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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一日:出谷

  • 決戰胭脂山
  • 甘謠
  • 11219字
  • 2021-02-10 12:00:00

大業五年,六月初九。

祁連山脈,大斗拔谷,谷中,寅正。

天空中又一次下起了冰雹,雖然顆粒不大,但還是相當密集。

冰雹砸在李軌的盔甲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其他人可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只能用肉體來承擔這個切膚之痛。

楊廣面前的篝火馬上就要熄滅了,因為他們已經燒光了所有能燒的東西,當然,從雪洞中拉出來的那些尸體除外。

李軌知道,如果再等不到援兵,估計這些尸體也不會幸免,畢竟人的求生欲望可以戰勝一切,人吃人都不是新聞,何況燒尸,大家等待的,只不過是楊廣的一句話。

經過一夜的煎熬,所有人都已達到了體力的極限,人們仿佛都已凍的失去了知覺,任由冰雹砸在自己的身上而不管不顧,有些人的額頭上甚至流下了一縷縷鮮血,但又很快被凍成冰條,顯得晶瑩剔透。

剛開始,大家只是相互的擁抱取暖,但現在,所有人都緊緊的擠在一起,臉挨著臉,肉貼著肉,不留絲毫空隙。

最外圍的那一圈人,各個凍得仿佛死尸般僵硬,亦或是他們本來就已死去,而夾在最中間的人,就算不會被凍死,也很可能會被活活憋死,這個擁抱在一起的怪異肉球,除了冰雹砸在他們身上的噗噗聲,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而不遠處的楊廣,也好不到哪去,隨著漸漸熄滅的火焰,他們圍著的圈子,也變得越來越小,大家已開始緊緊的擠在一起,而他們身后的太監,各個身體前傾,用肉身做成雨傘,為自己的主子們抵擋著冰雹,若有人因撐不住而倒下,便會被立即抬出,由其他人替上。

李軌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自己生平第一次見到龍顏,居然是在此情此景之中,而楊廣如此狼狽不堪的境遇,也讓他對帝王深居高閣、荒淫奢靡的刻板印象有了不同看法。

如果圣人輕裝簡從,估計他現在正在永固城中睡得正香,而他卻偏偏要帶上三十萬大軍隨行,李軌實在猜不透,他們這位皇帝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在李軌沉思之際,楊廣突然撥開人群,緩緩從中走了出來。

李軌看著楊廣鐵青的臉,便知道他已打定了那些死尸的主意,從剛剛王福的事件中,李軌已經清楚的感受到,他們這位皇帝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秉性。那么,為了活下去,估計他殺幾個人都不會眨眼,更何況只是燒幾具尸體取暖,李軌對這一切都不再感到驚奇,遂趕緊迎上去,準備聽候差遣。

與此同時,一名龍武衛興奮的狂奔而來,期間還在雪地里摔倒了數次,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來到了楊廣面前,還不及近前,便已興奮的喊到:“圣人,通了,還有一丈就通了,我們已經能夠聽見楊將軍喊話了!”

眾人聽聞此言,都驚喜的聚攏上來,就連那個奇怪的肉球都抖了三抖,只是大家凍得早已麻木,一時沒有掙脫開來,亦或者,外圍的很多人已經再也無法動彈,把里面的人生生卡死在了那里,只能等待他人救援。

“前面帶路!”

楊廣的話語雖然簡短,但卻難掩其心中的興奮,在那名龍武衛的帶領下,一個不到五十人的隊列跌跌撞撞的往那雪墻洞口靠了過去。

眾人還不及到達洞口,一股光亮便從雪洞中傳了出來,就好似在茫茫大海上看到了燈塔一般,讓人無比興奮。

隨著那股光亮越來越亮,只見一個平舉著火把的三人小隊魚貫而出,向楊廣這邊迎了上來,這些士兵的腰間都帶著酒壺,見人便將酒壺遞上去,好讓大家盡快驅寒,現場立時人聲鼎沸,慢慢的有了活力。

楊義臣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楊廣面前,雙手捧上了一件棉質錦袍,虞世基趕緊接過,親手為楊廣披在身上,手法相當嫻熟。

隨即,楊義臣將手一揮,后面的士兵們又捧上了幾十件棉質錦袍,還不及楊廣開口,他身后的那些皇家貴族們便紛紛上前,唯恐爭搶不及,沒有了自己的那份,李軌眼疾手快的也搶了一件,并親手給虞世基披在了身上。

