿大咬起來,滿嘴滿手都瞬間變得油乎乎的,煞是狼狽,張?zhí)煲揽粗墉偟某韵?,站在一旁咯咯直笑,張出塵則徑直往屋外走去。
“那個……有酒嗎?”曹瓊看著張出塵露出了賤賤的笑容。
“這幾日就忍忍吧,我的藥方不易沾酒?!睆埑鰤m頭也不回的應(yīng)了一句。
“那個……南城官市到底咋樣了?”曹瓊尋酒無果,這才突然想起,張出塵救出自己時,南城官市正發(fā)生爆炸,而自己剛剛又只顧沉浸在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中,竟然忘記了這茬,遂趕緊追問道。
“你可真是對朝廷忠心耿耿啊,可朝廷又是如何對你的!”張出塵邊說邊往曹瓊這邊丟來一個紙團,這個紙團在空中翻滾著緩緩打開,待紙團飛到曹瓊面前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張平整的麻紙,而這張麻紙正好落在了曹瓊面前,平平整整,“原本等你康復(fù)后,才打算告訴你的?!?
曹瓊定睛望去,只見麻紙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通緝令”。
而這三個大字的下方,正畫著自己的畫像,曹瓊不看底下的小字,便也知道這是什么情況,遂不停的嘀咕道:“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肯定是一場誤會……”
“是不是誤會,你大可以自己去查,但首先,你要養(yǎng)好自己的傷?!睆埑鰤m打斷了坐在那里自言自語的曹瓊,話還不及說完,便就要出門而去,一只腳才剛剛跨出房門,便又回過頭來繼續(xù)說道:“這幾日就別出門了,小心為上!”
話音剛落,張出塵便已奔出門去,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行漸遠。
曹瓊的家就坐落在一片七彩丘陵之中,這片丘陵的氣勢之磅礴、場面之壯觀、造型之奇特、色彩之斑斕,猶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驚嘆。
隨處可見的紅、黃、橙、綠、白、青、灰等鮮艷的色彩,把無數(shù)溝壑、山丘裝點的絢麗多姿、美麗如畫,它那層理交錯的線條,色彩斑斕的色調(diào),燦爛奪目的壯美,在夕陽的映照下,仿佛仙境一般。
曹瓊吃飽喝足后,又休息了一陣,頓覺精神大好,遂不顧張?zhí)煲赖膭褡?,強行走到了屋外,看著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竟然做起了伸展動作,嚇得張?zhí)煲酪魂嚲o張,生怕他觸碰到傷口,再次暈倒在地。
張出塵的醫(yī)術(shù)果然高明,曹瓊緩緩做了幾個伸展動作,精神更加好轉(zhuǎn),竟徑直走出了自家小院,嚇得張?zhí)煲磊s緊追了上去,“曹大哥,你不能出去,被別人看見可就麻煩了!”
曹瓊嘿嘿一笑道:“放心,遠了不敢說,這方圓五里,可都是我的親人,沒人會出賣我的?!?
“你咋會有這么多親人?”張?zhí)煲缹⑿艑⒁傻泥洁熘?
“你待別人如親人,別人也會待你如親人!”曹瓊邊說邊往前走著,張?zhí)煲啦环判牟墉?,趕緊追上去攙扶著他,曹瓊也不客氣,任由張?zhí)煲罃v扶著,緩緩向前走去。
曹瓊的家是獨門別院,這在廣漠的河西之地上司空見慣,他家周圍的這些彩色丘陵,雖然看上去絢麗無比、美若圖畫,但同時也寸草不生、人跡罕至,加之曹瓊二人一路往這些彩色丘陵的深處走去,故二人一路也沒有碰到任何外人。
曹瓊雖在皇城地牢中便已與張?zhí)煲老嘧R,但此后,二人再無交集,而曹瓊現(xiàn)在也才剛剛醒轉(zhuǎn),所以,二人嚴格意義上還算陌生人,但由于某種命運的安排,二人此時又如同親人般親密,故一路并肩前行、無話不說,仿佛親兄妹一般。
曹瓊帶著張?zhí)煲?,一路行至一個小山坳處,在這個山坳的最中央,矗立著一座不大的墳堆,這個墳堆平常無奇,甚至連墓碑都沒有,但墳堆卻休整的異常精致,張?zhí)煲揽粗鴫灦?,似乎猜到了什么,便試探著問道:“這就是彩兒姐姐?”
“是的。”曹瓊回答的很輕。
“為什么沒有墓碑???”張?zhí)煲揽粗鴫灦押苁呛闷妗?
