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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微任務到宏任務

產生按需幽靈工作的平臺把自己當成看門人,幫助“雇主”轉變為“請求者”,從而處理需要一點點人類智慧的問題。企業仍然可以進入全球勞工市場,但不需要依賴臨時工中介。MTurk以“微任務”聞名,就像李飛飛的團隊所做的那樣,這些任務可以很快完成,但需要很多人。近年來出現了許多企業,它們把工人和更大的“宏任務”匹配起來。你可以在Upwork和Fiverr等平臺找人編審新聞通訊,開發網頁,或者創建移動應用程序,使用的雇傭策略是相同的:把任務分發給一批聯網的工人,由人工智能或API負責雇傭、安排、管理和付費——至少部分由它們負責。所有付費任務都是一種基于平臺的幽靈工作。而且,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對應的法律保護。也就是說,在幽靈工作中,沒有法律規定誰是“雇主”,誰是“雇員”。工人在平臺上找工作,但目前為止,還不清楚這些平臺在哪里。然而很明顯,這些平臺已經成為按需工人的實際工作地點。除非遇到API背后的人,否則很難看清楚這種工作是什么樣子。

MTurk:微任務的公開形象

我們在引言里介紹過瓊。她把頭發綰成松散的發髻,用黑得發亮的筷子固定住,這樣工作的時候頭發就不會遮住眼睛。自從2011年搬回休斯敦照顧81歲的母親,瓊一直都生活在這里。她做飯,處理家務,開車送母親去看醫生。過去的三年里,她的大部分收入都來自亞馬遜土耳其機器人。

在搬回家鄉之前,瓊有一份全職工作,是文檔工程師。她有許多成就,包括起草并編輯了得克薩斯州申請失業保險的手冊。最開始,瓊從401(k)計劃(3)中取錢,靠這些錢生活。但是,隨著母親的健康狀況惡化,瓊開始找能在家辦公的工作。按需工作看起來很合適。瓊把一間閑置的臥室改造成家庭辦公室,里面放著飽經風霜的棕色椅子、電腦桌和大顯示屏,狹小的空間顯得很逼仄。然后她開始上網搜索可以線上完成的工作。

瓊不記得她最早是如何發現MTurk的,但她懷疑是通過Reddit論壇。按需工人會在一些線上社區分享如何起步的技巧,Reddit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名擁有傳播學碩士學位的39歲白人女性,在某些方面,瓊是一名典型的MTurk工人。接近70%的MTurk工人擁有學士學位甚至更高的學歷。在其他方面,瓊很不一樣。MTurk工人趨于低齡化:76.9%的人在18歲到37歲之間,這個年齡段的人一般在最積極地尋找第一份工作,這份工作將決定整個職業生涯。

雖然瓊不記得所有的細節,但從她第一次登入以來,創建工人賬戶的流程就沒有改變過。她連接互聯網,瀏覽MTurk的主頁,然后點擊注冊按鈕。作為一名新人,系統要求她輸入一個可驗證的姓名和電子郵箱,并設置密碼。從那時起,她就可以進入網站的后臺。瓊的“數據面板”上顯示著幾十個任務。任務,或者亞馬遜所說的HITs(Human Intelligence Tasks,人類智慧任務),都是等待雇傭的工作。她點擊一個任務,會看到一條簡短的描述,說明任務要求、截止日期和報酬。她可以點擊并完成一項任務,但是作為新用戶,她得等賬戶通過驗證后才能得到報酬。在亞馬遜向工人支付工資之前,系統會核實工人的實際通信地址、國籍和銀行賬戶信息。對瓊來說,成為按需工人太容易了。

對于像瓊這樣的新工人,MTurk的數據面板看起來有些混亂。在上面我們能看到多個可擴展的菜單選項卡,包括一個記錄個人賬戶的選項卡、跟蹤單個任務的選項卡和列出工人“資格”(qualification)的選項卡。“資格”這個詞與技能不是一回事。在MTurk的世界里,資格可以是工人的年齡、性別、位置之類的東西。在亞馬遜上發布任務的人使用“資格”來限制什么樣的工人能接受這個任務。例如,如果一家廣告公司在尋找一類人,為一款旨在吸引40多歲女性的產品提供反饋,它可能會在這份工作中加入性別和年齡等“資格”。它甚至可以向亞馬遜支付額外的費用,尋找那些具有“煙民”(30美分)或“2016年選民”(10美分)等資格的工人。瓊記得,第一次看到MTurk數據面板的時候,她有些緊張過度,但并沒有因此卻步。她說:“我想,好吧,一開始可能沒有回報,但如果我做一段時間,它可能會成為一份不錯的副業。”

沒有人知道具體有多少人使用MTurk,但通常有2 500人左右同時活躍在平臺上,要么在找任務,要么在做任務。13由于沒有任何機構能追蹤到這一信息,即使工會和勞工部也不能,所以很難確定宏觀的數據。亞馬遜堅稱,注冊MTurk的工人有50萬。研究人員稱,大約有10萬到20萬人在MTurk上注冊工作。14帕諾斯·伊佩羅提斯(Panos Ipeirotis)是一位著名的研究員,他的工作是跟蹤MTurk上工人數量的漲落。他估計任何時候都可以在MTurk平臺上找到2 000至5 000名工人。這大約相當于1萬至2.5萬個全職勞動力。15如果我們把這一邏輯應用到每個按需平臺上,那么可能有數百萬個全職工人處在幽靈工作的陰影中。當然,這是假設人們愿意全職從事這項工作。然而,我們將清楚地看到,相當一部分工人之所以堅持做幽靈工作,恰恰是因為他不想做全職工作。

我們在MTurk平臺上發布了一個任務,想了解世界各地工人的分布情況。接受任務后,工人會看到一張必應(Bing)的世界地圖,任務描述是這樣的:“雙擊你所在的位置,然后提交任務——就這么簡單。”在10周的時間里,全球8 763名工人報告了自己的工作地點。美國工人既有來自人口密集的地區,也有來自人口稀疏的地區,但印度工人集中在南部。這一點我們將在下一章討論。16

