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結(jié)結(jié)實實的替譚西晨捏了一把冷汗，可蘇可藍卻無計可施，她甚至連出聲警告幾句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真不是蘇可藍看不起自己，但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即便自己說了什么，譚西晨也未必能聽得進去。到今天為止，她通過各種明示暗示的手段給了譚西晨多少線索？可是他從始至終做的哪一件事不是自作主張？

在蘇可藍的愁悶與譚西晨的無所謂之間，安先生給出的反應(yīng)可以說奇怪到了極點，“我一開始就表明過立場了，你是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客人。”

譚西晨的腦海中瞬間掠過“愛麗絲”三字，感覺牙若是再繼續(xù)疼下去，自己只怕就要變成無牙老怪了。沒有力氣說更多的話，只問，“所以呢？”

安先生正色回應(yīng)，看起來居然相當(dāng)鄭重，“所以你我可以選擇合作，之前你也是已經(jīng)數(shù)次提到這個了嗎？”

譚西晨勾唇一笑，嘲笑“某些人”的異想天開。

當(dāng)然，這個某些指的并非對方，而是他自己。

“說出那些蠢話，只是因為我弄錯了一個前提——我一直以為附屬成果是冰山世界必不可少的構(gòu)成元素，不過如今再看，它倒更像是……一個病毒。即便是對于最普通的網(wǎng)絡(luò)世界而言，病毒也是必須被查殺干凈的吧？”

蘇可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料想“病毒”這一形容大概是其靈光一閃想到的，但毫無疑問，真是又微妙，又精準。

譚西晨繼續(xù)，“不過嘛，對付普通的電腦病毒，使用殺毒軟件也就足夠了。可問題在于這病毒‘長’在我身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把它取下來，要想徹底殺毒，只好連同我這個病毒攜帶者一并干掉了。”

話雖然都是沖著安東說的，但說及此處，譚西晨卻抬眼看向蘇可藍——

此行之前，他忽悠汪州，用的就是“成果雖然在他身上，但掌握技術(shù)的人卻是蘇可藍”，于是將她也卷了進來。

這只怕是世上最快的現(xiàn)世報了吧？轉(zhuǎn)眼之前，他將蘇可藍與技術(shù)打成了包；轉(zhuǎn)眼之后，輪到他自己與病毒成了一對分不開的好友。

蘇可藍本來就在看譚西晨的方向，他突然看過來的動作有些突然，她躲閃不及，只能被迫與之四目相對。只是一眼，她就看出他眼中的歉意，然而她并沒有多欣慰，反而更憂愁了。

這兩位旁若無人的對視，落在外人如安東的眼中，倒是品出了一點別樣的味道——怎么看他們都是在依依惜別，絕望的氣息濃烈的宛如一灘死水。安東并沒有當(dāng)場打擾，而是如同看好戲般又等了一會兒。

既然是施舍，當(dāng)然要在對方最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予，那樣才會被感恩戴德。安先生慢條斯理的說，“其實，合作還是可以達成的，許諾給譚警官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

譚西晨滿面錯愕，而眼睛里卻閃現(xiàn)了些許光亮，那應(yīng)該是驚喜。所謂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當(dāng)然應(yīng)該驚喜。不過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那么多大風(fēng)大浪倒也沒有白費，譚西晨保持著最后一絲理智，“既然是合作，那我應(yīng)該做什么？”

要達成合作，必然是雙方都有付出才行。

安先生笑笑，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慈祥的意思，“呆在冰山。”

譚西晨重重的一皺眉，實在不認為自己聽明白了，而且以他過往與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來看，越是把話說的簡單，背后的含義就越是深刻。能夠絕處逢生固然是好事，可譚西晨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自己賣了。

安先生被對方的警惕逗的一樂，心平氣和的解釋，“真的只需要留下來就可以了。雖然這么說有些自大，但我已經(jīng)經(jīng)營冰山這么多年，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已臻完美，只要譚警官不去外面亂跑影響別人的感官和判斷，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其實并無威脅。”

盡管之前很多人都將譚西晨視作香餑餑，但他本人還是很謙虛的，認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如今可好了，連雞肋都當(dāng)不成，直接被貶低成了可有可無的……垃圾。

譚西晨琢磨片刻，詭異的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沒有任何不甘，相反還有幾分難以形容的輕松。

