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極具后現代感,同時也是最古怪的大廳,冷白的墻壁配上同樣冷白的地板,而天花板與廳內的長桌則用了某種銀灰色的金屬,冰冷而不近人情。進門右手邊的墻上有一個中央空調的視窗,顯示著22攝氏度,本該是最適合人體的恒溫設定,可不管誰走進這里,還是會禁不住打個寒顫。
尤其是迎面的銀幕墻,密密麻麻的小格,簡直能勾起人的密集恐懼癥。
小格內展示出的畫面更加詭異的沒法描述,一張單人床配上一個不知作何用途的儀器,床鋪的中間凸起,顯然是有人躺著的,只不過被儀器遮擋了上半部分,以至于看不到一張張臉。
每一格小畫面都大同小異,整面墻壁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極其無聊,卻又無比陰森的找茬游戲。
奇怪的是,似乎真的有人在“玩”這個游戲。
大廳里有差不多二十個人,看統一的裝束,應該是此間的工作人員——只不過誰也說不清他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大廳這種逾越了時代感的陳設,從中很難看出此間勾當是善?
是惡?
這些人幾乎都是忙自己的,唯獨那個女人,抬頭仰望著屏幕。
她也不怕把自己看吐了,還特意按動一把金屬椅上的按鈕,將之驅動到屏幕近前,從左往右,從上到下,看的相當仔細。
因為她仰頭的動作,披肩長發流瀉而下,發絲半遮半掩下是一對小巧的肩膀,以及線條優美起伏的脊背。
單是這抹背影便能夠證明,這女人不僅年輕,而且漂亮。
忽然,畫面一閃,從左上角開始,一格一格開始進行刷新。這一面屏幕墻一看就是造價不菲的高檔貨,刷新的過程幾乎沒有屏閃,宛如一幅流水畫卷,最后,呈現出一幅巨大的畫面。
堪稱唯美。
也相當奇詭。
唯美之處在于,這是一副月下擁吻的畫面,主角更是一對難得一見的帥哥美女,朦朧的柔光勾勒出他們二人的輪廓,每一根線條都完美的無可挑剔。
至于奇詭,畢竟不是電影,本該是情侶間私密的小情景被投射到堪比影院的大屏幕上,這事本身就夠奇怪的。
但這還算不得什么,更加奇詭的是那對情侶的身份,赫然竟是譚西晨與……
沒錯,當然是寧芮。
而這位女主角,方才就坐在金屬椅上玩了好半天的“找茬游戲”。
如今畫面刷新,她的姿勢竟然也不變,還是仰著頭看得認真。背對著看不見她的表情,然而背影中似乎流露出些許……興趣盎然?
直到大廳的金屬門發出“滴”的電子音,有人刷卡進來,參差的腳步代表進來的不止一位。
腳步逼近,來人走的有快有慢,但最后都停在寧芮身邊,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么的,他們所站的位置居然以寧芮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不怎么齊整的包圍圈。
先前只有寧芮一個人的時候,工作人員雖然也會因為好奇而偷瞄幾眼,但幾乎都是無聲無息的干自己事,與沒有生命的物件也沒什么區別。
對了,除了占據一面墻的大屏外,另一面墻壁下還放著一溜金屬桌,至少三十臺電腦,以及電腦數目三倍以上的屏幕,也幸虧這廳的天花板很高,屏幕用支架撐起排列,不然光是桌子,肯定放不下。太往里的屏幕是什么樣看不見,但靠外的,其中幾塊上面,一行行正常人絕對看不懂的代碼正在飛快滾動著,也不知在跑什么程序。
如今烏泱泱的進來了一群人,觀察程序進程的走神了,本來在鍵盤上操縱的也忘了動作,只有往寧芮身上偷瞄的,徹底換成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此間一個小主管——閔正奇,眼下已是滿腦門的熱汗,最近莫不是工作出了什么紕漏,竟然將公司大半高層都引過來了?
閔正奇深刻反省的同時,連忙在鍵盤上輸入幾個指令,幾張空置的金屬椅追上進來的幾人,不管他們是來干什么的吧,總不能讓一幫大佬就這么干巴巴的站著不是?
然而,他們就像是被寧芮傳染了一般,也都步調一致的抬頭看大屏。
對于這么一幅又浪漫又反常的畫面,眾人的表情倒是不一而足,驚訝有之,疑惑有之,不贊同也有之,但唯獨沒有欣賞。
當眾人認出畫面中女主角是什么人之后,視線便慢慢聚焦到寧芮臉上,整齊劃一的皺起了眉。
對于無聲無息滑到他們身后的金屬椅,全然沒人理會,就算都是些沒有生命的金屬物,看起來也像是一群沒人要的小可憐。
即便閔正奇差不多就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技術宅,此刻也感覺到氣氛的劍拔弩張,便在心里罵了起來——究竟是哪個侵犯隱私的狗東西把人家小情侶擁吻的畫面弄到大屏上的?
