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西晨面對蘇可藍是理虧的，也沒法解釋什么，他索性上前直接面對汪州——蘇可藍看著擋在自己前方的背影，這三兩步距離他走的無比自然而然，似乎都沒有多想，她有些氣不下去了。

他皺眉問對方，“你怎么來了？”

汪州嬉皮笑臉，“我若不來，誰幫你呢？”

這話，汪州曾經說過。

上一次決定去尋找冰山科技核心，所有人都被突然切換的世界弄的措手不及，認為譚西晨非要挑在這個節骨眼上與冰山正面剛有些異想天開，出發之前，譚西晨讓汪州選擇是否愿意跟隨。

譚西晨記得很清楚，汪州當時是這般回答的——譚哥，我若不去，誰幫你呢？

而當時汪州的笑容，似乎也與眼前重疊。

然而世上很多細節都經不起再三推敲，上一次譚西晨讓汪州自己選擇去還是不去，乍聽上去，是擔心他跟著一道涉險，但時過境遷再回想，那不過是攤牌之前最后一次警告，如果汪州當時沒有動那些手腳，他們兄弟二人或許還走不到那一步。

如今再回想這些，都是多余。

不僅譚西晨意識到了，汪州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才會這樣笑。仔細分辨就能發現，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那笑根本不是什么年輕人的靦腆，而是歷經滄桑之后的諷刺。

將礙事的紗帽扔到一邊，汪州分別抬起左右手，似乎在打量此刻復古的裝扮，由于袖子是收過口的的，倒還不算礙事，他勉強滿意。重新看向對面，只見譚西晨還嚴嚴實實的擋在蘇可藍前面，顯然并沒有因為他那句話而放松戒備。于是汪州笑的更夸張，勾起的嘴角像是用刀子割出來的。

譚西晨的面色又沉了幾分，“我是問你，徹底決定了？”

汪州的表情頓時僵住，擠出一句，“譚……哥，都到了現在還問這個問題，就有些沒意思了?！?

譚西晨不瞎，當然看得出來當下的話題招人不痛快。不過那又怎樣？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本來就不包括“照顧他人心情”這一項。比起讓所有人都愉悅，確定汪州的動機等同于確定下一步行動的方向，這才是當前第一緊要的。

所以譚西晨并不妥協，死死盯著汪州。

汪州被看的一陣煩躁，一只手下意識的扶在劍鞘上，將劍拔出一小段，又重重杵回去，不斷的重復這個讓氣氛更加危險的動作。

終于，汪州忍無可忍，他有些癲狂的抬起雙手，“麻煩你看看周圍的環境，各種怪獸隨時都會冒出來，剛才我沒殺你，不代表它們也不會。要刨根問底也要看場合……”

譚西晨沒讓他把話說完，抓住一個細節，“也就是說，剛才朝我揮劍的，的確是你？”

汪州像是被踩了痛腳，干巴巴的回道，“我切換過來的時候，那一劍已經揮出了。不過……我沒有阻止就是了，要看清迷宮怪獸的數據是怎么設置的，這是非常好的機會，我想還是不要浪費的好?！?

他是真的為了測試怪獸會不會將譚西晨視作擊殺目標？還是眼下現編的借口？誰也不確定。不過譚西晨也沒法追問，因為是他自己主動當試驗品，出了任何問題，首要責任都只能算在他本人頭上。

實在是心情太煩躁了，汪州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的話是在火上澆油，“不說別的，邵仲庭留下的手環在我這里，沒有我帶路，你根本到不了目的地?！?

首先被點著的當然是蘇可藍。汪州竟然大喇喇直接喊“邵仲庭”的名字，而且重要的遺物手環還落到了他手中，也不知究竟是哪件更令她惱火，或者兩者皆有。

但蘇可藍沒能正面對上汪州，譚西晨仿佛腦后長了眼睛一般，背過手一把拽住她。

譚西晨神色不變，但比起另外兩位，他的反應反而是最正常的，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理所應當的戒備，情緒沒有什么激烈的起伏。“把手環給你，是因為料到安東第一個會對你下手，讓你能夠順利脫身?！?

