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王燕燕那姑娘死的多么無辜,但她的死,的確給了市局充足的理由。之前經偵重新調查了銀峰建材承擔的監控項目,今日,譚西晨更是干脆帶著人到了冰山科技。
譚西晨自己都沒想到,上一次他只身前來,因為遇上了寧芮,以至于白白轉了一圈,連門都沒進去。結果幾天之后,他竟然能帶著五個隊里的兄弟,兜里揣著搜查令,堂而皇之的走進冰山的大門。
然而,有時候開頭太順利,往往并非好事。
這也是當了多年刑警得出的經驗,太容易得到的線索,興高采烈的追蹤過去,才知什么叫做竹籃打水一場空,開頭容易,很多時候都預示著之后諸事不順。
果不其然,譚西晨幾人在前臺被攔了下來。
說是攔,也不全對,前臺小姐笑靨如花,職業化的態度堪稱無懈可擊。先是禮貌的請他們稍等,隨即一個電話報告上去,幾分鐘之后下來一位自稱經理的人物,也是不卑不亢。
譚西晨心道不好,冰山科技的人太從容了。
若說里面有什么布局,也不可能打點好公司上上下下。陰謀之所以稱之為陰謀,正因為它不是光明正大的,冰山科技員工不少,除非全部都是一丘之貉,公司的宗旨就是不干好事。但要搜羅齊幾百號的惡徒,真不知要耗費多少財力物力,想想便知可能性不大。
事實上,公司里大半的都只是養家糊口的打工人。
倘若真有陰謀,那么也只是關鍵少數才能接觸到的核心秘密。
如果不是譚西晨今日運氣太好,一上來就遭遇了冰山的核心,對方早已準備好了應對他的策略。那么便是,冰山真的無懈可擊,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懼警方來查。
那位經理的本職應該就是負責迎來送往的,即使譚西晨只給了一個“上去看看”的模糊指令,他依然執行的一絲不茍,帶著幾位警察,觀光似的將公司的大樓從下到上逛了一圈。期間,還沒忘記鼓吹了一番企業文化,順便還帶著警察瞻仰了冰山的榮譽照片墻。
以譚西晨堪稱刁鉆的目光,一趟走下來,居然什么疑點都沒找出來,除了……榮譽墻上空了的一塊。
指著那處有些突兀的空白,譚西晨也不知是出于單純的好奇,還是別有深意,“這里的照片,怎么撕走了?”
經理順勢看上一眼,笑瞇瞇的解釋:“沒撕,沒撕,那本來就是空著的。能上這個版塊的,都是對我司有過重大貢獻的人物,如各位警官所見,到目前為止也就是墻上的這幾位了,再沒別人。至于其他人,還不夠資格把照片貼上去,我們這也是寧缺毋濫嘛。”
解釋一番之后,還半開玩笑的補了一句,“另外,空著這一塊,也是為了激勵員工,說不定誰的功勞夠大,就上去了呢。連我,都有可能。”
譚西晨點點頭,沒再多問半個字,仿佛剛才真的只是一時好奇而已。
但是,虛位以待?乍聽起來倒真的引人熱血沸騰,心中能生起無限渴望,對于冰山內部的員工或許真有了不得的吸引力。
大概因為譚西晨并非冰山的職員吧,自然也不會指望把自己的肖像貼到那塊空白上去,他是心冷講理智的刑警,下意識做的就是從邏輯上推導一切。
不合情理。
得出來的就這四個字。
其他人還不夠資格把照片貼上去——經理的解釋到這里為止,還算說得通。可既然人數不夠,為何不直接將那塊空白取消呢?偌大的一個公司,連重新設計一塊展板的經費都沒有嗎?還是說,故意空著一塊很美觀?
怎么看,都像是匆匆撤掉了本該在此的照片。
經理陪著笑,打斷了若有所思的譚西晨,“那個,譚警官,我們已經參觀完了。不知道你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或者說,還有想了解的事?”
雖然被下了委婉的逐客令,但譚西晨又豈是那么容易被打發的?“一路看過來,發現你們公司的監控系統做的不錯。”
既然是沖著這個而來,譚西晨一路上自然看的十分仔細,但是很遺憾,從監控攝像頭的安裝位置來進行比較,與經偵科查出的項目圖紙并無出入。
甚至可以說,太精確了,位置一分不差。
經理的笑容更深,“果然是專家,眼光獨到,沒錯,系統是請人專門做的,還花了大價錢。”
“所費不貲吧。”譚西晨像是隨口一問,“多少錢?”
“哎喲,這個……”經理面露些許為難,“我也不管財務,警官冷不丁的問,我哪里知道。要不,我馬上讓人查一查?”
