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是警察，但經偵和刑警的調查手段，乃至于調查思路都是截然不同的。刑警要跑現場，走訪目擊者，調查兇器來源……但經偵主要就看一條，數據。

自從注意到冰山監控項目，李玉瓊便提醒過，金額不對。雖然譚西晨沒有將此事當成調查重點，但也不可能忽視問題，便委托李玉瓊私下幫著查查。李玉瓊也不負所望，查出項目中超出的金額不僅只是回扣那么簡單，里面竟然還嵌有另外一個“子”項目。

李玉瓊的原話是——“嚴格來說當然不符合子項目的定義，但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在冰山的監控系統之外，還存在一個小項目，兩者的資金相互統籌，所以從賬面上很難看出來。”

當時的她斟酌一番，還是補充一句，“但是，我查不出這個項目的真實情況，它僅僅存在于邏輯之中。”

李玉瓊查不出來，不代表譚西晨也查不出來，“監控”這個詞差不多都成了他的心頭刺，稍有風吹草動，由不得他不去聯想。

說來還要多虧白藝，雖然姑娘已經香消玉殞，但虧得她做事仔細，留下了不少重要線索——其中之一，就是不顧雪月山莊經理肖然的反對，無比強硬的靠背走了所有監控視頻。

那日，譚西晨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那些視頻，忽然發現了幾許異樣。

也實在湊巧，以往盯著看的時候沒有發現，反而是隨便那么一瞥……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燈下黑，人嘛，最容易忽略的就是眼皮子底下的東西。

攝像頭上的編號。

不管是造訪明面上的冰山科技，還是無意闖入冰山的地下空間，譚西晨都特別看過攝像頭上的編號，也從中發現了很多東西。但在雪月山莊的時候，他忽略了這一點，一則是因為當時的調查重點在失蹤人口身上，二則冰山科技與雪月山莊站在表面上真的看不出什么邏輯關聯，正常的人思維也很難將兩者聯系在一塊兒。

顯然吳新海也有同樣的迷惑，“盡管我對冰山了解不多，但那就是一個主打科技研發的公司吧？怎么也跨界做起旅游了？”

譚西晨忽然問，“如果雪月山莊的本質并非旅游項目呢？”

吳新海睜大了眼睛，對于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居然還有事情讓他大感驚訝，也實屬難得。

譚西晨繼續說，“雪月山莊有一個名叫肖然的經理，也是股東之一。但后來深入調查發現，其他幾位股東與肖然都有債務關系，你應該明白這代表著什么。”

吳新海點頭，他又不是傻子。“雪月山莊是肖然一個人擁有的？用了一些名存實亡的股東，只是為了掩飾這一點。可是，有什么好掩飾的呢？只要來源合法，再多的產業也受法律保護不是嗎？”

譚西晨故意裝作沒聽出“受法律保護”那幾個字帶出來的諷刺味道，只說事實，“至少，我們查出來的資產表明，在雪月山莊肖然有著絕對的話語權。但這還沒有完——”

吳新海被對方吊的有點無語。譚警官究竟是什么毛病？居然試圖勾起他一個死刑犯的好奇心……好吧，他承認，自己確實有些渴望弄明白。

“之前失蹤事件頻發，不僅雪月山莊，還有好幾家酒店，我們當時就已經發現，肖然幾乎持有每一家涉事酒店的股份。”

“相互持股？”吳新海不愿被視作白癡，便適時插了一句。

“一開始我們也這么認為，因為明面上肖然在其它幾家酒店里的持股份額很少，只能算作等待分紅的小股東。”

“明面上……”吳新海真心覺得這三個字太意味深長。尤其是有了譚西晨關于雪月山莊控股貓膩的鋪墊，那幾家酒店的真正歸屬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真不難想象。“你做出這樣的結論，有什么證據嗎？”

“實證暫時沒有。但這些是我局經偵從無數財務報表中分析出來的，應該很有參考價值。”

聽到此節，隔壁的高建林狠狠皺了下眉。調查肖然，沒錯，此事得到了他的許可。然而，對于調查結果，他竟然一無所知。近來多事之秋，他有些顧不上一個酒店經理的財務問題，卻沒想到此事竟然已經有了結果，而且，還事關重大。

對于這樣的結果，經偵不曾向他這個局長報告，反而告知譚西晨？高建林承認自己心里不是滋味。

負責調查的，應該是李玉瓊那姑娘吧？隔著一層玻璃，高建林深深的看了譚西晨一眼，懷疑他與李玉瓊在私下里達成了某種協議。

要不，找個機會單獨與李玉瓊談一談？

高建林暗自考慮著。但轉眼之后，他又自己否認了——因為知道沒有用。倒不是說李玉瓊會撒謊，只是，高建林嚴重懷疑她也不知道太多內幕。

這應該不是他一個人的感覺，白藝生前也明里暗里的提醒過，譚西晨行為舉止異常，仿佛對所有人都懷著濃烈的不信任，從方才他對吳新江說的那些話中就可以聽出端倪——他的心中其實存在一條清晰的脈絡，只不過脈絡是獨屬于他一個人的，其他人雖然也能參與進來，但頂多算得上是分出的枝椏，他極端謹慎，沒有讓別人觸碰到最核心的主干。

高建林將譚西晨方才說過的所有話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不過都是些皮毛，難以推斷譚西晨暗中調查的東西究竟有多么廣、多么深。

這些倒還算了，其實最讓高建林毛骨悚然的是，他居然推測不出譚西晨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做這些調查的？是他第一次帶著鑰匙去吳新江被查封的舊居？不，肯定比這個還要更早一些……

吳新海此刻考慮的當然不是這些，通過什么方法調查，又要如何整合收集到的線索，都是警察的思路，他眼下想的最多的，還是弟弟的死。

譚西晨的判斷太毒辣，居然看出新江之死歸根結底是做了他的替罪羔羊，心甘情愿的代替他吃了槍子。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血管里流著同樣的血，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可能真的無動于衷。

而吳新江的死還與向卓，甚至與張磊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吳新海承認，自己介懷的不得了。

心中的動蕩原封不動的反應在臉上，吳新海的眼角從剛才起就一直止不住的抽搐。譚西晨當然看到了，斟酌之后索性再加一筆，“北辰文化，聽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