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錯,譚西晨的的確確才想起陳路是何方神圣,契機也正如他自己所言,正是閾值試驗。
自從了解到師父田云杰的死因與邵仲庭有關,譚西晨便恨不得將此人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挖出來。
本來嘛,在當今這個時代,絕不可能出現真正意義上身份成謎的人物,只要具備相關職能,便能夠將一個人的前塵往事悉數挖掘出來。
不過,譚西晨查過那么多人的檔案,邵仲庭無疑是其中相當特殊的一位……并非是資料多么古怪,而是因為資料實在太少了。
即便邵仲庭半途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他的資料也不該如此之少,況且資料的內容也相當不平衡,青少年時期占比更多,反倒是成人之后變得稀薄起來。并非是譚西晨先入為主,他經過仔細分析,發現多與少的分界嶺當真就是——冰山。自從冰山科技創建之后,邵仲庭這位勞苦功高的創始人,人生記錄寡淡的只剩下寥寥數語。
不管是什么人,活了一輩子的軌跡都不該如此寡淡,所以譚西晨知道,只是因為自己權限不夠,根據他的職務,只能看到這么多東西。
至于權限更高的,高建林,堂堂局長應該是足夠了,但譚西晨始終懷疑自己師父田云杰的很多檔案就是這位老大親自動了手腳才被刪除的,田云杰和邵仲庭,一個受害者,一個加害者,完全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倘若高建林真的對其中之一下手,自然也沒有理由放過另外一個。
既然已經生了懷疑,在此事上譚西晨當然不可能求助高建林,且不說對方會不會幫忙,即使高建林真的將資料交給他,他只怕也不敢全盤相信。
不過,即便只是現有的材料,對譚西晨而言也差不多夠用了,高建林再怎么說也不能真的一手遮天,不可能將一個人的生平悉數抹去,哪怕只是為了檔案好看呢,也需要留下一些明面兒上掩人耳目的東西。雖然細節被最大程度的模糊了,但一個個的人名還羅列在那里呢。
尋常人看了名字也記不住,不過刑警這一行對于兩個東西的認知和記憶是經過特別訓練的,一個是長相,而另一個就是名字。
在邵仲庭的試驗團隊里,的確有陳路這么一號人物。排序不僅不靠前,反而還在最后幾位,光看這個就知道,至少在邵仲庭組建團隊的時候,陳路是那種可有可無的小人物。
如今在這個神秘兮兮的組織里,陳路儼然成了核心。譚西晨分析,要么就是組織沒有識人的眼光,磚頭也當成美玉般那么捧著;要么……就是他們無人可用,只好這般湊合。
陳路本人就在對面坐著,分析他的相關情況無疑是當務之急,哪怕是最微末的小事,都有可能助力譚西晨在后面的對話中占據上風。
他強迫自己調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陳路身上,然而才起了一個頭,卻不受控制的走神……
因為,想起陳路名字來歷的同時,在那張名單上,他還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蘇可藍。
說起來,蘇可藍的排序比陳路還要靠后,甚至都不在助手團里,但是,在一些掃描下來的報告末尾,會署上這個名字。
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實習生,負責資料整理的苦逼勞力。
關于迷宮游戲名字的由來,蘇可藍曾經告訴過譚西晨,那是為了致敬自己的老師,因為老師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就叫做《Alice’s Theme》。
邵仲庭帶的實習生,B15的游戲設計師,同樣都叫蘇可藍——這個名字絕對稱不上大眾化,第一時間譚西晨就排除了重名的可能。
如此說來,她們真是同一個人?
譚西晨的腦子里各種念頭此起彼伏,已然亂成一鍋粥了。然而,思緒越亂,他面上就越是鎮靜,一張面孔繃的死緊,看起來幾乎稱得上不動如山。
如此一來,可苦了陳路,比起譚西晨的胡思亂想,陳路要猜測他正在想些什么,明顯要累的多。而且,越想越覺得對方高深莫測,越想越沒底。
就在陳路已然慌亂到了額頭見汗的一刻,譚西晨冷不丁的提議,“不如我們先說說邵仲庭最大的研究成果——投影。”
“‘投影’……你,你怎么知道那是邵先生的研究成果?不,你是怎么知道‘投影’的?”受到巨大刺激的陳路簡直語無倫次。
相對而言,譚西晨可以說是好整以暇,用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反問,“不是邵仲庭,又是誰?”