楊廣也不搭理眾人,帶上虞世基,將楊義臣喚到一邊,無不焦急的詢問起了過谷的相關情況,楊義臣都一一做了回答。

自事發后,楊義臣便積極組織眾人救援,但山谷內過于狹窄,人員太多反而礙事,他便將大部隊率先帶出谷去,然后又重新選拔精銳,帶足工具,以三百人為一組,每個時辰輪換一次,周而復始。

新的一組一上來,退下去的那組,就會將滿地的垃圾和尸體帶出谷去,所以雪洞的掘進速度一直保持穩定,只是這段雪崩足有二里多長,加之還要不斷加固雪壁,所以花費的時間也不短。

而這些棉質錦袍以及士兵腰間的酒壺,都是裴矩提前配置的,裴矩久居河西,知道大斗拔谷中無比寒涼,所以完全能夠想象到西巡大軍經此一役的慘烈,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圣人歸西的應對策略,但這事,楊義臣肯定是不會當著楊廣的面提及的。

楊廣聽完后面無表情,只淡淡的問了句:“我們何時出谷?”

“雪洞四周還在加固,等這些士兵全部從甬道中出來,圣人便可立即出谷。”楊義臣邊說邊往雪洞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著急,你先去谷中救人,估計這里凍死凍傷者不在少數,況且后面那里還堵著呢,宇文將軍就在那里!”楊廣的眼眶中突然閃起了點點淚花,不知他是為死去的眾人感傷,還是擔心他的宇文將軍,亦或是自己劫后重生。

因為天黑,楊義臣根本看不清山谷中的情形,經楊廣這么一說,他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遂和虞世基簡單訴說幾句,便就招呼士兵們去山谷中忙碌了。

待雪洞中的士兵盡數出來,李軌便按照虞世基的指示,護送著楊廣等人一起進入了雪洞之中,只是這個隊列并不龐大,滿打滿算也只有四五十人,所以行動起來也就輕松了許多,而那些不能行動自如者,則都全部留給楊義臣,讓他暫時照顧,等待大規模援兵的到來。

雪洞中雖然四周都是積雪,但這些積雪很好的隔開了外界的風雪,讓人不由得感覺到一股暖意襲來,眾人似乎都很享受這股暖意,走的步伐也就慢了許多。

等大家走出雪洞,朝陽即將破天而出,那股壓抑已久的黑暗,總算遠離了大家,而在不遠處,裴矩正帶著大量援兵極速趕來,風風火火、勢如破竹。

朝陽灑在山谷的西側峰頂,紅彤彤的像一股火焰,溫暖著每一個人的心。

但楊義臣的心卻一點都不溫暖。

他看著眼前這個怪異無比的肉團異常震驚,趕緊叫來幾名士兵,想將他們一個個分開。

然而分開他們,并沒有那么簡單,外圍的很多人都已被凍死,現在早已身如堅鐵,任憑士兵們怎么用力,也無法將其從人群中分開,況且很多人還緊緊握著雙手,更增加了幾分分開的難度,士兵們漸漸失去了耐性,對那些確認死亡的,直接拿刀砍斷手腳,才將他們從人堆里慢慢拔了出來。

而越往里,凍死的人也就越少,士兵們分開這個肉球的速度也就越快,不過大多人都已奄奄一息,命懸一線,只有少數人還能勉強站起,看著救他的士兵一陣哀嚎,卻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他們之所以如此凄慘,便是因為他們把自己本就不多的衣物,全部“主動”獻給了自己的主人,以表忠心。

楊義臣不忍直視眼前的這些慘相,和那幾名士兵簡單交代幾句后便走了,因為今日有太多的尸體需要處理,這里不過是滄海一粟。況且通往山那邊的道路還沒有挖通,仍有近二十萬大軍正困在山的那邊動彈不得,他必須盡快疏通道路,讓那二十萬大軍盡快過谷,唯恐時長生變。

現在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掘進雪墻的那邊也已傳來了好消息,他們已經能夠清晰的和對面士兵進行對話,因為那邊的士兵,也一直在掘進雪墻,準備救駕。

