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關于那個失誤的前因后果,公司都已經調查清楚,直接經手人小寧也按規定受了處罰。當時就已經說過了,此事今后都不許再提。實驗嘛,從開始構思到最后成功,從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每個人都會經歷失誤,甚至于失敗,我們要做的,就是一次次的吸取經驗教訓,不斷修正,直至成功。”
此番長篇大論來自于大廳里年齡最大的那位,即便已是滿頭銀絲,但身姿筆挺,手工裁制的三件式西服正裝,更給這位添了不少氣勢。
之前寧芮盡量收斂態度,便是看在這位“安先生”的面子上。同時,安先生對于布拉德的威懾力也非同一般,盡管心不甘情不愿,但也不再跳將了。
安先生轉頭,對此地主管閔正奇吩咐:“行了,把監控畫面換回去吧。”
得了這位的命令,閔正奇輸入指令的手指恨不能飛起來,短短數秒,畫面又變回了讓人很不舒服的小格子狀態。
平心而論,這個畫面還不如之前擁吻的那個呢,至少帥哥美女看起來美艷無比。然而,這幫人的審美仿佛是與寧芮從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當小格子畫面切換出來之后,竟然不約而同的都將視線放了上去,他們看得如此認真,就連方才的爭端,都煙消云散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更不知那位安先生從其中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玄機,忽然開口,一副主持大局的態度,“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是關于開啟閾值試驗下一階段的事,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下一階段”四個字宛如滴入滾油的冷水,濺起了好一陣滋滋啦啦的議論。
安先生居然也不著急,更沒打算要制止,耐心十足的等在一邊。先前說話時,開口“大家”,閉口也“大家”,再加上此刻近乎縱容的態度,仿佛是個多么民主親切的人一般。
也只有寧芮——說起來,她的年齡在眾人里面偏小,但卻是最早與安先生共事的人。日久見人心這話不是說來玩玩的,沒人比她更了解這位獨斷專行的人設。
終于無法繼續心安理得的坐在椅子上了,寧芮起身走到安先生跟前,凝重的思慮也反映到她的臉上,陰影籠罩之下,眉宇沉沉——也難怪譚西晨那晚會突兀的問出“你是誰”。
她是她,但是,越來越不像她。
寧芮斟酌了片刻,沒能找到更妥當的措辭,只能小心翼翼的問:“這么快就開始下一階段嗎?”
“當真要開始下一階段了嗎?”類似的提問來自湊過來的布拉德,兩個聲音不分先后,表現出的情感卻截然不同。
也不知安先生是偏心還是怎么的,沒理會寧芮,反而微笑著沖布拉德點頭,“這都是你監控實驗進程措施得力,如果下個階段進行順利,你起碼要占一半的功勞。”
倘若有尾巴,此人大概已經翹到天上去了,大言不慚的應了一聲:“那是當然。”
別說寧芮了,在場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什么叫做“監控實驗進程”?用個不太好聽的比喻,放在古代,那就類似于戰場上只會吆五喝六,其實啥也不干的監軍。監軍一般由什么人當?太監。
安先生也不知是教養太好,還是城府太深,居然還能心平氣和的繼續詢問:“根據你監控的結果,認為我們開始下一階段,條件成熟了嗎?”
哪怕是為了一半的功勞呢,也必須給出肯定的答復,不是嗎?什么違不違心的,其實真沒那么重要。
就在布拉德頭點了一半的時候,寧芮不由分說的打斷:“我認為條件還不成熟。”
這個女人!布拉德頓時氣的咬牙切齒。如果不是這個女人處處與他作對,他方才也不會把那么惡心的照片投放的大屏上。
可是,下馬威的作用似乎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但是剛剛才做了那樣的手腳,短時間內倒不方便再故技重施。不過布拉德也很清楚,如今做主的不是她寧芮,而是安先生。
布拉德定定神,試圖解釋:“安先生,監控……”
寧芮如何看不出其中你來我往的貓膩,如今在這個大廳中,反對實驗進入下一階段的絕非她一個人,所以安先生才會放棄與其他人溝通,直接找上布拉德這個蠢貨一唱一和。
這個節骨眼上,她怎么可能容許布拉德把話說完?再次打斷:“沒錯,監控實驗進程,是你負責的部分。可是你監控什么了,到處刺探別人的隱私嗎?”
什么叫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
布拉德“你”了半天,指著寧芮的手指也哆嗦了半天,看的旁人也跟著心慌氣短,真擔心他一口氣倒不上來,直接抽過去。
安先生仿佛有些看不下去了,狀似好言相勸,“好了,小寧,在任何實驗中,監控進程都是必不可少的。況且,若不是布拉德做事仔細,平安夜分尸的案子,可就要出紕漏了。”
寧芮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公司得知譚西晨重新調查吳新江,是因為他手機里翻拍的檔案照片,如此說來,那張照片是這家伙提供給公司的?”