陳路囁嚅,“安東……安靖霄。”
“那位,也是你的同事吧?”譚西晨絲毫也沒有受到亂七八糟名字的影響,給出了相當肯定的判斷。“在邵仲庭的助手團隊里,安東也出現過,不過出現的很晚,次數也不多,應該算是你的后輩。”
“被稱為‘天才’的后輩。”說不清陳路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嘴角半高不低的提著,如果這也是笑容,那可真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是夠天才的,我找到過一篇報道,說研發出‘投影’的核心人物是安東,而他本人更是依靠這項技術創建了冰山科技。不過在研發的過程中,安東本人還沒有什么名氣,成果不得已署了邵仲庭的名字——所謂的不得已,其實就是邵仲庭竊取助手試驗成果。不過紙包不住火,后來此事瀕臨敗露,無法面對身敗名裂的下場,邵仲庭選擇自殺。”
以上這些,就是譚西晨所能調查出的邵仲庭自殺的全部真相,此番番來龍去脈不知在他的腦子里來來回回過了多少遍,過程與動機都無懈可擊,邏輯上找不出一絲漏洞。
可是,譚西晨偏偏就是認為不對勁。
陳路聽對方講述這段過往,越聽越是緊張,后來連嘴唇都在輕輕哆嗦,“那你的看法呢?”短短六個字,硬是被陳路念出了百轉千回的味道,該說是害怕呢,還是糾結呢?
當某一個問題在心頭徘徊的太久,到了真正問出口的那一刻,便是這種難以形容的忐忑。
譚西晨看出了些許端倪,反問,“你希望我有什么看法?”
嘴角挑起些許,譚西晨再補上一句,“或者問,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陳路似乎被問懵了,呆了半晌,才自嘲道,“我的看法……有意義嗎?我人微言輕,不管說了什么,根本就不會有人聽,甚至連邵先生自己都不會。當年事情出了之后,我們都提議要不干脆報警,不管人心多么險惡,至少法律會給一個公平的結果。我們連打官司的材料都準備好了,充足的證據和作證材料,我們有信心肯定能贏。可偏偏就在這個當口,邵先生選擇了……”
譚西晨只是靜靜聽著,沒有多話,別看這是邵仲庭的一番抱怨,但里面卻藏有好幾個關鍵信息。
且不管“投影”究竟真的是邵仲庭的研究成果,還是說他搶奪別人功勞未能成功,但當年的事另有蹊蹺,那是一定的。
似乎還牽扯上了警察……
那么問題來了,譚西晨不知自己這算不算是先入為主,一提到警察,便會下意識的聯想到田云杰。
他之前便一直覺得田云杰的殉職從情理上說不通,一個自殺案件實在不該牽連的那么廣,聽了陳路的話,莫非深層的原因便落在這些糾葛上了?
還有就是陳路提到的一個細節——當時提議報警的是“我們”,換言之,人數至少在三位以上,而且陳路本人在其中的地位并不高,說不定還排在末尾。這很奇怪,為何如今是這樣的局面?只剩了陳路獨撐大局,其他幾位呢?倘若說邵仲庭死的不明不白,為何這么多年沒有人站出來為他伸冤?
譚西晨差一點就要追問那幾人如今的境況,卻看到陳路的臉色——談不上痛心疾首,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遺憾。
通常而言,只有當悲劇的結果無可挽回,才會露出此類往事不可追的表情。
嘀咕了一通,陳路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概說了些不該說的,堪堪打住,連愁緒都收斂干凈,很是嚴肅的道,“關于‘投影’的事,本來打算過一會兒在說,實在是太復雜了,不過既然譚警官已經提到,那我們就先說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