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對方故弄玄虛的一個答案,譚西晨的心臟咯噔一跳,無數想法頃刻間涌入他的腦子——
各種念頭之中,最清晰,也是最莫名的居然是——游戲。只不過卻并非眼下正在調查的“愛麗絲迷宮”,而是汪州那一番關于游戲場景虛化的說法。
“吳新江究竟是如何‘實施’項目的,能具體說一說嗎?”譚西晨不得不問,即使他能猜出結果,卻不能還原過程,然而細節是至關重要的,否則他也不會大費周章的安排這一場談話。
吳新海的第一反應是——這個問題不僅莫名其妙,而且似乎也沒什么用。但對方的表情太嚴肅了,嚴肅的近乎嚴厲,吳新海也就不由自主的說了起來,“我弟弟曾經供職的銀峰建材,承接項目的時候,會協助對方選擇一些建筑材料,并測算用量之類。”
譚西晨點頭表示明白,這當然也只是明面兒上的說法,在協助選擇和測量的過程中,無疑會有一些推銷,有的手段甚至會不那么道德,金錢往來之間會有一些包含貓膩的活動,但這些并非他此刻想問的。
吳新海也懂,只是說了一個開頭,便轉回重點,“但是對于這個項目,新江所做的已經可以稱得上事無巨細了。我之前也說過了,小到一塊瓷磚,一棵綠植,都經過了仔細規劃,而新江將這些細節一分不差的都實現了。”
譚西晨眉心一動。不管他在吳新海眼里是怎樣的胸有成竹,但事實上一團亂麻的狀態,只有他自己清楚。然而此刻,吳新海的講述卻像是一根針,找出了亂麻中的一根線頭,并將它穿了起來。
“他在哪里實現的,虛擬中嗎?”譚西晨沉聲問道。
當然不是在現實中——這是吳新海的原話,但他不見得真心如此相信,弄不好還帶了幾分故意誤導的壞心眼。他萬萬沒想到,譚西晨居然如此簡單就接受了,于是一愣。
至少過了兩分鐘之久,吳新海忽然一陣大笑,笑的幾乎聲嘶力竭,“我過去一直將你當成是以為行事嚴謹的警察,原來不是,警察怎么會相信這些東西?”
這話聽起來十分奇怪,嘲諷不像嘲諷,稱贊更不像稱贊,譚西晨也懶得費神分辨,只等著吳新海笑夠了,趕緊說正事。
而這一回居然沒有等太久,吳新海突然就不笑了,宛如一只被掐著脖子的雞,不僅笑聲戛然而止,連帶面部表情都是瞬間凝固,“你說的不錯。”
“類似于在電腦里建模那種?”譚西晨知道這個,還是因為當前的案子,盡管是毫無興趣的東西,他也嘗試著去了解一二。
“表面看起來是這樣沒錯。新江所做的一切的確在電腦上進行,但是……”吳新海的臉上浮現起濃烈的困惑,似乎到了今天,他依舊沒能想明白,“他對這項工作極其……癡迷。”
癡迷?對于工作,可以說熱情,也可以說專注,為何偏偏用了癡迷來形容?
吳新海見對方有所懷疑,便說,“我并沒有夸大。新江接手這個項目的時候,他已經有了自己老婆出軌的實證,我本來以為他會馬上報復那對狗男女,但他沒有,依舊分了大半心思在實施項目上。”
“你是說,那個時候吳新江已經在向卓的手機里安裝了追蹤軟件?”
“是。”吳新海點頭,語氣篤定,“新江不僅知道他們偷情的地點,連電鋸都買好了。無論怎么看都是要動手的樣子,可他忍住了。”
“為了實施設計項目,居然耽擱了吳新江殺人?”譚西晨發現自己之前誤會了什么。
“所以我說他是癡迷。能讓一個人暫時放下仇恨不管,除了癡迷還能是什么?”
不得不說,這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話,只是譚西晨身為警察聽起來難免有些刺耳,于是也就沒有接話。
吳新海繼續,“你一直以為是冰山那個監控項目導致我弟弟推遲動手,不能說你弄錯了,只可惜你并沒有了解全部真相。”
真要評價的話,對方這話聽起來讓人有些不舒服,但譚西晨方才就意識到自己對真相有所誤解,于是也不動氣。他是刑警,此生都將追尋真相為己任,但他還沒有自大的以為自己不會犯錯,查案原本就是不停修整偏差,不斷接近事實的過程。能夠讓吳新海開口才是最重要的,相比較起來,被他刺上幾句,真算不了什么。
見對方面色依然平靜,反倒是吳新海自己愣了愣。他不能確定自己的選擇一定是最正確的,但死期將至,譚西晨只怕是他最值得的選擇。
牢獄之災是此人帶來的,但在最后時刻,也是他解決了自己最不甘的一件心事——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另類的幸運?
“從結論上來說——冰山的監控是整個項目的一部分,而且都不能算是核心,只是輔助。”
其實從方才起,譚西晨已經如此揣測了,但陡然聽到吳新海證實,還是忍不住確認,“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確定。”吳新海聳聳肩膀,頗有幾分管殺不管埋的無所謂,“這些都是我弟弟的原話,我想不明白其中的含義,所以才會一直憋在心里。你說的對,錯過今天,我大概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了。你姑且聽著,是否相信,你自己判斷。”
“你繼續。”
“我弟弟因為摻和進這個莫名其妙的項目,連自己被戴綠帽子那一茬都顧不上了,我實在忍不住,找了個機會問他,難道真的要放過那一對狗男女?”
譚西晨聽的直皺眉,明顯比先前吳新海諷刺他本人時反應要大,吳新江如此說辭,分明是贊成自己弟弟動手殺人的,也難怪后來他索性親自動手,他是發自內心的認為,向卓二人死不足惜。幸虧吳新海的罪名已經蓋棺定論,他也的確是罪有應得。
吳新海很是無所謂的接著往下說,“當時新江的回答是——能夠參與到這個項目中,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與之相比,什么愛恨情仇都可以放下不管。”
“幸運?”除了“癡迷”之外,又來一個“幸運”,也不知吳家兄弟是什么毛病,用詞一個比一個奇怪。
似乎吳新海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很奇怪,便問他幸運在什么地方,他的原話是——世上從事建筑一行的人千千萬萬,可是有幾個人有幸能創造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