和我們遇到的大多數工人一樣,瓊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任務。她做得最多的任務是文本分類。她可能要閱讀一段文字,也許是來自新聞報道中的一兩句話,然后為這段文字創建一個類別,或者從選項列表中選擇“政治”或“體育”。我們第一次和瓊交談時,她正在做這樣的工作。每分類一個資料,她就賺2美分。每周她都要分類成千上萬段文字。

瓊花了6個月時間在MTurk上尋找立足之地。最后她意識到,要想獲得可觀的收入,訣竅在于迅速找到可以做的工作,并評價提供這份工作的請求者。她注意到,在MTurk上,每一秒鐘都很重要;緩慢的網絡連接,把時間耗費在找工作上,或者任何計劃外的誤工,都相當于減少收入。在MTurk的第一年,她賺了4 400美元。有些人可能認為這個數字微不足道,但她說:“當你以前的收入為零時,4 400美元是意義重大的數字。”兩年后,她在MTurk上的收入幾乎翻了兩番,達到16 000美元。現在,瓊是MTurk上前4%的工人,這些工人熟練、有經驗,而且很幸運,每小時能掙7.25美元以上。17

對于高收入的工人來說,高度警覺是必要的。那些賺錢最多的工人,會花幾個小時檢查自己的數據面板,一頁一頁地瀏覽工作信息。瓊和其他許多人一樣,正試圖讓MTurk成為主要的收入來源。為了減少搜索成本,她求助于免費的軟件工具和工人線上論壇,不過這些搜索成本并不會得到工作報酬的補償。18他們必須做好準備,一旦報酬優厚或快捷簡單的任務出現在屏幕上,他們就要立刻點擊,以免其他工人捷足先登。她說:“在這方面,我比從事以往任何的辦公室工作都更加努力。”為了提高速度,瓊調整了瀏覽器上顯示的MTurk數據面板,每次顯示25個任務或HITs;為了快速地瀏覽頁面,她自己設置了鍵盤快捷鍵。

瓊專心工作的時候,她每小時可以完成1 100個任務,凈賺22美元。她知道,人們可能會覺得這項工作讓人頭腦麻木,但她發現,各種各樣的任務都能啟發思考。她特別喜歡編輯類的工作,因為她有文檔寫作的工作背景,這充分發揮了她的優勢。“我很擅長,而且做起來很輕松。”當工作變得單調或重復時,她會通過聽電子音樂或看電視保持清醒。我們和她交談的時候,她正在看《巔峰拍檔》(Top Gear),這是一檔面向汽車愛好者的節目,有好幾季。“人們談論‘網飛和放松’(4),”她說,“但我看網飛和MTurk。”

MTurk把工作的最低報酬設定為每項任務1美分,在這個基礎上,請求者可以決定每項任務給工人支付多少報酬。平均而言,請求者的定價相當于每小時11美元。但市場上大多是摳門的請求者提供的最低報酬的任務,這拉低了工人的整體收入潛力。他們必須艱難地翻完所有低價任務,才能找到體面的工作。瓊說:“這是一場逐底競爭。”據估計,MTurk和CrowdFlower等類似網站上的請求者每年的總收入達1.2億美元。19工人獲得請求者支付的“報酬”,但亞馬遜向請求者收取20%作為平臺運營的費用。“報酬”就是工人的薪酬,包括所有獎金(相當于小費)。如果需要10個以上的工人,亞馬遜還會對這些任務收取20%的額外費用。20

與傳統的雇主—雇員關系不同,MTurk工人大多是匿名的,而且大多是自治的,這意味著請求者不能指定由誰執行任務,也不能在工人接受任務后規定該如何完成。工人需要為自己在MTurk上的收入納稅。他們要以獨立承包人的身份提交美國國稅局的1099號稅表,在自由職業者提供咨詢的世界中,這張表格人盡皆知。請求者的權衡是,工作完成得很快,而且沒有正式雇員的相關成本。工人的權衡是,他們只需要完成任務,之后不必堅持做同樣的工作。工人可以根據生活需要來安排工作,而不必把自己的生活交給朝九晚五的工作并忍受長時間通勤或惡劣的環境。他們賺夠了錢就可以停下來。但發薪日并不總是在完成任務當天。MTurk工人提交的工作要由一個人或一種算法審查,這種算法決定工作是令人滿意的還是不合格的。如果工作不合格,工人就沒有工資。在網站上,每個工人的通過率,即他們的任務合格的比例,相當于聲譽。MTurk上的許多任務都要求工人的通過率超過95%,因此,即使一次不合格,也會限制工人未來參與工作的機會,從而嚴重影響他們賺錢的能力。

像所有按需工人一樣,瓊必須經受住收入的波動。也許今天生意興隆,但明天請求者就無影無蹤了。注冊MTurk之后不久,瓊收到了“體驗世界”(Taste of the World)發布的一系列報酬不菲的任務。“體驗世界”是工人之間廣為流傳的一個匿名賬戶,隸屬于熱門旅游網站貓途鷹。“體驗世界”在MTurk上發布了成千上萬個任務,包括刪除重復的酒店列表、驗證網站鏈接、編寫熱門景點的描述、創建特定城市的最佳就餐地點列表以及清理拼寫錯誤。一名經驗豐富的工人從“體驗世界”的任務中獲得的報酬相當于平均每小時10美元,而且還有小費。瓊說,“這項工作幾乎每天都有……而且每次都要發布好幾個小時”,意思是她不必搶在任務消失前去看。她可以離開電腦做晚飯,等她回來的時候,“體驗世界”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因為工作量實在太大了。但是,就像工作機會突然來臨一樣,它也突然枯竭了。瓊告訴我們,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體驗世界”突然在MTurk上發帖稱:“我們已經有足夠的人手。”瓊直截了當地補充說:“就這樣結束了。”

當涉及為幽靈工作付費時,每個平臺的操作方式都有所不同。在某些方面,亞馬遜既像是一臺自動取款機,又像是企業內部的商店。MTurk上的新工人最開始需要等待10天,之后才能提取做任務掙到的錢。在平臺上提交被請求者認可的工作,10天后美國工人有一個選擇:他們可以以亞馬遜禮品卡的形式得到全部收入,也可以把薪水轉入亞馬遜支付賬戶。工人可以通過亞馬遜的支付賬戶把收入轉進個人銀行賬戶,但必須向亞馬遜支付手續費才能享受這項特權。除了印度公民,其他國際工人只能把他們的收入兌換成亞馬遜禮品卡。

