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西晨自從剛才坐在床邊之后就沒挪過地方,與汪州之間近在咫尺,但他像是根本沒發現對方眼中的惡毒似的——或許發現了,他也渾不在意。兩人四目交接,譚西晨像是正在用滿眼的無奈去包容對方全部怨憤。
“那你為什么不殺呢?”
因為,殺了會失去應得的好處——冷酷無情的話在汪州的舌頭上滾了一圈,沒真的說出口。盡管這話可以將對方堵的啞口無言,讓他逞一番口舌之快,但除了爽一爽之外沒有任何價值。
他還指望用這個秘密來翻盤呢。
可是還不等汪州厘清該如何利用這一點,他的秘密就被譚西晨毫不容情的掀了,“你眼下其實并沒有掌握冰山,對嗎?不管冰山最是不是脫胎于邵仲庭的投影實驗,但后來讓冰山不斷發展的是安靖霄。雖然我并不懂什么人機交互技術,但技術發展的原理應該都差不多,在不同的人手中,會發展出完全不同的軌跡。所以,即使邵仲庭真的給你留下了什么‘遺產’,那東西的用途只怕也有限。”
況且陳路還說過,早在他們自己進行實驗的時候,后期的走向就已經與初衷逐漸背離。
譚西晨略作停頓,似乎想起了一個“點”,于是又順著說下去,“剛才蘇可藍叫你什么?布拉德?那是你在冰山中用的身份吧。你當然不會無緣無故跑去給安靖霄打下手,所以你本來的目的是什么,篡奪冰山……整個虛擬世界?”
汪州咬牙切齒,將“不會回答”幾個字明晃晃的擺在臉上。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催,今日的汪州但凡遇到不想開口的境地,就會有人“好心”的代為回答。
這一次幫忙的是蘇可藍,“他篡奪不了。安靖霄不愧天才之名,投影到了他手中之后,發展簡直是日新月異,不要說他這么一個門外漢了,哪怕……我老師活過來,也沒有那么容易將冰山奪過來。”
明明她滿口都是對汪州的冷嘲熱諷,但是落在譚西晨眼中,卻更像是自我暴露——難怪她會在B15供職,說白了還不是替安靖霄干活?以近段日子的接觸來看,她對安靖霄其實并沒有多少尊敬之情,所以稱不上認賊作父,而是在替她曾經的老師擦屁股。
那么,經過這么多年的努力,她究竟做到什么程度了?
譚西晨發現自己真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問一問。
由于蘇可藍的冷嘲熱諷中涉及到了邵仲庭這個名字,汪州登時拋棄了所有冷靜,憤怒燒到了頭頂,不管不顧一把攥緊了譚西晨的手腕,“以前不行,但現在可以了!”
汪州的眼中仿佛噴出了兩簇火苗,譚西晨覺得那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既然翻盤已經無望,汪州當即改變策略,“譚西晨,問你個問題,你當真覺得虛擬世界一無是處嗎?”
這個問題其實既簡單,卻又不容易回答。
簡單是因為答案一目了然,看看外面的高樓林立繁華熱鬧,就知道這世界沒什么不好。至于他們此刻落腳的破屋子,以及之前為了尋找冰山科技而走過那條崎嶇詭譎的路線,只是為了避人耳目,純屬自找。
不過簡單的答案也不能隨隨便便張口便說,譚西晨覺察出問題的背后藏著引誘,淬了毒一般的不懷好意。
如果說譚西晨的目光只是若有所思,那么蘇可藍就稱得上惱羞成怒了,盡管她依然靠在門框上,但稍微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此刻從肌肉到骨骼都是緊繃的。
汪州向蘇可藍投過去一道飽含挑釁的目光,話則是沖著譚西晨說的,飽含十二分故意,“寧芮在虛擬世界哦。”
“什……么……”譚西晨輕輕吐出兩個字。以這位的硬漢人設,輕聲細語實在太違和了,所以他本來也并非真的要開口說什么,只是茫然之余,下意識的念了兩字。
但是,不受控制的茫然原本就比神神叨叨的附和更能說明問題,況且還是譚西晨這樣的人——汪州與他共事這么久,盡管他本人自謙從來沒有帶過自己,可自從進了警局開始,不管干什么都是跟隨在他的腳步后面,再加上一些處心積慮的調查,自己對這位隊長可謂是了如指掌,他太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了,若不是真到了舉棋不定的時刻,根本不會如此恍惚。
汪州一笑,仿佛是為了配合對方的輕語似的,他也放柔了聲音,“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寧芮?”
一語中的。
譚西晨仿佛胸口受了一記重擊,若非他竭力控制,只怕此刻都痛的彎了腰。
汪州知道自己已經在譚西晨堅如磐石的意志上撬開了一條縫,于是再接再厲的深入,“但事實上她是存在的,只不過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而已。你是不是想說她很多年前就死了?沒錯,當年實驗的確失敗了,‘那個寧芮’的確沒能活下來,你也確實沒有機會與她相識。不過嘛,你曾經喜歡……愛上的‘這個寧芮’終歸是存在的,別管她叫什么吧,名字只是一個符號,重要的還是人,對嗎?”
譚西晨還在反復琢磨“這個”、“那個”的含義,一時間沒法給出恰當的反應。
而本該做壁上觀的蘇可藍,臉色更加難看了。
“她在哪里?”譚西晨下意識的又念了一句。
這不僅是上鉤,簡直是把鉤咬的結結實實,汪州壓抑著心頭翻涌的狂喜,繼續循循善誘,“她呀,不就在虛擬世界嗎?”
譚西晨似乎想插口說句什么。
汪州沒給他機會,徑直亮出謎底——之前譚西晨對他玩了一手圖窮匕見,他這也算是有仇當場報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們如今不就在虛擬世界中嗎?既然同處一個世界,要找個人豈非是遲早的事?可是,真是這樣嗎?且不要說虛擬中一切規則都與現實截然不同,就算在現實中,即使你是警察,要找一個人當真是那么容易的事嗎?”
的確如此。
且不要說什么濫用職權,哪怕是辦理公務,世界之大人海茫茫,也不是那么容易將特定目標找出來的,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在逃的嫌疑犯了。
“所以——”汪州身子往前撲,一把攥住譚西晨的手腕,正好是他戴了手環的那只,自從那天燈亮了之后就一直沒滅過,綠色的小燈一閃一閃,也不知是靠什么提供能量。
汪州的視線在那小燈上黏了一會兒,他似乎撕下了別人熟知的那張開朗的面皮,剎那間的目光幾乎是貪婪的。
他忍了忍,將目光挪開了——倒不是說不再覬覦,只是反應過來,手環只是成果的具象,他就算拿到這東西也沒有用。
他想要的是——
“把你手中的附屬成果給我,我就能夠掌控整個虛擬世界,不管你要找誰,掘地三尺我也能給你找出來。”
掌控世界。
短短四個字已經將野心暴露的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