當朝陽灑在雪山之巔時,雪洞也終于鑿通了,三人一排的隊列緩緩從雪洞中魚貫而出,很快便塞滿了半個山谷,就在此時,裴矩帶來的援兵也到了,一時將山谷塞的滿滿當當,異常混亂,只不過裴矩已隨楊廣出谷而去,負責帶兵的只是同城守捉營的牛大力。

楊義臣趕緊截下牛大力,讓他們留下必要的救援物資,然后,或扶或抬的將山谷中的傷員率先帶出谷去,這不僅避免了現場的混亂,還為后面大軍的行進疏通了道路。

過不多時,一名國字臉的短髯將軍從雪洞中走了出來,此人正是隋朝大將軍宇文述,楊義臣看見宇文述,第一時間便迎了上去,并雙手遞上了一件棉質錦袍,“宇文將軍,圣人已經安全,裴侍郎早已帶著出谷去了!”

“咱都是軍人,沒那么嬌氣,還是把這些東西留給那些需要的人吧!”楊義臣正要將棉質錦袍給宇文述披上,但被他制止了。

楊義臣這才注意到,跟隨宇文述一起出來的還有很多朝堂文官,各個凍得牙關緊咬、瑟瑟發抖,只是楊義臣一直在外征戰,這當中的人他認識的不多,遂招呼士兵們又拿來不少錦袍,上前和這些文官們簡單寒暄幾句,便又回到了宇文述的身旁。

“他奶奶的,我都差點死里面,這絕對不是天災,這肯定是人禍!”宇文述罵罵咧咧的向楊義臣抱怨著。

“這確實是人禍!”楊義臣大致跟宇文述講述了牛大力在山頂上的所見所聞,牛大力不僅帶回了十多名鬼兵的尸體,還帶回了很多鬼兵實施此次襲擊的物證。

“難道就沒有一個活口?”

“沒有!據說鬼兵都特別剛烈,最后集體自殺了!”

“他奶奶的,都欺負到爺爺頭上來了,要是這些人落在我手里,我定將他們碎尸萬段。”宇文述說的咬牙切齒。

“宇文將軍,咱先息息怒,這幾個毛賊的事咱可以后說,現在可還有二十萬大軍等著您呢!”楊義臣看著復仇心切的宇文述,適時的提醒道。

宇文述并沒有立即發號施令,而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后緩緩說道,“后面還有好多死傷呢,真是讓人頭疼!”

原來,發生雪崩后,被積雪掩埋的人自不用說,但那些幸存者,卻已開始瘋狂后撤,而整個隊伍綿延近二十里,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仍然在繼續前行……

就這樣,一邊的人不斷前行,一邊的人又瘋狂后退,整個山谷內瞬間堆起了一座人山,踩踏致死者不計其數。

況且,隊伍綿延二十里,將令無法及時傳達,雖然隊伍因為堵塞慢慢的停止了行進,但后面的士兵并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故誰也不敢擅自后撤,大家都只是待在原地休息,等待著上面的進一步指示。

而宇文述最著急的還是如何救駕,故也不去搭理后面的隊伍,而是組織前面的人開始清理道路,鑿通雪墻,就這樣,隊伍一直在山谷中滯留,直到現在。

而現在,雖然雪洞已經鑿通,但后面到底什么情況,宇文述也毫不知情,況且出了這條雪洞,還有一座因踩踏而堆積的人山,那里死傷無數,道路依舊堵塞,后面的軍隊依舊無法行進,著實讓宇文述很是頭疼。

“那更應該抓緊處理,我們的隊伍中還有不少吐谷渾降兵,唯恐遲則生變啊!”楊義臣說的一臉擔憂。

“那你,有何高招?”宇文述抓耳撓腮,顯得一籌莫展。

“我們還是先到那邊去看看吧!”楊義臣可不想在自己的上司面前顯得有多厲害,所以并沒有提出任何實質性的建議。

宇文述二話不說,喚來一名將領,簡單交代幾句后,便帶著楊義臣向南邊的雪洞方向走去,而他們后面,又很快跟來了一個四五十人的小隊,跟隨著二人極速的進入了雪洞之中。

楊義臣雖然沒有向宇文述提出任何實質性的建議,但他邊走邊把自己開鑿雪洞過程中處理尸體的方法講述了一遍,宇文述立刻會意,心中很快便就醞釀出了一套過谷的方法。

楊義臣雖然聽宇文講述了這邊現場的混亂,但眼前的人山還是讓楊義臣倒吸了一口涼氣,一丈多高的人山,將整個峽谷封的嚴嚴實實,就好似這里剛剛經歷了一場攻城戰役,后面的士兵,只要踩著這些尸體,便能輕松的走上城頭。