印度公民是唯一能在MTurk上賺取現金的國際按需工人。原因是亞馬遜的跨國控股模式只允許它在美國和印度的辦公地點之間運營和轉移資金。印度的MTurk工人可以選擇亞馬遜禮品卡,不過,如果是雜亂的非常規社區,亞馬遜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地送達。如果印度工人想把錢轉到個人銀行賬戶,他們必須先提供自己的出生日期和永久賬戶號碼卡(PAN卡)的掃描件。PAN相當于美國的社會保險號。亞馬遜需要一周或者更長的時間來驗證PAN卡信息。完成后,印度工人還需要跨越一個障礙:他們必須把自己的銀行賬戶信息發送給亞馬遜進行驗證。一旦驗證成功,亞馬遜就可以開具紙質支票,或者直接向印度MTurk工人賬戶中存款,但需要額外收費。

對于瓊來說,她一開始并不打算把MTurk變成一份全職工作。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她已經適應了獨立工人的生活。她的長期目標是把幾個收入來源結合在一起,實現財務穩定。在我們遇到的工人中,這是一個共同的主題。事實上,75%的MTurk工人報告說,他們至少有一種其他收入來源。以瓊為例,除了在MTurk上的工作,她還自己紡羊毛,并在當地市場銷售針織工藝品。她還在提高自己的文檔寫作技能,目標是在宏任務網站Upwork上建立一個更有競爭力的自由職業者形象。她想找一份遠程辦公的兼職,比如在線客服,但她不知道如何在照顧媽媽的同時做到這一點。而且,和MTurk上75%的工人一樣,瓊也在其他平臺上做幽靈工作,包括微軟的UHRS,但她也提到,這一年多來,她的主要收入來自MTurk。

UHRS:企業內部的幽靈工作

我們在引言中提到過卡拉。卡拉43歲時有了孩子,在此之前她是一名電氣工程師。第二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卡拉退出了職場。然而,在家待了幾年后,她開始懷念工作中享受到的那種集體歸屬感和使命感。她提出要回去工作,哪怕跟著丈夫做兼職也好,但丈夫不相信她能兼顧家庭和工作。卡拉說:“他擔心那樣壓力會很大。”但卡拉堅持要去工作。最后她和丈夫達成妥協:卡拉可以在家辦公。現在,她在微軟旗下的平臺UHRS上工作。

和一些大型科技公司一樣,微軟也模仿MTurk的機制,建立了自己內部的微任務幽靈工作平臺。推動技術創新的公司需要大量工人做產品內測和代碼檢查。他們也依賴于按需工人通過清理大量專有數據儲存中的訓練數據,來改進服務的算法和人工智能。科技公司收集人們如何使用他們網站的信息并存檔。這些數據包括熱門搜索關鍵詞、流行歌曲選擇以及鼠標的光標移動軌跡,收集這些信息可以幫助推動產品開發。如果客戶數據是新開發的石油,那么按需工人相當于在做操縱鉆井塔的工作。

MTurk與科技公司內部平臺的最大區別在于,在招募和推銷勞動力的同時,MTurk也在推銷平臺本身;而在大型技術公司的平臺上,比如UHRS,第三方供應商管理系統(VMS)負責招募和供應幽靈勞動力。這就是說,供應商管理系統又創造了一層不透明,它就像是經紀人,在保密協議下尋找愿意簽合同做幽靈工作的人。21例如,谷歌內部神秘的幽靈工作平臺EWOQ就是靠供應商管理系統招人。通過Leapforce等外包公司,EWOQ雇人識別和重排新網頁,從而微調廣告與用戶搜索之間的鏈接。22根據媒體報道以及我們對多個按需平臺上的工人的采訪調查,可知Twitter和Facebook都使用內部工具包,這些工具包的功能非常類似于MTurk,還會將供應商管理系統提供的工人接入到他們的平臺,監測并審查平臺上的內容。23卡拉在UHRS上為微軟做類似的工作。

在UHRS上做幽靈工作之前,卡拉在一家小公司工作,負責處理一家美國企業的后勤文件。她的公司位于班加羅爾電子城的中心社區,離擠滿游客的喬邦公園不遠,是一家業務流程外包(BPO)工場,處理來自美國的工作。24也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該公司最大的合同是與美國一個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勞工組織簽訂的。卡拉和另外三名婦女肩并肩坐在BPO工場狹小的只有四張辦公桌的辦公室里,做一些瑣碎的任務,比如刪除重復內容、糾正數據條目中的排印錯誤,以及更新勞工組織的聯系人數據庫。她喜歡在網上搜尋各種信息,比如查塔努加、霍博肯等城市的正確拼寫和郵政編碼。她喜歡追蹤重要線索,輸入正確的搜索詞,并找到與手頭任務相關的信息。

三年前,卡拉就是這樣進入微軟的內部平臺UHRS的。她首先在求職網站Glassdoor(5)上找到一個供應商管理系統的鏈接。“我點擊那個鏈接。它似乎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方法,讓我可以繼續利用網絡搜索和其他計算機技能。”

卡拉有資格在UHRS上輕松工作。每個供應商管理系統都有自己的流程,用來審核潛在的按需工人,主要涉及他們的語言能力(通常優先考慮英語寫作水平)和網絡檢索技巧。例如,在UHRS上,系統會做一個簡短的測試,判斷應聘者的語言能力和檢索技巧;如果通過了,幾分鐘之內,應聘者就會得到一個獨立的賬戶。(就UHRS而言,工人賬戶和微軟用于登錄Xbox的游戲賬戶沒有什么不同。)一旦該賬戶被激活,工人就可以完成平臺上特定的培訓,了解UHRS的復雜細節——相當于MTurk的數據面板,并且可以開始在UHRS上尋找被稱為“HitApp”的項目。