他原本就和這些搞技術(shù)，甚至可以說是搞科研的人風(fēng)馬牛不相及，被迫卷入他們的圈子，即使不敢說多無辜，但怎么也沒法與這些家伙成為同路人。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難道反過來，一個大兵遇到了秀才，就能將話說明白嗎？

安先生旁觀了幾秒，沒怎么費力就看出譚西晨的動搖，于是抓緊機會再拋出更甜美的誘餌，“雖說哪里都不能去，但你剛才旁觀了整個C-6472實驗，應(yīng)該能想象只要是在冰山世界中，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雖然6472的體驗有些慘烈，但只要改變參數(shù)，多么美好的體驗都是能夠?qū)崿F(xiàn)的。”

難怪之前非要逼著他看那場“表演”呢，原來那不光是威脅，也是變相的引誘。

安先生加上最后，也是最有分量的籌碼，“在冰山，你還可以見到寧芮——不過我一個外人只能讓你們見面，至于你們的關(guān)系還是要靠你自己，女朋友嘛，當(dāng)然要自己親手哄回來的。”

于情于理，這話都說的十分妥當(dāng)，如果一上來就說能將寧芮還給他，反而惹人質(zhì)疑。而且以譚西晨的疑心病，更會懷疑寧芮究竟是……什么東西。

譚西晨壓低了嗓音問，“寧芮究竟是……誰？”到底是心心念念的愛人，不管過往在她身上發(fā)生了多少不可思議的事件，譚西晨也不愿將她視作人類之外的東西。

安先生一針見血的指出對方隱藏的擔(dān)憂，“你放心，她和伍小米不同，她是真正存在的人——只不過，她真實的模樣與你曾經(jīng)見過的有所不同。”

譚西晨難掩急切，“那……”

安先生笑著擺了下手，“人不可以得寸進尺。我都已經(jīng)為譚警官解開了心中最大的顧慮，以此表達合作的誠意。若是要揭穿謎底，還需要你的配合。凡事有來有往，況且也不需要你做太多，一個承諾，足以。”

確定“寧芮”還活著，而且并非網(wǎng)絡(luò)世界的虛影，的確讓譚西晨放下了心中最牽掛的事。如果這是合作的開端，對方首先給出的價碼，對于譚西晨本人而言，當(dāng)真不低了。

譚西晨沉吟，盡管面部沒什么表情，但眼角的肌肉卻不時抽動一下。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他正經(jīng)歷著劇烈的掙扎。

不過安先生并不擔(dān)心。這些年為了完成冰山項目，他涉獵的范圍從網(wǎng)絡(luò)向人文研究、心理學(xué)等等方向不斷延伸，不敢說在每個領(lǐng)域都是頂尖的專家，但至少也比那些半吊子的所謂心理輔導(dǎo)師強多了。他很清楚，意志堅定如譚西晨者，動搖本身已經(jīng)代表了他內(nèi)心的偏轉(zhuǎn)，倘若不是價碼正中他的心坎，他連考慮都不會。如今左右為難，只是因為即將做出的選擇不太符合他堅守了小半輩子的正義罷了。

甚至可以認為，譚西晨今日來到冰山的行動本身已經(jīng)表明了他內(nèi)心的偏向。

附屬成果會對周圍人們的感官產(chǎn)生影響——譚西晨一定不是剛剛才知道這一點的，所以安東向他解釋之時，他并無半點意外。

倘若譚西晨當(dāng)真不愿與安東同流合污，以他的判斷力，應(yīng)該很清楚只有當(dāng)自己躲藏起來，遠遠避開冰山的耳目，才能夠不斷給冰山制造麻煩，慢慢與之抗衡。當(dāng)麻煩，也就是虛擬世界的BUG達到一定量級之后，他才擁有與冰山平等談判的籌碼。

勢力均衡不正是這么一回事兒嗎？雙方彼此威脅，誰也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這才是達成共識的前提。

可是，譚西晨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此行本身就代表了他忍受不了內(nèi)心的渴望，不管表現(xiàn)的多么冠冕堂皇，安東手中只要握著“寧芮”這一張王牌，他便只能乖乖就范。

是以安先生只是等待，目的即將達成，他也不吝于給別人一點收拾心情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