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西晨嘆了口氣，“非你不可的理由，也有。你應該是最了解如何使用手環……追蹤程序的人。”

聽見對方準確的說出“追蹤程序”四個字，汪州下意識的看了蘇可藍一眼——倒是真沒料到她會承認。

汪州還當蘇可藍轉了性，哪里曉得她是被逼的沒轍了。

不過與蘇可藍有關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汪州并非真的關心，將話題繞回正題，“你指的是前幾次我順利把你撈出去的事？你不是都懷疑那些是我演戲嗎？”

“就算是演戲，沒有一點本事，也沒法把戲演的那么逼真。”一次是從冰山科技地下，一次是從棚戶區，如果不是早已對汪州心存懷疑，譚西晨本該對他心存感激的，對方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

若是單論對于信息技術的了解，譚西晨應該是在場三人中最差的，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反而能夠跳出囹圄，從更加廣泛的角度審視來龍去脈。

譚西晨道，“邵仲庭要收拾自己留下的爛攤子，卻也知道有生之年大概沒法做完所有事，他必須留下后手。但因為安東的背叛和陷害，邵仲庭已經草木皆兵，不管把后手托付給誰，他都沒法真正放心，也包括你們兩位。”

一個是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一個血脈聯系的親生兒子，居然都不能獲得起碼的信任，也不知相比較起來誰更加可憐一點。

兩人的反應倒是相當一致，各自轉頭相互看了一眼，隨即竟然齊刷刷的露出尷尬的笑。

雖然還遠遠沒到一笑泯恩仇的地步，不過兩人都暫時接受對方作為同伴。他們會站在這里，共同點就是被譚西晨設套誆來的。即使兩看兩相厭，似乎也不能不賣譚西晨一個面子。

當然，彼此之間，該有的防范一點都不能少。

譚西晨的目光在他們兩位的臉上逡巡了一圈，心說，能合作就好，至于有幾分真心實意，也壓根顧不上了。

伸手一指拎在汪州手里的手環，盡管蘇可藍幫他爭取，但譚西晨本人并沒有拿回來的打算。他對汪州說，“就拿這東西來說，實物雖然留給了陳路，相關代碼卻留給了蘇可藍，這些都還不算，具體使用方法，似乎只有你才知道。”

汪州不客氣的嗤笑，連“畫蛇添足”都懶得說。

蘇可藍若有所思，盯著汪州，“你那個游戲賬號？”

之前幾次汪州依托了什么手段去撈譚西晨已經不可考證，但這一回卻相當清楚，正是他的游戲賬號，以及他在輸入賬號之前特意運行的那段程序。

蘇可藍當然記得，賬號是她“逼”著汪州給的……逼個鬼啊，她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是被套路了。虧她之前還同情落入譚西晨套路的高局長，敢情她自己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汪州偏還在這個當口沖她挑眉笑了笑，反正落在蘇可藍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挑釁。

如何應付這家伙的挑釁，蘇可藍算是經驗豐富，簡要概括，不要理他，將注意力放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上面。

蘇可藍是一個為了某個目的，連自己都豁得出去的狠人，比起常年孤身當一個“臥底”，被別人挑釁一下實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此次應對方法也不例外，蘇可藍全副心思衡量的都是那個游戲賬號的影響力，既然他們最初是借助賬號才到達了冰山核心，那么換句話說，是不是連性命都牢牢綁在賬號上頭？

譚西晨沒有意識到這個嚴重問題嗎？不，他肯定早就有所察覺。蘇可藍簡直不知該作何評價，因為她發現一位比自己還能豁得出去的狠茬。

說到游戲賬號，汪州想起一件事，“對了，賬號我也給了陶主任，上面附加了一定屏蔽手段，雖然不能保證絕對安全，但若是有必要，可以通過這個與外界聯絡。”

譚西晨確認了一下，“你和陶行知聯系上了？”

“那是當然。你們兩個在這里忙著打怪，我總不好什么都不做。”前面半截聽著還像人話，后面一半就有些不是那個味兒了，“我總要體現自己的價值不是嗎？要不被踢出隊伍怎么辦？”

譚西晨問，“陶行知那邊怎么樣？總不會還維持著單打獨斗的社交恐懼癥狀態吧？”

不愛與人來往，并非陶行知一個人的毛病，網監那邊多少都是這樣，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的生命里只有屏幕，沒有活人。“宅”的屬性根深蒂固，只看不同的人，表現出來的方式有所不同罷了。