哪些HitApp是可以做的,取決于工人當前的IP地址,以及供應商管理系統中登記的國籍和語言。一旦UHRS的工人在HitApp中至少完成了一項工作(稱為“判定項”),并且結果表明他們可以正確地完成這項任務,剩下的HitApp就會從市場區域轉移到工人的“我的HitApp”區域,后者是一個主界面,工人可以看到他能領取的微任務。卡拉在臥室的角落里放了一張桌子,開始工作。

只有微軟的全職雇員以及與微軟合作開發新產品的授權伙伴才能在UHRS上提交申請,招募按需工人。這意味著,微軟超過12萬名全職雇員可以隨時成為環路中的請求者,在幽靈經濟中委托按需工人幫助他們完成任務。

正如瓊在MTurk上那樣,卡拉在UHRS上與她的同行也有相似之處和不同之處。UHRS上近80%的工人年齡在18歲到37歲之間,超過70%的工人是男性。但是,和卡拉一樣,超過85%的工人擁有學士學位或者更高學位。

跟MTurk的情況一樣,沒有明確的勞動法來管理誰可以在UHRS上注冊并從事有償工作。但是,任何像微軟一樣的跨國公司的幽靈工作都必然是全球性的事業。世界各地的工人都可以在UHRS上做微任務,這是因為微軟迫切需要以70種語言向20多個國家和地區提供一系列產品和服務。

如果你想想微軟銷售的產品種類,那么UHRS上工人可做的微任務類型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工人會檢查錄音,評估錄音的質量。他們還檢查書面文本,確保其中沒有夾雜成人內容。另一個熱門任務是翻譯。微軟在語音識別和機器翻譯方面的優勢來自按需工人用精確的數據集訓練算法。他們用一種語言錄制一句簡短的音頻——通常是英語,然后翻譯成他們的母語,輸入到Excel文檔中。

UHRS上的另一種常見的工作是市場調查,這通常受到人口統計數據的限制,如年齡、性別和位置。此外還有名為“情緒分析”的任務。在情緒分析中,工人可能會看一系列單詞、自拍、視頻,或者聽一些音頻,然后用一個詞描述他們對面前的單詞、人物、動作或聲音的情緒感受。之后研究人員也向算法展示相同的材料,這些人類的見解就成為訓練數據。

在家里,卡拉經常向她的兒子求助,幫助完成分類任務,尤其是那些需要掌握美國口語知識的任務。男孩們幫她對常見網站上的最佳搜索關鍵詞進行分類和排序。(例如,如果有人要找一件昂貴的結婚禮物,他們會輸入“精美的瓷器”還是“漂亮的餐具”呢?)卡拉的孩子也幫她識別“成人內容”,信息研究學者莎拉·羅伯茨(Sarah T. Roberts)把這種常見的工作稱為“商業性內容審核”。25

這種內容審核需要像卡拉這樣的人在恰當的時刻參與進來,因為盡管單詞看起來很簡單,但根據讀寫單詞的人不同,含義可能有許多種。人工智能可以學習并模仿人類的一些思考,比如卡拉和她兒子的思考,但它必須不斷更新,以適應新的俚語或意想不到的詞語組合。

與供應商管理系統打交道的一個沖突點是,當有人提出問題或事情出差錯時,他們能夠提供的技術支持非常有限。當任務出現問題,“我的HitApp”區域就會彈出“報告這個HitApp技術問題”的鏈接,工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文本框輸入他們的問題——就像我們很熟悉的在線服務投訴,然后等人回復他們的求助郵件。

卡拉附和了其他UHRS工人在線上論壇的說法:“我的HitApp”區域可能隨時關閉,工人可能接不到任務,但官方沒有任何解釋。因為供應商管理系統本身并不運營平臺,所以它既不能修復故障,也不能解釋發生了什么。當這種情況發生時,UHRS的工程師總是忙于讓平臺恢復正常,而無暇回應那些按需工人的詢問。盡管工程師很同情工人的遭遇,但從合同上講,回應工人的訴求并不是他們的職責。在供應商管理系統和使用供應商管理系統的科技公司之間,處理工人的沮喪情緒變成了一場大型的“踢皮球”游戲。

同樣,如果對工人提交任務的質量有爭議,供應商管理系統的代理不會介入。大多數幽靈工作的合同都清楚地寫明,仲裁糾紛的全部責任由工人承擔。供應商管理系統通常會為工人提供論壇,盡管工人受制于保密協議。通過EWOQ在谷歌上注冊的工人,看不到通過UHRS在微軟上注冊的工人,也無法與他們交談。但是,如果工人對UHRS有特殊的問題或麻煩,他們可以在UHRS上求助于一群活躍的按需工人,談論他們的工作。

最后,UHRS的新人必須等待三周才能拿到他們的第一筆工資。科技公司通常向供應商管理系統支付費用,然后供應商管理系統才向工人支付工資。和MTurk一樣,UHRS利用工人在網站上出現的最初幾周來驗證他們的賬戶信息,檢查他們的工作,并設置轉賬,而錢會先轉給工人在供應商管理系統中的賬戶。過了最開始的等待期以后,工人會每兩周收到一次報酬。

卡拉的公公婆婆不贊成她花很多時間在家里的電腦上。卡拉說,公公婆婆更希望她能多抽時間陪陪他們。但她喜歡獨立,希望口袋里有點閑錢。對卡拉來說,UHRS的大部分工作意味著不斷學習。它還意味著與IT行業等特定的工作保持聯系。UHRS上的工作給了卡拉信心,她知道在網上查找信息的最新軟件和策略。

卡拉還可以利用她在UHRS上的工作經驗來充實自己的簡歷,否則這些年可能意味著完全失業。“對我這個年紀的女人來說,重返工作崗位或者開始一份新工作是很困難的。每個人都覺得你只會跟在孩子后面跑,或者認為你跟不上工作節奏。”卡拉的丈夫開始重視她的工作,并想方設法支持她。卡拉甜蜜地回憶起有一天晚上他們都在家,丈夫給她端來茶和點心的情景。“我喜歡他看著我工作,為我做一些小事情,就像我為他做的一樣。”

盡管卡拉在業務流程外包工場的前同事沒有人跟她一起做幽靈工作,但她和前同事討論了如何提高檢索技巧。卡拉每周去市中心和她們見面,交換一些技巧,用卡拉自己的話來說,這樣她感覺自己還是“職場的一部分”。

MTurk和UHRS說明了微任務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依賴于人類的創造力。但是同樣的分解工作的方法也可以應用到更大的項目中。正如接下來的兩個案例所顯示,弄清楚在哪里以及在什么時候把人和機器結合起來,會創造新的商業機會。這些公司模糊了微任務與宏任務之間的界限。在這樣做的同時,它們也提出了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還有什么工作不能變成幽靈工作呢?