罵著罵著,閔正奇自己也覺得不對,放眼全世界,只怕沒有哪里比此地更加蔑視“隱私”的存在。
“狗東西”算著時間,等到所有人的懷疑都聚焦在寧芮身上之后,他才開始興師問罪:“那個……寧小姐,你是不是應該說點什么?”
寧芮像是欣賞夠了那幅畫面,終于慢慢轉過身來,在一眾站著的人中間,唯獨她坐著,著實顯得特立獨行,也更加引人矚目。
果不其然,好幾個高層被她態度所刺激,眉頭皺的更深了。
因為有椅背擋著,寧芮也只轉回半邊身子,她懶得起身,索性將手肘搭在椅背上,自然而然的擺出了一個慵懶的姿勢。單單只看她的身姿,甚至可以用風情萬種來形容,可不知為何,竟然無法忽視一種從她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力度,柔韌又堅強,幾乎不像是嬌嫩的年輕女孩了。
她慢悠悠的抬起眼皮,到了半睜不睜的一刻,正好與大屏中的畫面交相輝映。
照理來說,與心愛之人擁吻,半闔的眼眸是原于害羞,而此刻面對一群心懷不滿的人,垂著眼皮也不過是心虛。然而,不管屏幕內外的寧芮,她眼中壓根找不到類似的情緒。
那就是一雙肉食貓科動物的眼睛,說是野貓,都有幾分小覷,毫無疑問只有豹子才有如此侵略性十足的眼睛。
眾人屏氣凝神,都在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千猜測萬設想,誰知,寧芮只是不咸不淡的評價了一句:“照片拍的不錯,雖然是偷拍的?!?
被此地小主管腹誹成狗東西的那位,本名當然不叫這個,但不知為何,他的本名也不愿拿給別人叫,隨隨便便用了“布拉德”這么一個爛大街的外文名字。
是了,此人不僅化名取的隨便,造型更是隨便,齊著脖子的亂發半花不白,有些像是幾年前流行過的奶奶灰,只不過顏色的質感著實廉價,好似街邊小店十塊錢就能買一瓶的染發噴霧,自己隨手噴的。
布拉德被對方一句暗諷挑動了火氣,“我是讓你解釋一下,為何要與那個警察接……如此親近?”
此人一聲不響的站在一邊,仿佛一個故作高深的殺馬特;如今突然大發雷霆,竟讓人有些怵他。
當然不是因為他的火氣是什么雷霆震怒,而是,表情。
人類惱羞成怒時,是很難維持五官不動聲色的,此刻的布拉德,雙眼圓瞪,豎起的眉毛都快要戳到臉外去了,這些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的臉,或者說,擺放五官的這張面皮。
不管眼耳口鼻靈動到了怎樣的程度,面皮本身,居然還是死氣沉沉的。
不禁讓人懷疑,這張臉,當真是他本人的嗎?
寧芮看他,仿佛在打量一個從生產線上下來的殘次品,然后她反問:“有什么不對嗎,我的工作之一,不就是接近那、個、警、察?”
一句話扔了回去,仿佛再懶得多看此人一眼,寧芮轉開視線,依次從其他人的臉上逡巡過一圈,“到了今天,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我不贊同選譚西晨來當實驗對象?!?
“要反對的話,總該有個理由吧?!贝艘髞碜杂谝粋€女人,她就站在布拉德身邊,從兩人的距離就不難判斷,他們是一條船上的。
寧芮的眉尖抽了一抽,顯然心情也不怎么好。但畢竟來的人太多了,她可以用打發蠢貨的態度去打發布拉德,但卻不能將同樣的態度籠罩全場,特別是里面的那位安先生,她多少還是應該心存顧忌。
吸了一口氣,開口時還算心平氣和:“理由,我已經不止一次的說過了,譚西晨這個人,邏輯思維超乎尋常的縝密,而且此人面熱心冷,不管他與多少人稱兄道弟,但骨子里無比冷漠,他從來不曾真正與誰打成一片。各位,譚西晨是L市警察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刑偵隊長,但是,他立下的功勛,并不比他的前輩少,這樣一個人,理智遠勝感性,莫非你們認為他可以像提線木偶一般隨便擺弄,配合我們的實驗?”
“既然是這樣的人,那你為何還要招惹他?”布拉德又一次跳了出來,像是生怕指代不明一般,抬起手惡狠狠的指著大屏上投射的一雙男女。
這架勢,只怕是鐵了心要抓住她的把柄不放過了,連這么點兒見縫插針的機會都要跳出來再問一遍。
寧芮不是看不出對方的惡意,明智的做法當然是好好解釋一番,哪怕是臨時編幾句瞎話呢——什么譚西晨強迫,她沒得選之類。在場眾人,除去一個布拉德,其他人無非只是想聽聽她的態度而已。
但偏偏,寧芮懶得說那些有的沒的,她近乎傲慢,“因為譚西晨長的夠帥,我想吻,便吻了?!?
布拉德先是一愣,隨即無比浮夸的叫囂起來:“聽見了吧?各位都聽見了吧?這女人果真與那個警察不清不楚!當初之所以會選他作為‘閾值試驗’的對象,寧小姐,還不是因為你的失誤。呵呵,說什么失誤,弄不好就是你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