而在人山的底下,還坐著很多受傷的士兵,看樣子,他們應該是從這座人山上退下來的,這說明,原來的人堆,要遠高于此。

這些坐在人山下的士兵們傷情輕重不一,一個個正坐在那里休養生息,經過一夜冰雪的洗禮,那些傷情嚴重者,現在早已沒有了氣息。

宇文述左手一揮,那四五十名士兵迅速將傷員驅離,給宇文述騰出了一條通往人山的道路。

宇文述的右手,用力握了握腰間佩刀的刀柄,臉上的肌肉不由得微微跳動幾下,最終,他還是大步流星的穿過這條通道,一步一步的登上了這座人山的頂端,此刻的朝陽灑在他的身上,透著一股詭異的美。

宇文述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前方,許久之后,他才緩緩開口,對前方朗聲說道:“將士們!你們是國家的棟梁,大隋的驕傲!我們的最高榮譽就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今天,我們被敵人暗算,吃了一些小小的暗虧,我們也損失了一些戰士,但這并沒有傷及我們的根本,我們的鐵騎依舊可以橫行天下,我們的戰士依舊能夠所向披靡,小小的失敗并不可怕,終有一日,我們一定會報仇雪恨、蕩平狄夷!”

“報仇雪恨,蕩平狄夷!報仇雪恨,蕩平狄夷!”一時之間,震天的口號響徹山谷,而且越來越響。

待得口號聲漸漸平息,宇文述又緩緩開口說道:“這里的每一個戰士,都是我們的兄弟,當然也包括我腳下這些死去的戰士,他們不僅是我們的兄弟,他們還是我們的英雄,他們將和那些戰死沙場的兄弟們享受同等待遇,我們要善待他們,我們絕不能拋棄他們,就好比,有一天你也戰死沙場,其他兄弟們也會善待你一樣,我們絕不放棄任何一個人!”

“而現在,這些兄弟們雖然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但我們絕不能踏著他們的尸體過去,我們要把他們像自己的親兄弟一樣帶出谷去,讓他們魂歸故里!我知道,大家現在都很累,都很餓,但我希望大家不要嫌麻煩,不要嫌勞累,因為有一天,你也會被你的其他兄弟所善待!”

在宇文述的指揮下,這座人山的尸體,被士兵們一個個向后傳遞而去,這才不到半個時辰,這座巨大的人山便已蕩然無存。

宇文述和楊義臣站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看著一具具被抬過的尸體,心中五味陳雜,他們一輩子,都沒打過這么窩囊的戰役,關鍵是,他們連敵人的面都沒有見著,便就損失如此慘重。

“真他奶奶的窩囊!”宇文述一刀劈在了旁邊的一小塊巖石上,那塊巖石立時化為齏粉,隨風飄散。

但現在還不是置氣的時候,更不是報仇的時候,宇文述的心中非常清楚,現在要做的,便是盡快出谷……

等所有士兵出谷,時間已是午后。

宇文述和楊義臣二人,一直壓在隊伍的最末端,保證不會丟下任何一人

還不及二人走出谷口,便有通傳帶來了圣人口諭,要他二人即刻整兵,快速查實此次過谷的傷亡人數,并于半個時辰后到觀風行殿參與朝會。

二人接完圣諭后,并不著急,依舊不緊不慢的跟在隊伍之中,緩緩往營地的方向走去。

因為統計士兵的傷亡數字,并不是什么難事,按照慣例,各部扎營之后,這項工作便會自動在各營之間展開,而他們回去,只需匯總即可,整個過程估計都用不了一刻。

和風徐徐,萬里晴空,陽光把大地的顏色照的異常鮮艷,湛藍的天空下一片蔥翠,青色的祁連山看上去巍峨而又雄偉,山頂上的皚皚白雪,與山腳下白云一般的帳篷相映成趣,如詩如畫。