LeadGenius:模糊了幽靈工作微任務與宏任務的界限

印度南部海得拉巴的中心有一座100平方英里的“老城”,26歲的扎法爾一直生活在這里。老城是沿著穆西河河岸的一個建有圍墻的社區,它建于500年前,是印度最大、最古老的穆斯林社區之一。環繞著人口密集的海得拉巴科技城,有一條高速公路,扎法爾的父親曾參與修建。海得拉巴科技城是一個IT產業園,建于20世紀90年代,目的是承接涌入印度的大量外包工作。由于最初IT相關的工作機會大量出現時,最先受益的通常是海得拉巴占人口多數的印度教的上層種姓,所以扎法爾的許多叔伯和堂兄弟像很多印度穆斯林男性一樣,加入了移居到波斯灣沿岸的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大潮,尋找高薪工作,如司機、廚師,或者在遍布阿聯酋海灘的商店里當售貨員。

但是扎法爾的父親想讓兩個兒子過上不一樣的生活。他督促孩子們獲得大學學位和白領工作。扎法爾的哥哥學金融,在海得拉巴富裕市郊的一家銀行當出納。扎法爾學IT,獲得的學位相當于當地技術學院工程學學士。

在海得拉巴,科技公司的工作都交給了英語流利的人,尤其是掌握了英式或美式英語發音的求職者。像扎法爾這樣的年輕穆斯林男性,很少有機會練習英語口語,而且只接受過有限的工程訓練,所以處于不利地位。他花了大約一年時間申請海得拉巴幾家大型公司的客服中心崗位和技術支持崗位,但從沒有通過面試。所以在看到一篇關于按需平臺LeadGenius的新聞文章時,他就申請了。

LeadGenius提供企業間服務(B2B),向推銷員提供銷售線索。其他公司也出售銷售線索,但LeadGenius的天才之處在于其工人的創造力和見解。你可以這樣想:一次基本的網頁搜索可以得到潛在新客戶的聯系信息,但是人工智能無法確定這些信息是否有用。此時就需要人類參與進來。一個人可以瀏覽任意兩家企業的信息,比如營業了多久,是否有其他店址,老板是否官司纏身,從而幫助推銷員決定哪家企業更可能是好的推銷目標。在按需工作中很難培養一支被重視的工人隊伍,但LeadGenius做到了這一點,它在微任務(瑣碎的、重復的、有點機械化的工作)和宏任務(需要經過深思熟慮的工作)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26

扎法爾發現,在LeadGenius上注冊簽約與其他幽靈工作網站很像。作為一個新人,他需要點擊“申請”按鈕,創建“候選人賬戶”。他要做一項打字和校對測試,填寫一些個人信息——年齡、性別、住址。他要提交一份簡歷。LeadGenius著重告訴每一位求職者,非正式的工作經歷也會得到法律的認可,比如為家人工作——這一個小小的舉動表明,該公司的許多工人生活在工作不那么正式的地方。

LeadGenius的招聘與其他按需平臺的不同之處在于,接下來要由已經上升到高層級的工人進行一輪嚴格的面試。整個過程可能需要長達三周的時間。只有當應聘者通過了面試和一些額外的測試,招聘者才會發出工作邀請。

如果接受了工作邀請,新工人將參加有薪酬的視頻培訓和視頻后的測試。為工人支付培訓費用也是LeadGenius與其他供應商和開放幽靈工作平臺的不同之處。所有新工人最開始有90天的試用期,但如果他們熬過了最初的90天,滿足平臺的要求,包括每周登錄以及與團隊保持至少20個小時的聯系,按時完成輪班,他們的時薪就會自動上漲8%。

為了能夠每周工作20個小時,員工必須自備電腦和網絡,能夠使用微軟的Word、Excel和谷歌的Docs等辦公軟件,并且能熟練使用Skype等即時通信和語音聊天軟件。扎法爾在自己買的筆記本電腦上工作。他喜歡在家里不同的地方辦公,彈性地選擇休息或工作,而不是在用作家庭辦公室的門廳里一直面對著臺式電腦。

和扎法爾一樣,LeadGenius上85%的工人年齡在18歲至37歲之間。27LeadGenius上的按需工人叫“調研員”(researchers),其中有學士學位的比例略高于70%。在全球范圍內,女性占平臺工人總數的49%,盡管在我們調查的印度工人中,男性比女性多10%。LeadGenius上近75%的工人還在至少一個其他平臺上做按需工作。起初申請LeadGenius的時候,扎法爾還在全職為MTurk工作,但是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達到每天掙20美元的目標。根據LeadGenius的數據,每三個調研員中就有一個需要養一家三口甚至更多人。我們發現,在LeadGenius上,超過60%的工人無法單靠這個平臺滿足基本需求,還需要至少有一種其他收入來源。

LeadGenius擁有一支全球性的工人隊伍。該公司最大的調研員團隊位于印度和菲律賓。調研員的工資取決于他們找到的銷售線索在商業市場上的價值。和UHRS一樣,工人獲得的報酬同時取決于兩個要素:第一,所謂的勞動套利(labour arbitrage),即一家企業能以多低的成本,招募那些參與全球貿易的、工資水平較低的國家的工人去做同等質量的工作;第二,同樣重要的是企業提供的產品或服務的“本土化”程度如何。隨著越來越多的公司試圖把他們的產品銷往全球市場,這就需要了解當地語言、習語以及特殊風俗習慣的當地工人。28