著實見不得此人小人得志的模樣,寧芮明褒實貶:“布拉德,倒是真的看不出來,你手上竟然有了突破警方‘屏蔽器’的技術。”
布拉德不甘示弱的針鋒相對:“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別人也做不到,事在人為嘛。”
眼看又要開始新一輪的唇槍舌戰,安先生沖著他們兩人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意味深長的道:“很多事只是聽起來復雜,可一旦破解了核心,就會發現,原來一切如此簡單。警方的屏蔽器,從正面攻擊的確困難重重,但世上的任何一個所在,不管現實,還是虛擬,都有后門。”
后門?寧芮硬生生的被這兩個字驚出一身冷汗。
她兀自在這邊毛骨悚然,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耳旁風,直到有人從背后拍了拍她。
如夢初醒的寧芮,一抬眼就對上了安先生略帶譴責的目光。她連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抱歉,安先生,你剛才說什么了?”
安先生不答反問:“怎么突然走神了?可很少見你如此心不在焉啊。小寧,做事嚴謹和冷靜自持,是你的優點,也一直是我最欣賞你、看重你的地方,可不要讓我失望。”
這幾句話雖然說的嚴肅,但也不失為語重心長,寧芮告誡自己,不能不識好歹,“是。”
安先生深深打量她幾眼,判斷她還是有分寸的,于是也沒有繼續苛責,轉回正題,“‘投影’設備的改良,進行的怎么樣了?”
寧芮嘆了口氣,盡管有些話說出來會對自己相當不利,但她還是坦坦蕩蕩的照實說了:“‘投影’是邵仲庭先生一生最大的成就,破解起來都萬分不易,如今,我們對于其核心秘密,依然沒能全部掌握。在現階段談改良,我只能說,太冒進了。這也是我反對進行閾值試驗下一階段的根本原因,因為整個實驗都建立在‘投影’的基礎上,連基礎都不穩定,不管做什么,都是空談。”
并沒有繼續與布拉德進行幼稚的交鋒,條理清晰的分析,當即贏得在場不少人點頭。顯然,對此心存疑慮的不止寧芮一個。
然而,安先生無視了所有人。
他近乎神神叨叨的蠱惑:“邵仲庭,老邵,是我這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他是一個真正的天才,在天賦方面,我始終不及他。但好在,我有了你,小寧,你也是個天才。”
被當面砸下一頂“天才”的高帽,寧芮不禁沒有昏頭,反而更加憂心忡忡。
反而是安先生自己,有了莫大的憑仗似的,甚至都沒有給眾人發表言論的機會——他所謂“聽取意見”,簡直就像是在開玩笑。跳過中間商討的全過程,直接到了結論部分:“就這么決定了,開始準備閾值試驗第二階段,各部門按照分工,一周之內擬定實驗計劃步驟。小寧,由你來匯總。”
或許真是因為安先生積威甚重,眾人表情不一,相互間面面相覷,最后竟然誰也沒有再多話,就此散了。
跟著眾人出了大廳,寧芮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停在一個什么都沒有的角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別以為你搶了匯總的任務,便可以得意洋洋。”布拉德今天大概是鐵了心要針對寧芮到底,都已經散了場,居然還不依不饒的追上來。
匯總任務?這可真是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推都推不掉。
寧芮都懶得看他,不甚在意的道:“那么喜歡干活,那你去干好了。”
布拉德瞇了瞇眼睛,表情兇惡至極,“別在這假惺惺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暗中做的那些手腳。”
寧芮理也不理。
他的本意大概只是語焉不詳的威脅幾句,出一口惡氣便罷。可沒想到,不僅氣沒有出順,對方壓根還是無所謂的模樣,不要說受到什么影響了,布拉德簡直懷疑寧芮有沒有把方才的話聽進去。
越發怒不可遏的布拉德索性把一切挑明,“你把自己犯的錯,安在我的頭上了吧?沒錯,我是針對你,但我做什么都是明著來,不像你,偷偷找安先生告我的黑狀!”
寧芮還是沒說話,不過倒是抬頭掃了對方一眼——其實,她如果繼續無視,或許還沒這么糟,可這一眼,氣的布拉德差點血濺三尺。原因很簡單,因為她那個表情,完全照搬了表情包里“關愛智障,人人有責”的那一款。
布拉德慪的是七竅生煙雙目赤紅,恨不得連后槽牙都給呲出來,“你別裝傻,就是血型那件事,明明是你犯的錯誤,安先生卻把我臭罵了一頓。”
那事本來已經翻篇,不提也罷,可一旦提起了,也讓寧芮順勢想起,那個錯誤曾經給她招來了極大的麻煩。懶得搭理是一回事,可也不代表她只會聽憑瘋狗在身邊狂吠,“罵你,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你不是到處宣稱一切都在你的監控之下?你親自盯著都會出這么大的紕漏,只能讓人猜測你是放水了,要么便是……故意?”
多么順理成章,布拉德與寧芮不對付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公司里有眼睛的都看得到,無論是動機,還是手段,布拉德還真是一切齊備。
“你!”
就在寧芮以為此人又要不分青紅皂白的謾罵時,卻見他毫無征兆的收斂起通身的暴躁,似笑非笑,嘴角差不多都裂到耳根下了,越看越像是盯著獵物的財狼。他就這般湊到寧芮耳邊,“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故意的其實是你,留下破綻,你指望誰來看穿一切,譚西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