對方都提出來了，汪州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想起這一份人情，好歹收斂了幾分，暫時沒吭聲。

蘇可藍也想起這一茬，在發現手環被掉包之前，她一直先入為主的認為汪州已經被安東處理掉了。以她對安東的了解，給一個叛徒留下生還的機會，簡直不是那位會犯的錯誤。

這背后必定還有她不知道的隱秘。

“既然已經逃出來了，那就把東西還回來吧。”蘇可藍提醒。倒并非完全是在針對汪州，也因為手環不在譚西晨身上，她實在沒法安心。

果然，汪州剛出現時與蘇可藍打招呼的良好態度只是假象，兩人同“屬于”冰山陣營的時候，頂著布拉德化名的汪州與蘇可藍就是各種不對付，閑暇之余最大的興趣就是挑蘇可藍的刺。面對蘇可藍的要求，他故意曲解，“還給誰，你嗎？你會用？”

聽這話問的，論起網絡技術領域，蘇可藍甩了他八條街都不止，也不知汪州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

蘇可藍卻皺了皺眉，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不安在此刻又動蕩起來。果然并非她疑神疑鬼，譚西晨的確將她排斥在計劃關鍵步驟之外，似乎就連這個敵友不明的汪州都比她了解更多的真相。

“汪州，別拱火。”譚西晨忍無可忍，斥了一聲。

聲音落下，雙方都是一愣。倒不是汪州從來沒有被呵斥過，相反，那是刑偵隊里的家常便飯。然而，如今已經時過境遷，人變了，哪怕還是曾經那碗飯，味道也餿的讓人咽不下去。

大概是因為受到了不小的沖擊，汪州居然奇跡般的老實下來，不再吭聲了。

譚西晨也不管他究竟因為什么而沉默，機會難得，他正色問道，“你確定你已經想清楚了？”

汪州沒忍住，從煩躁的面具裂縫中溢出一絲冷笑，“現在還問這個，是不是有些晚了？如果不是下了決心，我根本不會帶你們來冰山。”

身世被拆穿之后，汪州打起野心的幌子，以“寧芮”為條件交換譚西晨的合作，他回來的根本目的似乎就是為了奪去冰山世界。但汪州也不是傻子，他不會看不出此行暗藏的危險，比起奪取冰山，他首先要面對的是安東的報復。明明了解風險，可汪州還是回來了，不是瘋狂又是什么？

不過為了實現野心的瘋子，與為了其它理由的瘋子，似乎又有所不同。

有些話，譚西晨本來不打算說，說出來除了戳別人和自己的心窩子之外，也沒有什么價值，但是他又不能不說，畢竟這話留下來就如同在喉嚨間留下了一根魚刺，不說明白遲早出事，“白藝……”

“你別說了！”汪州還是沒容他說完，“別給我安什么為了白……白姐之類的名義，我不是為了她，至少不完全是。你說的沒錯，白姐沒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就沖著這一點，誰也不能把她的死安在我頭上。我……”

汪州突然失去了對自身的控制，嗓子抖的破了音，旁人也不確定他究竟說了什么，只隱約像是——

“我背不起。”

“好吧?！弊T西晨輕點了下頭，與其說是理性上的接受，不如說是感性上的妥協?！胺凑缃襁@個狀況，除了你之外，我也沒其他人可用?！?

其實也不能說沒有任何根據，只不過不是那些能夠分門別類的動機，在譚西晨積累的經驗中，不知見過多少人做過各種匪夷所思的事，而最初的理由卻是那樣幽微，甚至連本人都說不明白。

可是，人不都是這樣嗎，突發的沖動，積壓的不甘，別人眼中沒什么大不了的瑣碎，落在自己身上就是刻骨銘心之痛。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哪里分析的出那么多的一二三四ABCD。

反而是汪州被逗的笑了笑，算不上多么愉悅，但好歹有了幾分好好說話的念頭，“我已經沒有選擇余地了，倒是你，真的想好了？”

汪州不僅要把問題還回去，還擔心得到同樣的敷衍，沒等對方說什么，先補上一記，“都到這時候了，即便是為了拉攏人心，也別說什么‘相信我’之類的話，反正我不會信?！?

雖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進行條條框框的分析，但似乎只有那些一條一條清晰羅列出來的理由才具備足夠的說服力。

既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