LeadGenius組織調研員團隊的方法與組織傳統勞動力類似。責任層級較高的人,比如培訓師、初級經理和項目經理,決定了整個公司職業發展的軌跡。更高級別的工人組成團隊,處理特定客戶的需求,這些需求經常需要進行大量的網頁搜索,以搜集、分類和細化銷售線索。

團隊會經過組織,如此所有成員都會在同一個時區工作,通常也會在同一個國家。項目經理也住在同一個時區,以便回答工人的問題。工人必須能夠每周工作20到40個小時。除非有緊急情況,否則一旦他們加入項目團隊,就至少要待夠30天。工人的工作由項目經理評估。在合理的范圍內,他們在一定時間內獲得技能或知識的速度還有上升的空間。如果他們提交的工作不完整或者有錯誤,就會得到一次警告。如果三個月內得到三次警告,工人就會被平臺開除。

大多數項目中,工人都會看到一個數據面板,上面有預先加載的線索任務請求,就像MTurk和UHRS一樣。在某些情況下,LeadGenius的商業客戶會讓工人訪問他們的內部網站,以保護數據的私密和安全。工人、經理以及那些直接與項目相連的客戶能夠相互通信,數據面板是所有通信的中心。如果出了問題,工人可以向經理尋求幫助,并且工人可以在后臺運行實時聊天軟件,以便相互交談,就好像他們在零售店工作一樣。扎法爾花了一個又一個小時迅速而艱難地做決策,決定給團隊發哪條銷售線索。

由于LeadGenius提供企業間服務,日常工作可能很難想象,所以可以參考下面這個例子。美國的律師事務所通過LeadGenius這樣的付費平臺收集公共記錄中的人名。扎法爾這樣的工人先認領一個城市,比如馬薩諸塞州的劍橋城,然后上網搜索當地報紙,查找與違法者有關的帖子。這些人也許是因為酒后駕車被捕,也許是因為拖欠了贍養費。當潛在雇主在網上尋找求職者時,這些不太光彩的細節可能會暴露出來。LeadGenius的工人編制了一份詳盡的名單,列出了所有因涉嫌違法而被公開的人,然后他們把這份名單交給一位律師,律師開始挨個給名單上的人打電話,提出可以從搜索結果中刪除他們的記錄,條件是付錢。正如一名工人告訴我們,這是一種會持續提供新工作的潛在顧客開發流程,因為“人們總是會犯下他們之后想要掩蓋的罪行”。你可能會說,這是伴隨著互聯網出現的一種新型的訴訟教唆行為。它需要智能搜索技術,這是計算機無法獨自完成的。

工人會列出自己一天的空閑時間,當這一時間用盡之時,一天的工作就會結束——LeadGenius把這稱為輪班。而且,就像我們在其他工人中發現的一樣,LeadGenius的團隊成員結束輪班后,會與住在當地社區的同事見面。

LeadGenius每隔一個周二,在加利福尼亞州(這家初創公司總部所在地)時間中午之前,會使用數字支付服務PayPal和Payoneer甚至比特幣支付工人薪酬。但是,就像MTurk和UHRS,得到的報酬需要直接存款,所以工人必須冒一次險,把自己的銀行賬戶與另一個公司連通以便進行全球轉賬,這個公司的總部位于地球的另一端,由他可能永遠不會見面或交談的人運營。

通過為LeadGenius工作,扎法爾給自己的婚禮攢下了足夠的錢,還請了將近一個月的假。他的母親因為一場三輪機動車事故而身體虛弱,扎法爾還外出三周照顧母親。母親恢復健康后,他很快回到了LeadGenius。公司保證留給他一個名額,只要他想回來。扎法爾在結婚前拒絕了LeadGenius的一個初級經理職位,因為他的未婚妻不希望他在新婚燕爾時還要上夜班,也不能接受這個職位需要工作30個小時。

Amara:翻譯語言的幽靈工作

凱倫37歲,擁有比較文學學士學位。她和丈夫、3歲的兒子以及10個月大的女兒住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Amara是一個基于網絡的交互界面,可以把視頻和字幕鏈接起來,這并不是凱倫的第一份線上工作。幾年前,她通過供應商管理系統Lionbridge為谷歌(她懷疑是谷歌)做搜索引擎評估。她還為按需虛擬助理服務Fancy Hands工作過。這項工作包括即時在線客服和處理文本請求,這些請求可能是其他人發布的任何事情,從安排航班到購買家具,不一而足。但這類工作都不長久,所以需要不停地尋找類似的任務。

第二個孩子出生后,凱倫開始尋找更有創造性的工作。她為一家媒體公司(她稱之為“內容農場”)撰寫和編輯指南性質的文章,客戶包括eHow和Livestrong.com。凱倫說,在與主管進行了幾次緊張的電子郵件交流后,她被這家媒體公司“解雇”了。主管認為她的工作“不能令人滿意”,但沒有告訴她下一個任務該如何改進。嚴格來說,自由職業者是不可能被“解雇”的,但是,正如凱倫所說,“不管法律意義上如何,那感覺就像是被解雇了一樣”。然后,她在克雷格列表網站上搜索其他文案編輯工作時,看到了一則Amara的招聘廣告。

Amara提供翻譯視頻和添加字幕的服務,它把幽靈工作的機制與管理翻譯視頻的剪輯和重組的自動化功能結合在一起。Amara模糊了重復性的微任務和大規模的宏任務之間的界限,后者要求工人為項目帶來創造性的見解。Amara提供的工作也挑戰了社會上大多數人認為的有償工作與志愿服務或義務勞動之間有明顯區別的觀念。

Amara的經營理念可以追溯到2006年。當時,幾個朋友尼古拉斯·雷維爾(Nicholas Reville)、蒂凡尼·程(Tiffiniy Cheng)、霍姆斯·威爾遜(Holmes Wilson)和迪安·詹森(Dean Jansen)都在非營利機構網絡共享文化基金會(PCF)工作,Amara是他們的智慧結晶。29PCF有一小筆撥款用于開發可讓人更容易地在網上分享視頻和創意作品,同時沒有看門人或廣告商來控制內容的各種工具。當時,只有RealPlayer播放器和Windows媒體播放器支持在線播放視頻。2011年,PCF在其早期軟件的基礎上推出了Amara,這是一個基于網絡的平臺,可幫助人們集體在屏幕上播放的視頻中把語言翻譯添加到對話和場景里去。