這些雪白的帳篷緊緊相連,在祁連山腳下的草原上一字排開,長約十里,就仿佛這里剛剛下過一場暴雪一般。

當最后一名士兵被這片白色吞噬,便代表著穿越大斗拔谷的大規模行軍已經圓滿結束,這場本該昨天日落前就結束的行軍,現在被整整耽誤了一夜,而且是極其恐怖的一夜。

宇文述跟著最后一撥士兵,緩緩行走在營地之間,他的中軍大帳就在營地中部的南側,與楊廣的觀風行殿遙遙相對,等他進入中軍大帳后,即刻安排屬下統計士兵的傷亡數據,除了最后回來的那一個方陣,其他方陣的數據早已出來,所以并沒有耽誤太多時間,便就一切就緒。

未正一到,鼓聲四起。

楊廣召集的朝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一個個文官武將們紛紛向觀風行殿這邊涌來,大家經過一陣洗漱打扮,立時顯得精神了許多,但各個依舊滿臉疲態。

這座裝飾豪華的巨型宮殿,在這一片雪白的營地間格外顯眼,大家依照官職大小,在觀風行殿前分列站好,等候著圣人的宣召。

不一會兒,虞世基推門而出,對著眾人大聲喊道:“大業五年,六月甲辰日,例行朝會,現在開始!圣人喧眾官員入殿!”

虞世基說完后,沒有多余話語,直接轉身步入殿中,眾官員在裴矩和宇文述的帶領下,也緩緩登上臺階,脫下布履,赤腳步入了殿中。

殿內空間極其寬敞,眾官員站定后,才只占去了不到三分之一,而這個大廳的旁邊,還有幾間別室,那里便是楊廣的工作和起居之所。

眾臣子的正對面,有一個九級臺階的小小高臺,楊廣正在上面正襟危坐、眼放精芒,他的臉上不僅沒有一絲疲態,反而顯得精神飽滿,下面的官員們無不在心中暗暗驚嘆,他們的這位皇帝,精力之旺盛絕非常人所能比也。

眾人剛剛行過叩拜大禮,楊廣便迫不及待的開口了:“裴矩,你來說說南城官市的事!”

裴矩上前一步,雙手一叉,然后一躬身道:“啟稟圣人,微臣原定于六月初七日在南城官市舉行開市大典,待圣人蒞臨后,在此處召開萬國盛會,不曾想,開市大典當日,南城官市遭土渾鬼兵蓄意破壞,致開市大典未能如期舉行,并毀壞商鋪若干,不過微臣已經組織工匠全力修復,預計后日便可恢復原貌,屆時望圣人親臨南城官市,親自主持召開開市大典……”

“不要光撿好聽的說,到底死了多少人?都造成了什么樣的后果?都說給大家聽聽!”楊廣對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經大致了解,他只是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事態的嚴重性,故厲聲打斷了裴矩不痛不癢的陳述。

“土渾鬼兵的此次襲擊,共造成三十一名士兵化為焦炭,十八位平民喪生,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張掖郡守蔡墨亦在此列,至少需要休息月余才能下床,不過我要特別強調的是,若不是鎮夷司辦案得力,提前發出預警,后果將不堪設想,先不說平民和士兵會死傷多少,甚至連西域諸國的王公使臣都不能幸免,紛紛葬身火海。”

裴矩剛一說完,眾臣們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傷及再多平民那也是自家事情,如果這些西域諸國的王公使臣因此遇難,那么大隋將成為萬國的仇敵,必將招來連年刀兵和巨額賠償,不管哪一項,對朝廷來說都是巨大的災難。

楊廣淡淡的掃視了一眼底下議論紛紛的眾臣,突然厲聲喝道:“宇文述!”

“臣在!”宇文述趕緊上前一步,叉手作揖。

“你來說說昨晚的情況!”

“我部于昨日穿越大斗拔谷期間,共計死亡士兵一萬六千七百五十三人,受傷士兵五萬三千九百六十七人,大多均為凍傷!”宇文述吸取了剛剛裴矩匯報時的教訓,盡量挑重點說的簡潔明了。

眾臣聽完這些數字,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從隋朝開國至今,還沒有哪場戰役損失有如此慘重,而這次,他們居然連敵人的面都不曾見著,便就死傷慘烈,讓人無不汗顏。

楊廣也不管那些在底下交頭接耳的眾臣,而是轉向虞世基說道:“你也說說吧!”

