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海一皺眉。他直覺這個什么文化與自己沒什么關系,但又莫名的覺得“北辰”二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你說北辰是什么,文化公司?難道不是一家建筑設計院?”
譚西晨立刻抓住重點,“為何這么認為?”
由于眉頭皺的過緊,以至于投在眼中的陰影蒙了厚厚一層,吳新海整個人看起來陰鷙極了——當初那一對美術生情侶目擊的離開殺人現場的兇手應該就是這幅尊容。但如今的吳新海并不是殺了人,而是想起了什么……
“有一次我們兄弟兩個約著喝酒——更準確的說是新江自個兒借酒澆愁,他當時還沒有在姓向的小白臉手機里安裝定位軟件,沒有實證,但他還是猜出自己老婆不安于室,心情糟到了極點。喝酒的時候他帶了一個公文包,里面放著一些項目資料,也不知是拉鏈壞了還是怎么的,資料掉了出來,我幫他撿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北辰設計院’的字樣。”
開始回顧的時候,吳新海的語調中還是各種不自信,但隨著講述,聽得出他越來越篤定。
譚西晨當然不會錯過如此異常的狀況,“怎么會記得如此清楚?你剛說你們兄弟二人約在一起喝酒,就算你只是陪著,但也不可能滴酒不沾,在酒精的作用下,人的記憶不可能如此清晰。”
“譚隊你說的沒錯。”吳新海似乎笑了一下,然而配上此刻的眼神,只讓人覺得他的表情陰陽怪氣的。“其實我真正記住的是新江當時的反應,他一把從我手中搶回了資料,明明已經喝醉了,可那一瞬間,他臉上的恐懼卻是清晰可見,別說是他了,就算是我,冷不丁看到他那副樣子,都感覺酒一下子醒了。”
這么說的話,倒是合情合理,人們對于異常的事件,總是會記憶猶新。
譚西晨判斷對方還有所隱瞞,知道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便追問,“你當時還看到了什么?”
“資料上似乎還印著設計師的名字……”吳新海瞇起眼睛,顯得很是猶疑,“就在新江把資料從我手中抽走的一瞬間,我無意中瞄到了,仿佛是……張磊?”
“初中同學的名字,你難道沒有聯想什么?”
“當然沒有。你也說了是初中同學,班上那么多人,誰也不會把那么多名字一個不差的記著吧?再說,這名字本身也太大眾化了。直到……直到譚隊你帶著張磊的死訊上門。”
一條線的前因后果居然就這么串在了一起。
譚西晨回想棚戶區案子發生之后,他首次造訪吳新海的家,冷不丁的提到“張磊”這個名字的時候,對方的反應的確有些異常。不過倒不是說那個時候吳新海便已經將前前后后都聯想到了一處,但曾經驚鴻一瞥看見的東西終究還是給他留下了幾分印象,本能的意識到不對頭。
而對于譚西晨而言,不對頭的意義還要更深一層——北辰文化,還牽扯上了寧芮。
即使寧芮只是他杜撰出來的一道幻影,但北辰文化的前身卻與寧芮的單位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甚至還承擔了雪月峽谷景區開發的宣傳任務。
但這些話,譚西晨不會說,不僅不會對一名死刑犯說,就是同生共死的隊友,他也不會說——曾經一起闖過無數生死難關,這是事實;患難見真情,這也不假;可問題是,過去種種越是真實,如今的一切就越是虛假,兩者對比過于明晰,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中間畫出了一道楚河漢界。
很久之前高建林就已經提點過,如果只是覺得身邊一兩個人可疑,或許他們真的值得懷疑。可如果覺得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信,那出問題的,只怕就是他自己了。
遵循這條規則,譚西晨認為,自己大概真的瘋的厲害。
譚西晨正在思量下一步該如何引導話題,卻不曾想吳新海自己神神叨叨的來了一句,“當真是同一個張磊?同一個北辰?”
守在外面的法警已經徹底放棄了,他聽不懂里面的談話,絕不是他的智商問題,里面坐著的根本就是兩個瘋子,他們獨有的世界,正常人是無法介入的。
高建林皺緊的眉頭完全可以夾死蒼蠅,他也不敢說自己都聽懂了,但刑警的直覺告訴他此事不簡單。
聽對方絮叨,譚西晨知道這是不需要回答的,吳新海有他自己的判斷。于是直接問了關鍵問題,“關于你當時看到的資料,能說說具體是個什么項目嗎?”
“一個永遠不會實施的項目。”吳新海居然沒有賣關子,答的異常爽快。
可譚西晨覺得,對方還不如拐彎抹角一番呢,如此干脆利落的一個答案……沒聽懂。
“譚隊不要誤會,這不是我說的,是我弟弟的原話。”吳新海隨即解釋一句。
譚西晨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那種設計師單純用來練手的項目?”
不是沒有可能,譬如說靈感爆棚呀,或者為了表達某種理念之類,設計師不可能每一件作品都能被建造出來,但為了自我滿足,也會有一些這樣的作品。
吳新海反問,“練手的項目會做到吹毛求疵的地步?事無巨細到每一面墻壁使用什么規格的瓷磚,每一個角落栽種什么花草都標注的清清楚楚嗎?”
譚西晨聽的也有些愣,雖說隔行如隔山,但他也不是沒見過所謂的設計圖,即便是正式的設計圖紙,綠植這一類裝飾性的東西也只是用相應的圖標標注出來,說白了,讓人看得明白即可。
在設計階段做的如此事無巨細,給人的感覺就像是……
“你記得還真是清楚。總不會是因為‘張磊’這個大眾化的名字吧?”譚西晨認為這一點相當古怪,先不管北辰究竟是文化公司,還是設計院,對于一份項目設計資料,吳新海實在沒有理由記得如此清楚,況且他自己也說過,當時只是驚鴻一瞥。
吳新海挑起嘴角,要笑不笑的。從一開始接觸譚西晨,他就盡可能的少說話,并非全然是嫌犯見了警察的謹慎,實在是因為……此人太聰明了,言辭中稍微露點端倪,哪怕是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零星半點兒,也會被他抓住盲點不放。除非從一而終的沉默寡言,一旦開了口,就不要指望還能守住秘密。
“我記住的當然不是設計圖本身,而是后期實施的部分。”
吳新海的解釋,聽起來著實矛盾,他片刻之前才說過那是一個“永遠不會實施的項目”。
換成別人,肯定認為自己被深深戲弄,難免當場發作。可譚西晨卻只是皺眉沉思。
過了一會兒,譚西晨說出結論,“設計項目的是張磊,而負責實施的是吳新江。”
吳新海挑挑眉,雖然沒有說話,但肯定的意思還是表達的十分清楚。
猜中了這一點,譚西晨絲毫也沒有感覺得意,相反,后續連串問題接踵而至。“我大概明白你為何會記得如此清楚了。但我想不出吳新江是怎么做的……他要怎樣實施一個實施不了的項目?”
“當然不是在現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