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州抬眼瞪著他,片刻功夫,他的眼中已經(jīng)布滿血絲,“你呢,譚……西晨,我不相信你沒有懷疑過我!我在你面前究竟露了什么馬腳?”
問完之后,汪州心念一轉,又自行回答,“是林醫(yī)生那事?”
“離開雪月山莊之后,我變得疑神疑鬼,連身邊人都沒法產(chǎn)生信任感——白藝看出來了,她隱晦的勸過我,但是我聽不進去。”
讓他如何改變呢?他甚至把未婚妻都當成了懷疑對象,對別人自然更不容情。
汪州偏偏在這個時候撞上了槍口。
“算起來,我其實也有幾次接觸過邵仲庭——當然,他的存在方式存疑,但肯定不再是活人,不管是執(zhí)念深重,還是陰魂不散,但既然他三番五次的找上我,肯定是有話要交代的。”
也并非什么新鮮說法,早在迷信思想橫行的年代,就有死人托夢的說法。譚西晨認為自己遇到的,比托夢還要更加詭異三分。
略作停頓,譚西晨一點也不考慮對方年紀大,且又是學界泰斗的身份,毫無心理障礙的評價,“有什么話不能好好直說,邵仲庭的這個毛病簡直要不得。超市門口那次,多么好的機會,居然被他白白浪費了,就留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說不定只是想要借那東西來考驗我。”
邏輯與情感,他也算是做出取舍了吧……
“大概是我通過了考驗,也或許是雪月峽谷的事,事件的演變超出預期,邵仲庭只好再一次找上我,沒料錯的話,這一次他本來是打算說點什么的。只可惜,臨到頭卻被打斷了。”
是被自己打斷的——汪州的臉色很難看。
他其實當時就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去現(xiàn)場去的太快了。從峽谷回來譚西晨就忙不迭上門拜訪寧永康夫妻,究其根本,是因為弄丟了人家女兒,上門去認錯的。而當時一塊兒在峽谷活動的眾警察,多多少少與寧芮的失蹤有一定關系,于情于理對寧家都應該避嫌。可是車禍前腳發(fā)生,他后腳就趕到了,仿佛是上趕著往譚西晨身邊湊。
但他不得不湊,都怪廖文,居然見縫插針的把寧芮的診斷書給了譚西晨。當時,好巧不巧正好是世界切換的關鍵期,還有很多事情沒準備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譚西晨接觸到冰山實驗的關鍵實驗品。
汪州忽然嘆了口氣,后悔莫及,“我不該消極怠工,你讓我去找那幾名急救醫(yī)生,我不該想那么多,直接把人領到你面前就好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刑訊手段再高,也是什么都問不出來的。”
相反,在與急救醫(yī)生的糾纏中,完全可以拖延譚西晨的腳步——可惜當時的汪州沒能想通這一層,以至于適得其反。
“我放在衣兜里的診斷書,其實是被你‘順’走了吧。”譚西晨十分篤定的道,當時近身接觸他的統(tǒng)共就那么幾個人,除了忙著救人的醫(yī)生,便是趕來支援的同事,這與那晚藏身地暴露的故事一樣,其實只是簡單的排除法,將不可能做到的人選全部剔除之后,剩下的那位理所當然就是犯人。
“你不是今天才知道這個的。”汪州聲音發(fā)澀,還是忍不住要問,“既然你一早確定林醫(yī)生并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為什么還要看他看那么緊?”
譚西晨笑笑,并不作答。
汪州被對方的笑容驚了一跳,腦海里翻江倒海似的滾出了答案,“你把林醫(yī)生當成了誘餌,引我上鉤!”
譚西晨好整以暇的回道,“若不是這樣,三醫(yī)院怎么會亂成一鍋粥?”