虞世基立刻會意,沖楊廣作了一個揖后,面向眾臣朗聲說道:“本次圣人西巡,除了帶來三十萬大軍外,還有文武百官、妃嬪內侍、百戲藝人和高僧道長等,共計一萬三千五百余人,經昨夜一役,共計死亡六千三百二十八人,受傷者幾乎無一幸免,而這些死亡的人員中,四品以下官員三十二人,四品以上官員五人,圣人嬪妃三人,就連樂平公主,現在都已昏迷不醒……”

眾臣聽到這里,無不痛哭流涕,悲聲四起,大量的朝廷官員死亡,已經駭人聽聞,而現在,連楊廣的姐姐樂平公主都在彌留之際,無不讓人黯然傷神。

“報~”一名內侍模樣的人,突然連滾帶爬的從外面沖了進來,還不及來到楊廣近前,便已哀嚎著呼喊起來:

“樂平公主駕崩了!”

眾臣們紛紛癱倒在地,捶胸頓足,大殿內一時哀嚎聲四起……

這個樂平公主雖說是楊廣的姐姐,可人家也是周宣帝的皇后,所以此時,并不是一個隋朝公主去世那么簡單,而是前朝皇后駕崩,只是大家不便在楊廣面前提及此事,只能用哀嚎的方式來表達悲傷。

“啪~”

楊廣突然拍案而起,臉上的肌肉不停的跳動著,“哭!哭!哭!一個個就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嗎!一幫沒用的軟蛋,飯桶!”

眾臣們立時停止哀嚎,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迅速回到了各自的位置,緊接著整衣彈冠,站的畢恭畢敬。

楊廣見眾臣都已就位,遂長嘆一口氣接著說道:“據說,那些土渾鬼兵加起來也才不足百人,竟然害我大隋損失如此慘重,我大隋顏面何在!眾卿顏面何存!寡人顏面何在!從現在起,對外不許提及土渾鬼兵,只道是我軍不幸,在谷中遭遇雪崩。如有違命者,格殺勿論!”

“遵旨!”眾臣立時高聲應道。

“但是,這些土渾鬼兵真的有這般能力嗎?我認為他們沒有!沒有!我們最大的危險,并不在外部,而是在這朝堂之上,我們其中定有一些異心者,一心想要我楊廣殞命,一心想要我大隋江山崩塌,千萬別讓我知道他是誰,否則我將它千刀萬剮,誅他九族!不,百族!萬族!”

“臣等不敢!”眾臣們各個回答的誠惶誠恐。

楊廣慢慢將眾臣掃視一圈,突然開口喊到:“裴矩!”

“臣在!”

“南城官市已經發生了不祥之事,不再作為萬國盛會的首選場地,十日后,萬國盛會仍將如期舉行,責令你三日內提出具體實施方案,包括確定具體的會場地點、參會流程、會議時長,這次萬國盛會的舉辦,主要以揚我大隋國威為主要宗旨,一掃這幾日眾人心中的陰霾!”

楊廣還不及裴矩回應,便又轉向宇文述,厲聲喊道:“宇文述!”

“臣在!”宇文述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即叉手作揖。

“責令你立即接手河西防務,不容再有任何閃失!同時由你負責偵查土渾鬼兵事件,并協同鎮夷司辦案,務必將這些吐谷渾的余孽碎尸萬段,將他們下一步的計劃殺死在襁褓之中,如果再有疏漏,我要你腦袋!”

“臣肝腦涂地,定保圣人安危!”宇文述直接跪拜了下去,但楊廣并沒有搭理他,而是直接喚起了虞世基,宇文述只得知趣的退回了原位。

“臣在!”虞世基趕緊躬身聽命。

“三日后,樂平公主下葬,責令你全權負責此事,著禮部為樂平公主堪輿一塊風水寶地,整頓儀仗,百官扶棺跪拜,讓她風風光光的離開,永遠留守在這塊傷心之地!”

“臣領旨!”

還不及虞世基作揖完畢,楊廣便就長袖一甩,準備離去,還不及走出三步,只見他渾身一抖,突然一個趔趄,整個身體立時向前倒去,眾臣都是一聲驚呼。

虞世基眼疾手快,趕緊出手扶住了楊廣,楊廣剛一站穩身形,便就將虞世基的手迅速推開。

虞世基為了緩解楊廣的尷尬,故意問了一個不需再問的問題:“圣上,樂平公主是按什么身份下葬。”

樂平公主雖是北周皇后,但北周已被隋朝取代,最多她也就算個前朝遺孀,自是按照隋朝公主的身份舉行下葬儀式,但虞世基卻得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按皇太后之禮下葬!”