曹瓊沒有回答張?zhí)煲?,而是俯身撿起了墳堆邊上的雜草和亂石,張?zhí)煲啦蝗滩墉偺^勞累,但又不好出言勸阻,只得俯身幫曹瓊撿了起來,二人撿了約有一刻,墳堆四周變的更加整潔有致了。
曹瓊站在墳堆前沉默良久,突然開口說道:“我不想讓她太過孤單。不放墓碑,是因為她一直活在我的心中,而放了墓碑,證明她已獨自留在這里。”
“彩兒姐姐真幸福!”張?zhí)煲缆牭囊荒樍w慕。
“可惜我們的命太苦啊,幸福才剛剛開始,便就結(jié)束了。”曹瓊說的黯然傷神。
“我們都是苦命之人……”
張?zhí)煲赖脑掃€不及說完,便已流下了兩行淚水,曹瓊像大哥哥一樣,輕輕把張?zhí)煲赖募绨虮Я吮?,畢竟自己間接害死了甲丁,這才讓她變得孤苦伶仃。
張?zhí)煲澜?jīng)曹瓊一抱,情緒立時宣泄出來,連日來的委屈讓她瞬間崩潰,徑直撲到曹瓊的懷中大哭起來,曹瓊也不拒絕,任由張?zhí)煲辣Ьo自己,而他的雙手則輕輕拍打著張?zhí)煲赖募贡常允景参俊?
經(jīng)過半刻的宣泄,張?zhí)煲赖那榫w漸漸趨于穩(wěn)定,哭著哭著,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推開曹瓊,一臉緋紅的說道:“曹大哥,對不起,彩兒姐姐,對不起……”
“沒關(guān)系,你永遠是我們的好妹妹,彩兒姐姐也不會介意的?!辈墉偽⑿χ嗣?zhí)煲赖哪X袋,笑容和藹可親。
張?zhí)煲劳蝗黄铺闉樾ΓD(zhuǎn)瞬又恢復(fù)到了她那開朗的性格,不停搖著曹瓊的胳膊說道:“曹大哥,你給我講講你和彩兒姐姐的故事吧?!?
曹瓊微微一笑,拉著張?zhí)煲涝趬灦亚白拢缓罂粗鴫灦殉聊肷?,緩緩講起了他和米彩兒之間的故事……
曹瓊和米彩兒相識于一場宴會,這場宴會是康國巨商石儒風為孫子舉辦的生日宴,曹瓊作為關(guān)都尉,亦被邀請在列。
米彩兒只身來到河西后舉目無親,便就投靠了石儒風,憑借著其精湛的康國伎技藝,米彩兒很快便征服了石儒風,成為石儒風府上的上等客卿,每有宴會,米彩兒必定壓軸登場,為石儒風掙足了面子,漸漸的,石儒風也就對米彩兒喜愛有加,視他為干女兒一般。
在這次宴會上,米彩兒依舊壓軸登場,并博得滿堂喝彩,為石儒風掙足了面子。石儒風見米彩兒年紀已然不小,一直想為她尋找一個好的歸宿,故趁著這次賓朋滿座,酒興上頭,居然現(xiàn)場玩起了拋繡球招親。
宴會現(xiàn)場,不是富商巨賈,就是達官貴人,不論誰被選中,對米彩兒來說,都是一個不錯的歸宿,況且石儒風將米彩兒視為已出,做妾根本不允,現(xiàn)場篩選一遍后,滿足條件的人已經(jīng)所剩無幾。
曹瓊本就是看個熱鬧,并不想?yún)⒓舆@場玩鬧,他覺得,通過這種方式來決定人的一生,實在是太過荒唐,但他卻被劉蹇之強行推了上去,而米彩兒也早已注意到了曹瓊的推托,覺得他與那些垂涎自己美色之人格外不同,便就在拋繡球時,故意偏袒曹瓊,曹瓊也就輕而易舉的奪得了繡球,況且曹瓊有裴矩做證婚人,讓石儒風更覺有面,所以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曹瓊和米彩兒同是康國人,而且命運相仿,兩人一經(jīng)接觸,頓覺相見恨晚,世間事就是這樣,緣分到時,千里亦如面前,兩人自此墜入愛河,雙宿雙棲。
二人完婚后不久,石儒風卻突然暴斃,他的兒子立即撤走河西的所有生意,舉家遷回了康國,從此再無音訊。石儒風和米彩兒雖無父女之實,卻有父女之情,石儒風的死,對米彩兒打擊很大,所以她產(chǎn)生了隱退之意,想要遠離這些市井繁華,不再為他人獻伎,曹瓊也非常支持米彩兒的想法,便在這彩色丘陵旁購置了一套小院,用作二人的隱居之所。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米彩兒準備做完最后一場表演,自此隱居小院,和曹瓊過自己的小日子時,康子恒卻出現(xiàn)了……
曹瓊黯然的講完了自己的故事,慢慢從懷中摸出那只白玉羌笛,兀自吹了起來,笛聲蒼涼而又哀傷,滿是對米彩兒的思念。
一旁的張?zhí)煲涝缫褲M臉淚水,癡癡的看著曹瓊,他們這些異鄉(xiāng)人,命運竟是如此的相仿,想要擁有一個溫暖的家,那是何其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