說來,都是因為汪州過于關注林醫(yī)生的存在,以至于目的混亂,才讓醫(yī)院的暴動亂七八糟、不倫不類。
不提這個倒算了,一提,高建林實在忍不住要插嘴,“就算你早算準會有大亂子,也不該如此托大,幸好醫(yī)院一番折騰下來沒有死人,但還是不少人受傷,這種不拿老百姓的命當命看,用普通人來釣魚的行為,實在有違警察的原則。”
局長大人好一通義正言辭的數(shù)落,只可惜被他數(shù)落的對象,一個正在停職,而另一個更是板上釘釘?shù)南臃福l也沒有將老頭的唾沫星子聽進去半個字。
譚西晨心說——事急從權,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汪州覺得——譚西晨的一番作為,不僅不能算錯,手段實在稱得上……漂亮至極。
迷宮游戲只是一個開端,算是閾值試驗的初級階段,其目的也被譚西晨猜了個七七八八,那就是為了實驗現(xiàn)階段能夠在虛擬世界中樹立怎樣的規(guī)則,以及人們會被規(guī)則束縛到怎樣的程度。
之所以會選一批游戲玩家,也容易理解,因為當他們注冊賬號進入游戲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默認了迷宮世界的規(guī)則,即使他們不見得真的仔細看過背景故事。正如人們安裝APP的時候,也沒人仔細閱讀過用戶協(xié)議。
而將醫(yī)院選為實驗的下一階段,自然也有其特殊性。出生的喜悅,離世的悲痛,堅持與放棄,希望與絕望,世界上還有什么地方比醫(yī)院聚集了更多的喜怒哀樂?如果可以在如此復雜的環(huán)境下掌控人們的秩序,那么,下一步真的可以隨心所欲的締造規(guī)則,成為真正的無冕之王。
當然,在虛擬的世界中,若是有心,給自己弄一頂?shù)弁豕诿醽泶鞔鳎膊皇遣豢梢浴?
譚西晨不見懂得算準了實驗的下一輪會選在醫(yī)院進行,但他算準了會有下一輪——
不,這壓根不是算不算的問題。
三醫(yī)院完全就是譚西晨引導下的地點。
所用的還是林醫(yī)生那個香噴噴的餌。
汪州終于遲了好幾拍的理解了譚西晨那所謂“幕后黑手不止一只”是什么意思了,比起安靖霄的算無遺策,他本人簡直就是一個鼠目寸光的蠢貨!
要殺譚西晨的時候,沒能利利索索的殺掉。后來不打算殺了,放水居然都放的漏洞百出。
是了,譚西晨肯定早已想明白自己在幼兒園劫持事件中為何差一點掛了——回想當時,身手絕佳的譚西晨不就是為庇護他這個小弟才身負重傷嗎?汪州當然用不著庇護,劫持案的策劃也有他的一份,總沒有人自己給自己策劃一場危機吧。
“豆?jié){是你送的。”汪州想通了這個細節(jié),惡狠狠的瞪了蘇可藍一眼——譚西晨說那杯又突兀又沒有什么實際用途的豆?jié){是一個警告,原來警告竟然來自于這個女人。
上一次汪州瞪過來的時候,蘇可藍還忍不住反唇相譏,但此刻卻懶得開口,比起正在談論的大事,汪州還死咬著細枝末節(jié)不放,在她看來純粹是沒事找事。
除了豆?jié){之外,汪州又絮絮叨叨念了不少細節(jié)——如此一回顧,他露的破綻還不少。
不過不管怎么念叨,都沒人回應。
所謂的時過境遷正是這個意思,正在經(jīng)歷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唯恐一步踏錯,但畢竟做過的事就事做過了,哪怕是一篇電子文檔,刪來改去也會留下操作痕跡,所以汪州一直都十分留意不能留下關鍵線索,至于那些顧不上而遺留在外的尾巴,汪州審視之后發(fā)現(xiàn)根本不足以讓自己暴露,于是也就懶得再多管。
或許凡事都經(jīng)不起追溯,任何人都有幾分馬后炮的特質(zhì),不管當時如何不辨是非隨波逐流,可是站在回顧的角度上,每個人又變得高瞻遠矚起來,非要指點江山似的回顧——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不過眼下的情況的有點反常,陷入回顧的是汪州本人,喃喃自語的每句話里都漫溢著追悔莫及。
獨角戲唱起來畢竟艱難,沒多久,汪州無以為繼,用上一句無比怨毒的話當成結語,“我應該什么都不管,直接殺了你。”
他也好,很多人也好,都被所謂的附屬成果帶進了溝里,譚西晨之所以特別,并非因為他腦子里那塊時隱時顯的玩意兒,他會被邵仲庭親自定義為S級,完全就是因為他本人。
心硬似鐵,清醒如冰。
別的不說,單是未婚妻在事件中的糾葛就足以讓很多人公私不分,譚西晨不僅分了,還條分縷析,為了得到真相,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接受了寧芮已死……不,應該是寧芮根本不存在的殘酷事實。
這哪里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