2011年春天,就在PCF的Amara上線之后不久,激進分子就用它翻譯記錄人權危機的視頻,尤其是在“阿拉伯之春”與福島核反應堆事故期間。Amara因此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電影制片人和非營利機構TED演講的創始人找到了PCF,想讓其為那些想要給全球觀眾提供字幕的媒體創作者和TED演講者提供“快速字幕”30到2013年年中,PCF的執行董事尼古拉斯·雷維爾和經驗豐富的技術策略師阿勒里·阿爾卡拉(Aleli Alcala)共同創立了“按需Amara”(AOD)來填補這一有利可圖的市場。Amara體現了幽靈工作崛起的兩個現實。第一,幽靈工作不僅存在,而且將長久存在,這否定了一種說法,即把人類從需要創造力的工作流程中完全拋棄是很容易的。第二,Amara也讓人們看到,逐漸有一些企業希望明確承認幽靈工作背后更有價值的組成是人類,而不是軟件。

凱倫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Amara,為YouTube視頻、短紀錄片以及失聰和重聽社區的大學課程配字幕。宏任務吸引她的原因和我們了解到的吸引其他Amara工人的原因一樣。凱倫喜歡做全職媽媽,但也渴望找到和同事進行成年人交流的途徑。當她轉向按需Amara工作時,她對這份工作已經很熟悉了,但不同的是現在開始有報酬了。

Amara的工資標準取決于對特定語言的需求。使用更常用的語言翻譯視頻內容并添加字幕,尤其是那些更富裕國家的語言,會獲得更高的溢價。例如,凱倫把視頻中的文字和語言翻譯成英文并添加字幕的話,每翻譯1小時視頻,Amara會給她68美元。凱倫第一次配字幕時,她花了1個小時才完成1分鐘視頻。但她不斷練習,速度越來越快,她的薪水也達到了平均水平。

為了獲得平均薪酬,Amara上的工人為英文內容添加字幕,每分鐘視頻就能掙1美元。現在凱倫每次只翻譯時長15分鐘的視頻,但這樣工作一小時能掙15美元多一點,幾乎是她在當地星巴克煮咖啡的兩倍。而且凱倫不需要全職工作就能拿到這么多薪水。但凱倫說,這份工作最棒的是團隊合作。

早期嘗試線上工作時,凱倫形單影只。但現在她與一個團隊合作制作視頻字幕。按需Amara把處理單個視頻的團隊分成小組,小組的規模取決于語言和翻譯項目的體量。如果是一部即將參加國際電影節的正片長度的電影,Amara會指派幾個團隊負責人來監督這個項目,發出工作請求并組建團隊。這就是凱倫最近接手的一項工作。

一旦組建了團隊,Amara的每一個人都會收到正式的邀請。感興趣的成員可以反饋自己的空閑時間。只要團隊成員接受邀請,他們就可以選擇任何可供處理的視頻,并與團隊中的人共享剪輯或注釋。Amara的團隊成員基本上是平等的,既制作原創字幕,又編輯其他團隊成員制作的翻譯。

在Amara上,接近75%的人年齡在18歲到37歲之間,超過60%是女性(這與我們研究過的其他所有平臺相反)。3178%以上的成員擁有學士或更高學位(40%以上擁有碩士或更高學位)。80%的Amara工人依靠這個平臺,以及至少一種其他收入來滿足自己的需求。而對于接近70%的工人來說,Amara是他們用來獲取按需工作的唯一幽靈工作平臺。

Amara上的大部分團隊溝通也是通過電子郵件或實時聊天頻道進行的。團隊成員可以創建個人簡介,這樣他們的姓名、照片和簡歷就可以與同一個項目的人共享。凱倫說,團隊成員之間的整體氣氛是友好的;有些人甚至會彼此發友善的電子郵件。總而言之,這與她早期的按需工作經歷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Amara和其他工作平臺之間還有一個很大的差別。如果團隊成員開始做一個任務(視頻),然后意識到任務的要求太高,或者自己不感興趣,他可以隨時把任務退回去。凱倫回憶說,接受任務后,她只拒絕過一次。那是薩繆爾·貝克特(6)的戲劇。“Amara需要給它配字幕。這項工作太難了!劇中人物的語速非常快,而對話我完全聽不明白。總得有人給它配字幕,但我無法想象。”凱倫得到了報酬,因為她花了時間研究怎樣做:正好是5分鐘回顧視頻的時間。領取任務和放棄任務既簡單又沒有壓力,這可以鼓勵團隊成員嘗試那些看上去可能有些嚇人的主題。

Amara不辭辛勞地開發軟件,不僅方便工人使用,而且很有趣。畢竟,它首先需要吸引志愿者。Amara給團隊成員提供了他們用來翻譯和添加字幕需要的軟件。為了給視頻添加字幕,詹森和威爾遜以流行的舞蹈視頻游戲《勁舞革命》(Dance Dance Revolution)為模型開發軟件,并且增加了一些功能,包括醒目的按鈕和簡潔的界面。安裝這個軟件后,使用跳格鍵(Tab鍵)瀏覽視頻資料變得很容易。當團隊成員觀看視頻剪輯時,他們把對話的翻譯或動作描述的翻譯輸入到屏幕上的文本窗口。然后他們點擊字幕,拖動到Amara編輯器中,把字幕添加到視頻片段上。他們也可以隨時暫停和開始,“你只需要按下兩個鍵,就可以讓字幕滾動或暫停,使其與視頻同步。這是一個很棒的項目。”可以說這就像玩電子游戲一樣簡單。

從某些方面看,自動識別語言和翻譯很容易,因為人們已經習慣了日常生活中的Siri、Cortana和Alexa等工具(7)。人類語言的自動識別和翻譯是人工智能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它發展成一個新領域,叫作“自然語言處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自然語言處理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互聯網收集了大量人們用各種語言寫作和說話的例子。然而,對計算機程序來說,抓取視頻中的對白仍然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更別說翻譯成其他語言了。公平地說,這也需要一個團隊來實現。