這便是生意人的虛偽客套了。譚西晨不聾,當然聽得出來。婉拒道,“不用,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們公司高科技的東西我也看不懂,也就對安保之類的瑣碎有點興趣,算是職業病吧。”
經理“呵呵”兩聲,他的笑不要錢一般,哪怕譚西晨講的只是一個蹩腳的冷笑話,他依然給足了對方面子。
不過很顯然,這位經理并不愿繼續在“監控系統”的話題上繞,順勢換了個問題,“這都已經陪著幾位轉了一圈,也沒看出警官們要找什么,是我眼力不夠。幾位別再考驗我了,不管要找什么,直接提出來就是了,哪怕我做不了主,還可以請示上面嘛。幾位來也是為了公事,我司一定全力配合。”
一直默默跟在譚西晨身邊的白藝認為這是個機會,便自作主張的上前,同時準備從兜里掏出什么東西。
譚西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便猜到了,必定是那幅畫——從王燕燕手帳里得來的手繪。
他攔了一下,沒讓白藝繼續。
自己對上經理,冠冕堂皇的說著空話,“此次來你們公司,的確是因為得到了一些線索,只不過案子還在偵破的過程中,我們有保密紀律,目前不能向普通民眾透露太多,還請見諒。”
經理連忙道:“理解、理解。”
譚西晨露出笑容——別說這位經理沒見過,就連白藝等人都許久沒見自家隊長如此笑了。這位老大,只要肯收起一身鋒芒,憑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與別人打成一片簡直易如反掌。
很自然的與經理握了下手,譚西晨說:“那么今天先這樣,改日若我們有了新線索,或許還會來拜訪。”
“隨時恭候。”莫名其妙的帶著眾警察轉了一圈,連對方的來意都沒摸清楚,可這位經理居然半分惱怒都沒有,自始至終都熱情洋溢,“我送送幾位。”
乘坐電梯到了一樓,眼看一眾警察就要走了,譚西晨卻看見了前臺的名片盒。
他十分有禮貌的征求意見,“我可以拿一張這個嗎?”
名片盒擺在這個位置,原本就是隨便他人取用的,況且上面也不會印什么重要內容,說起來與宣傳冊之類沒多大區別。
倒是也用不著別人吩咐什么,貌美的前臺小姐已經走了過來,雙手將名片盒捧到譚西晨面前,“你請。”
譚西晨點頭致謝,彬彬有禮的抽了一張面前,順手放進自己的錢夾里。
前臺小姐不過是做了一件幾乎天天都在做的事,她哪里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竟然惹得角落里的經理面色大變。
一直笑臉相迎的經理,在沒人看見的短短數秒之內,目光陰沉的像是要吃人。
從冰山科技出來,幾名刑警分別上了兩輛警車,好不容易等到獨處的機會,白藝才剛剛關上車門,便忙不迭的問:“譚隊,這里什么都沒查出來,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習慣了發號施令的女漢子,這一刻竟也六神無主。
她不得不慌,畢竟有個嚴重的錯誤正無時無刻的懸在他們的頭頂上——被槍斃的吳新江。
縱然吳新海已經被逮捕,但若是不能將整個案子查清楚,吳新江的死就會成為市局,乃至整個系統身上抹不去的污點。從犯,亦或者共犯,應該受到的懲罰是截然不同的,除非一切真相大白,否則誰也算不清其中的厲害關系。
再退一步說,就算市局真的抓錯了人,必須向公眾道歉,也是要講究技巧和策略的,開誠布公是最起碼的前提,若是連他們自己都稀里糊涂,事件一旦公開,又不知會被鉆多少空子。
譚西晨救下整整一個幼兒園的兒童,如此板上釘釘的英雄壯舉都能被潑臟水,此事著實讓市局上下記憶猶新,沒有比這更深刻的教訓了。
仿佛一眼看穿了同事所思所想,譚西晨很干脆的回答:“馬上回局里提審吳新海。”
“可是譚隊,兄弟們一直在審。就算張磊的死還不清楚,但吳新海殺害兩個人的罪名已經坐實了,沖著這一點,大家真沒對他怎么客氣,幾乎是二十四小時連番上陣,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留給他。可即使這樣,還是什么都沒有審出來。”
這才是白藝發愁的地方,若是能撬開吳新海的嘴,他們也不用大費周章的到冰山科技走一圈了,廣撒網的外圍調查永遠是最耗費人力,也是效率最低的手段。可他們別無選擇,明知突破口在吳新海身上,可誰讓他們打不開呢。
“吳新海什么都不說嗎?”譚西晨這才想起自己居然一次都沒有參與審訊,作為負責人,實在不應該。
白藝的回答完全是在哀嚎:“那倒不是,他話挺多的,他殺人的過程啊,描述怎么用電鋸把人分尸啊,感覺不像是我們的人在審他,更像是他在教我們警察怎么殺人更容易似的。天啊,譚隊你是沒聽過他的證詞,真叫一個陰森,犯罪恐怖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吳新海心里是有話要說的。”譚西晨篤定這一點。
白藝無比頹喪的嘆氣,“這我們都看得出來,可他不說,誰也沒辦法。我們甚至都不能用‘減刑’來說服他,至少兩條人命,他是死定了,他自己也十分清楚,所以有恃無恐的和我們胡說八道。”
“要讓他開口,我們得提前做點準備。”即使車上沒有第三個人,譚西晨還是無比小心謹慎,湊到對方耳邊,壓著嗓子說了句什么。
白藝當即瞪大眼睛,再三確定,“當真要這么做?譚隊,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