楊廣說完后,頭也不回的走了,隨即傳來一聲重重的摔門聲,眾臣皆驚,不明就里,唯有虞世基明白楊廣的苦衷,因為他剛剛去攙扶楊廣時,能明顯感覺到楊廣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但他的臉上卻滿是堅毅,依舊精光四射。

也許,這就是領導者的孤獨吧,當著大家的面,他可以是所有人的靠山,但轉回頭,個中心酸也只能由他一個人默默承受。

打發走眾臣后,虞世基默默的守在了那扇被楊廣重重摔上的木門外,心中五味陳雜……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長約十里的營地內火光閃閃,將祁連山腳下照的如同白晝,但是營地內卻人員寥寥,寂靜無聲,儼然是一座空營。

而在營地的西側,大斗拔谷谷口,上百個方陣排列整齊,肅穆無聲,在這些方陣與谷口之間,新建有一個小小的高臺,此時的高臺上,擺著一張棗木案幾,上面插香點燭、祭有三牲,但卻空無一人。

在這座高臺與山谷之間,整齊排列著近百個圓木排架,每個圓木排架的寬高均有一丈。這些圓木排架的最底層,堆放著一些干草柴薪,柴薪上用圓木搭著一層架子,架子上又整齊排列著兩排士兵的尸體,足有二十余人,而這些尸體與架體的接觸面,則鋪滿了厚厚的干草。

每個圓木排架均有九層,上面除了尸體,只有尸體,只不過,有些架體上的尸體稀疏,有些架體上的尸體稠密罷了。

百余個這樣的尸體方陣一字排開,在淡淡的月光下,散發著一股詭異之美。

隨著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楊廣帶著眾臣緩緩從營地中走來,沿途的士兵方陣殺聲迭起,震耳欲聾。

楊廣沒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視的一步步向那座高臺上邁去,除了虞世基一路跟隨上臺,其余臣子都在高臺下依次排開,幾十萬人同時看向楊廣孤寂的背影,鴉雀無聲。

虞世基點燃三炷香,畢恭畢敬的遞到了楊廣手中,楊廣沖南方一陣跪拜行禮之后,虞世基又將香接過,插到了案幾上的香爐之中。

楊廣屏息凝神,緩緩向四周環視一圈,然后扯著嗓子高聲說道:“將士們!你們是我大隋實現大一統的英雄,你們是我大隋保持安定的基石,你們更是我大隋子民的驕傲!昨夜的一場暴風雪,讓我們始料未及,損失慘重,但這點挫折,對我們來說,就如同這腳下的泥丸,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們要盡快擺脫陰影,重新振作起來,大隋鐵騎依舊可以橫行天下!”

“殺!殺!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響徹山谷。

楊廣一招手,虞世基立時遞上了一大碗酒,楊廣接過后,轉身面向那百余個尸體方陣,繼續高聲說道:“人生幾何,去日苦多!偉大的戰士們,我楊廣親自送你們回家!”

楊廣一躬身,一碗酒被緩緩的倒在了地上,隨著一聲清脆的撞擊聲,楊廣手里的碗立時碎成粉末,隨后,楊廣只淡淡的說了句:“開始吧!”

虞世基立刻會意,徐徐轉向士兵方陣,然后高聲喊道:“送戰士們回家!”

“嚯!嚯!嚯!”

“突!突!突!”

隨著一陣漸漸高亢的呼喊聲和長矛撞擊地面的突突聲,每個方陣內都走出了十多名士兵,緩緩向對面的尸體方陣邁去,在大家經過中央部位的篝火堆時,紛紛點燃了自己手中的火把。

不知何時,高臺下亦多了近百位僧侶,木魚聲聲、梵音陣陣,儼然是在為眼前的死者們超度靈魂。

不及一刻,舉著火把的士兵們紛紛就位,環繞著每一個圓木排架均勻散開,然后,便就沒有了多余的動作,目光如炬的盯著眼前的尸體,眼中泛著淚花。

突然,一個胡須花白的年邁老僧,緩緩從那百位僧侶陣營中起身,口中念念有詞的向最中間的那個圓木排架走去,老僧圍著圓木排架轉了三圈后,從一名士兵手中接過火把,念叨一陣后,便將火把伸進了排架下方的干草和柴薪之中。

那個圓木排架,慢慢的燃起了熊熊烈火,士兵們見到火起,立即把自己手中的火把也緩緩伸進了自己面前的那個圓木排架之中,上百個圓木排架同時火起,立時煙霧沖天,一陣噼里啪啦的燃燒聲響徹山谷。

“嚯!嚯!嚯!”