Amara是一家非營利機構,它挑戰了風險資本對優步等公司的無限熱情,以及隨之而來的一波創業浪潮,那些創業公司都標榜自己是各自市場“優步化”的代表。LeadGenius和Amara代表了另一種商業模式,承認他們不僅僅出售匹配軟件。他們的業務是依靠人類的創造力。他們還使用幽靈工作完成比給圖片貼標簽更宏大的任務。至少在今天,這些宏任務仍然超出了自動化的能力范圍。

Upwork:全職雇員管理宏任務

在將工人與另一家公司的任務進行匹配時,LeadGenius和Amara的商業實踐使人們的注意力不禁轉向了人機合作環路中的另一類也很難被看到的人。他們便是那些請求者——小企業的個體戶或大公司的全職雇員——通過幽靈工作平臺尋找和雇用幫手來緩解自己的工作負擔。他們不過是另一群陷入幽靈工作的人,忙著處理辦公桌上亟須完成的新項目。

類似Upwork這樣的商業平臺以及越來越多的競爭對手采取了一種混合的方式來管理幽靈工作。他們允許客戶訪問API,從而實現自動化的雇傭、評估和支付,這與MTurk沒有什么不同。但它們也允許個人或公司手動在網站上提交任務,并與工人進行更多互動,從而使完成的瑣事看起來更像是發生在幾個辦公室隔間里,而不是高度原子化的微任務。這些網站上常見的任務包括平面設計、視頻制作和內容創作,但也有更多工程型的任務,比如網站制作和軟件開發,這些任務的時薪可達100美元以上。更宏大、更復雜的任務需要更多的互動,因此Upwork允許請求者與工人實時聊天和互通電子郵件,這對更復雜的任務非常有用。盡管如此,平臺本身仍然是工人和請求者之間互動的中間人,這也使雙方相互疏離。這可能會消解請求者眼中工人的人性,就好像工人只是平臺軟件的一部分。Upwork等平臺表明,自動化和半自動化流程現在已經在分配和管理從簡單到復雜的全部工作。

也許諷刺的是,我們在Upwork等網站上遇到了一些人,他們本身就是全職雇員,卻也在網站上雇用工人。他們求助于幽靈工作平臺,把各種宏任務分包出去。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這么做有四種原因,而且所有在工作中感覺人手不足或不堪重負的人應該都很了解。第一,就像他們可能會在克雷格列表或巨獸網(Monster.com)上發布臨時招聘廣告一樣,全職雇員也會使用按需平臺,因為公司內部沒有人具備項目所需的專業知識。這方面的專業知識涉及面很廣,從撰寫文案到分析引擎的振動,各種類型都有。正如一位工程公司的高級經理所說,他通常會雇用按需工人來做詳細施工設計。“我在尋找了解大型感應電動機的振動分析專家。我找的是既擅長設計又擅長工程的人。”一家線上教育公司的營銷經理想找人做內容設計、撰稿和動畫制作,他說“如果內部無法完成,我們會找一名自由職業者來完成這項工作。但也有些情況,我們自己不會做,所以別無選擇,只能雇自由職業者”。

第二,相比于通過傳統的勞務中介招募工人,雇用按需工人的速度快得多,成本和管理費用也更低。對于那些想要提高盈虧底線、實現利潤最大化的公司,這是最誘人的特點。一家營銷公司的溝通交流專家估計了雇用按需工人節約的成本,并且指出:“與自由職業者合作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交付價值的成本最低。因為我們不需要提供福利,也不用分配辦公空間,我們可以節省40%的成本。”營銷經理也可以立即估算出節約的成本:“如果你去(勞務)中介談一個項目,他們可能要收2 500美元;但如果你去Upwork,可能只需花700到800美元就可以搞定。”

第三,雇用按需工人最常見的一個原因是工作量突然增加。這種情況下,公司的全職雇員可能在新任務到來時正忙于其他工作,因此會雇用一名按需工人作為額外的幫手。營銷經理說:“如果有一個快速周轉項目,我們會雇用自由職業者。如果我們的內部團隊沒空,或者我們同時有很多工作要做,也會雇用自由職業者。”雇用按需工人的全職雇員表示,工作量增加有多種原因,包括季節性因素或項目很快要到截止日期,某些情況下兩者兼而有之。一家直郵公司的項目經理說:“我們的業務是周期性的,甚至是季節性的。所以在高峰時期,每個人都滿負荷工作。這時我們就會提議,雇一名自由職業者。”

我們的受訪者說,他們雇用按需工人的最后一個原因是,工人的工作質量比招聘機構雇用的承包商更高,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比全職雇員更高。一家廣告公司的營銷經理說:“我發現在很多情況下,他們的表現都比內部雇員好。”工作質量高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按需工人為自己工作,并希望接下來繼續合作。我們將看到,雇用按需工人有一些缺點,人事經理克服這些缺點的普遍做法是,維持一批值得信賴的、可以反復雇用的按需工人。按需工人也意識到這一點,為了被納入受信任的人才庫,他們會高質量地完成工作。可以說,來自新請求者的每個任務都是一場選拔賽,勝利者將進入他們的可復用名單。高質量工作結果的第二個原因是,按需勞工市場上存在就業競爭。工人必須掌握最新的技能才能獲得工作,相反,全職雇員即使技能過時,也不會有嚴重的后果。一家醫療保健公司的項目經理表示:“我認為,最優秀的技術工人來自(自由職業)這一領域。這個領域會吸納特殊的人,他們更加多元化,更愿意學習更多的系統和更新的方法。我認為自由職業能磨煉技能,讓你保持敏銳和警覺……他們的技能令他們在公司更受歡迎。”

盡管真誠地欣賞工人的高超技巧和職業操守,但請求者之間也有一種默契,有時他們會說,外包出去的那些任務,如果在情況允許的條件下,也會自己完成。很多情況下,在產生宏任務的人和完成宏任務的人之間做出區分是相當武斷的。如果全職雇員所做的工作和他交給按需工人的工作沒有太大的差別,那么為什么全職雇員似乎擁有所有的福利補貼,而分發這項任務卻不需承擔任何風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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