“當然不可能，有幾位專家已經與陶主任勾搭……哦，不，合作上了。好不容易從爆炸案中保下那群專家的性命，總要讓他們做些事。”

自從進入冰山之后，譚西晨對于外界的了解便十分有限。盡管之前他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事情發展的過程就是不斷脫軌的過程，誰也不知會偏離到怎樣的程度。

譚西晨已經無法再對外間的事進行干涉，但他還是需要盡可能加以了解，以便調整自己這邊的行動。

但即使要問，也不能毫不講究的隨便張口就問，譚西晨斟酌了一下，“專家們偷偷做‘私活’，上面能同意？”

“關于這個，我也問了陶主任。”不管心里懷著怎樣的鬼胎，曾經搭檔的經歷也并非虛構，汪州對譚西晨的套路了解的不得了，猜到他會關注此事，于是做主打聽過了。

但汪州卻在此刻聳聳肩膀，“陶主任大概是顧慮我的身份吧，回答的很敷衍，只肯告訴我，代表上面來的是喻副市長。”

對那位，譚西晨有著很深的印象，而且說實話，印象還不錯。國際論壇臨時更換會場，所有人員都反對，最后是喻副市長拍板支持了他。以及這位不辭辛苦，一一去拜訪各位專家的做法，也是相當不容易。

但是，譚西晨不能簡簡單單的對喻副市長下定義，對于這樣的人物，哪怕將其本人看的再透徹，也絕不能說了解他。因為他從來不是簡單的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的部分，在整個群體之中，個人的意志不能說毫無價值，但歸根結底還是要在集體意志面前讓步。

若是剔除掉正義與邪惡的衡量標準，安東手中的虛擬技術實在具有無以倫比的巨大吸引力，無論是個人，還是組織，都不可能云淡風輕的得與舍，從來沒有拿起過倒也罷了，可一旦與之接觸，誰能抑制滿心的欲望？

在汪州的轉述中，陶行知用的措辭就相當微妙，“代表”，詞語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

譚西晨不是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犯疑心病，但他真的沒法相信任何人。

“那……”譚西晨只輕輕念了一個字。不打算將話說的太明，賭的就是殘存的默契。

汪州真心不想開口，但沉默片刻，不知因為什么還是妥協了，“高……局坐鎮呢，那位是怎樣的老狐貍，你很清楚，我也深有體會。他當然不會拉所有專家下水，而是特意選了兩位……”

“哪兩位？”蘇可藍插話插的相當突兀，她本來壓根不想摻和進這個非正常警察特殊群體的對話，但她本能的覺得這是個很重要的細節，忍不住問清楚。

汪州居然用正常態度進行了回復，“侯永、杰弗里·卡德拉，你應該都知道。”

蘇可藍當然知道，而且她還曾經陪著老師見過卡德拉兩次。聽到他們的名字，蘇可藍便明白為何警方會選擇這兩位合作，他們的專業素質自然不用多說，但兩人對于信息技術的發展都抱持著謹慎的狀態，可以說是標準的技術悲觀者。

要終結冰山世界，悲觀者的確比狂熱分子要可靠多了。

當喻副市長挨著上門拜訪專家的時候，高建林只盯著這兩位。

幸運的是，高建林并沒有花大力氣去說服他們，因為這兩位的立場從一開始就相當明確——邵仲庭剛啟動投影實驗的時候，實在相當欣賞兩人的能力，多次聯系試圖說服兩人加入實驗室，不過侯、卡二人從來沒有松過口。

而高建林找到他們，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明論壇爆炸案的真相，兩人當時正在為眾多同行的意外身亡而悲痛不已，警方提議合作，無疑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報仇的機會。更不要說報仇的方式是搗毀冰山世界，這無疑符合兩人一直以來的觀念。

所以高建林真沒有費多少唇舌，兩人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警方的助力。

他們也相當厲害，一邊接受雷宏偉的保護，一邊暗度陳倉的幫高建林“干私活”。

果然，默契這種東西影響至深，不僅影響汪州，也影響譚西晨。即使對話簡短，但通過只言片語，已經足夠讓他理清整個過程。

譚西晨看著汪州，這一眼格外幽長，以至于汪州忍無可忍，已經想開溜了，但譚西晨在他轉身前的最后一刻道，“剛才你問我為何還會選擇你，我的理由還沒說完，除了你掌握的那些秘密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相信你依然是一名警察。不要再扯什么過不去‘邵仲庭’這道坎的理由，當年報考警校的是你，畢業后加入警局的也是你，這些都是你自己的選擇。難道沒有邵仲庭，你人生的選擇就會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