“突!突!突!”

士兵們的呼喊聲和長矛與地面的撞擊聲,同時達到了極限,聲音直破云霄,久久回蕩。

而此時,在營地西南角的某處,一只灰色信鴿騰空而起,緩緩飛過亮如白晝的山谷谷口,順著大斗拔谷一路向南飛去,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悲壯的火場之上,根本無暇顧及這只毫不起眼的飛鳥。

信鴿順著山谷一路向南,飛越雪山,飛越草原,最終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湖泊附近,這個湖泊一望無垠、波浪濤濤,不僅看去如詩如畫、美若仙境,它還有一個非常大氣的名字:西海。

西海旁有一個叫做剛察的小鎮,鎮子雖然不大,但他毗鄰大斗拔谷,是西行商隊入谷前進行休整的最后一站,所以看上去還算繁盛。

就在這個小鎮的西邊,有一處獨門別院,它雖然遠離小鎮,但距離又不算太遠,關鍵是他毗鄰西海,既清凈又不偏僻,是度假消遣的絕佳圣地。

這個小院雖燈火通明,但卻空無一人,而在小院前面不遠處,西海旁邊的一塊空地上,幾十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

眾人之間燃著一個巨大的篝火堆,將眾人的臉龐照的紅彤彤發亮,但眾人各個面無表情,目光如炬,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篝火,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那只灰色的信鴿,緩緩降落在了眾人之間,眾人的目光,悉數從火堆上緩緩移到了那只信鴿身上,眼神中紛紛充滿期待。

馬古白緩步走到信鴿身邊,慢慢把它抓在手中,一邊給它喂著食,一邊解下了系在信鴿腿上的小小竹筒。

信鴿飛走后,馬古白雙手將小竹筒呈到了白嘉爾的面前,白嘉爾接過后,只稍一用力,小竹筒便四分五裂,一個小小的白帛卷立時呈現在了白嘉爾手中,白嘉爾展開白帛,臉上忽而高興,忽而失望,最終又淡淡的嘆了一口氣。

鬼兵們看著白嘉爾的表情,臉上滿是失望,白嘉爾立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遂趕緊正正身形,一臉笑容的來到了眾人之間,然后緩緩環視一圈,對眾人朗聲說道:“勇士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昨天在大斗拔谷之中,隋軍共死亡了兩萬余人,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這樣的傷亡數據,已經能夠趕上一場幾十萬大軍的決戰,而我們卻只有不到百人,那我們每個人都能抵得上千軍萬馬,我們在他們的眼中,就是名副其實的鬼兵!”

“圣光之主,庇佑吐渾!”一陣低沉的吼聲,在西海邊久久回蕩。

“但是,也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就是隋朝的皇帝楊廣,在此次襲擊中幸免于難……”

白嘉爾刻意頓了一下,他看到鬼兵們的臉上漸漸流露出了一絲失望,遂話鋒一轉道:“但也沒有那么壞,他們有三十多名朝廷命官死于此次襲擊,甚至連楊廣的姐姐樂平公主也在此次襲擊中殞命,我想,這樣的打擊,估計比讓楊廣去死,還要讓他難受。”

“可我們也折損了一半的兄弟啊,我們甚至連他們的尸骨都未曾帶回!”不知是誰大聲吼了出來。

白嘉爾微微一頓,突然緊握右拳,狠狠在自己的左胸上錘了三下,“沒錯,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等隋軍的防務稍有松懈,我一定會為他們在這祁連山頂上舉行盛大的送葬儀式,這是他們應得的榮耀!十日之后,楊廣還將在河西舉行萬國盛會,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這也是我們最好的機會,我們一定要將楊廣碎尸萬段,為我們死去的兄弟報仇,為幾十萬無家可歸的吐谷渾子民報仇!吐渾鬼兵,血債血償!”

“吐渾鬼兵,血債血償!”一陣低沉的吼叫聲,隨風飄蕩在了西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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