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2019年1月20日,農歷2018年臘月十五,星期日
屋里安靜得異常,蔡薇手中的空瓶滑到地板上,骨碌碌滾到艾夏腳邊,艾夏撿起來放到一邊,“人生很長,再走走看。”
徐諒將蔡薇的頭護到肩膀上蹭了蹭,“我陪著你,我們一起走走再看。”
她也喝干瓶中的酒,“我們四個能相遇,除了巧合,也因為,實在是相似。”
“我叫徐諒,我的父母告訴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醫院檢查誤認為是男孩,他們給男孩準備的名字是亮,結果發現是女孩后臨時改成了符合女孩特征的諒字。他們還說,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性格寬容、能體諒別人。”
“我的父母,青梅竹馬又門當戶對,人前總是一副相愛多年恩愛不改的模樣,就連父親創辦的書遠集團,名字也取自兩人的姓名。早年時,父親全國各地跑業務,母親勢必隨行在側,貼心照顧父親。近些年兩人同框機會減少,外界則傳父親體諒母親身體,不再讓她一起奔波。”
“事實是什么呢?我的名字,確實有原諒之意,起名緣由卻不是為了讓我體諒別人。而是為了讓我的母親,原諒父親。我的父母,人前做足了恩愛人設,人后相處卻是一地雞毛。母親孕期,父親被發現出軌,身系萬千利益的婚姻必須和睦如常,母親用徐諒這個名字,彰顯自己的大義,更要讓父親一輩子記住對她的虧欠。”
“我很小年紀,就被送到國外讀書,因為我的母親要盯著丈夫,無暇顧及女兒,便以接受更好教育的理由將我丟到國外。異國他鄉,放眼望去全是外國人,亞裔是少數,而少數難免被欺負。我很孤獨,很想家。”
“要讀大學的時候,我的母親讓我回國。我很開心,想著終于能一家團員,揣著滿腔歡喜回來,卻發現自己只是挽救父母婚姻的砝碼。他們的婚姻在多年的偽裝后終于岌岌可危,我的母親期望用我讓父親回心轉意。”
“雖然父母讓我失望,但能在國內讀書,我還是挺開心的。身邊都是同樣的膚色,這讓我感到親切又安心。終于不再是異類的我,滿心熱忱地與人交往,積極融入。宿舍里,我的零食隨便吃,化妝品美發卡公用,衣服說一聲就能穿走;集體活動里,合唱的鋼琴伴奏、缺人的排球隊、文藝晚會的主持,需要我的地方,我都是隨叫隨到。”
“起初一切都不錯,可惜,好景不長。”
“有幾次,我回宿舍發現正在說話的舍友會突然停下,我詢問過一次,卻被認為多心,于是盡量一切如舊。可慢慢地,她們連避諱我都懶得做了。舍友對我的惡意,來源很多,彩排節目晚歸影響宿舍休息,與舍友暗戀男生說了幾句話,東西太多擠占宿舍空間等等,我很抱歉,盡量改正并彌補,卻越弄越糟。我送禮物給她們,反被認為看不起人,我買了水果放宿舍,她們卻說壞了招蟲子。到后來,只要我回宿舍,她們就不高興。”
“更可笑的是,她們竟然污蔑我偷東西。因為之前她們經常借我衣服,所以我的衣柜沒上過鎖。有一天她們氣勢洶洶地喊我回宿舍,迎頭就罵我是小偷,我不明所以,直到輔導員趕來她們才給出原因。原來有個女生找不見一件比較貴的衣服,后來在我的柜子里找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爆發,我告訴她們,這個牌子的衣服,別說一件,一百件我都買得起。她們卻說,誰知道我是不是有怪癖,就喜歡偷東西,還說不止衣服,口紅也被我偷過。我的化妝盒一直放在宿舍公用,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支口紅,沒法反駁,只能氣憤地說報警。輔導員息事寧人,用換宿舍的安排解決了這次事件。”
“到了新的宿舍,我盡可能和別人好好相處,卻沒想到,遇到了更為過分的姜彥。我有急事回宿舍換衣服,沒顧得上拉床簾,卻不防她悄悄轉了攝影頭的角度。后來,我的裸照以及換衣服的視頻到處傳播。我找她對峙,她卻說自己無意,是與她視頻的外校男生散播出去的。我不信,她就怪我不知檢點,換衣服不知遮掩。”
“輔導員再次息事寧人,勸我這種事情,鬧大了對我名聲不好。而我的父母,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秉持了同樣的態度。可惜,這個事件并未因我的沉默而結束,越來越多的女生加入了孤立我的陣營,男生們開始對我避之不及。我曾因彩排太晚擔心影響室友休息而去住酒店的行為,從夜不歸宿進一步傳為開房濫交。因為口語不錯被安排接待留學生,卻被傳為是easy girl。很多人罵我,怪我敗壞了X大的風氣,影響X大女生形象。”
“輔導員駁回了我校外住宿的申請,并且格外囑咐舍管重點關注我。我在宿舍壓抑到要瘋,每天都是拖到要熄燈才鼓起勇氣回去。結果有一天她們卻反鎖了門,理由依然是影響休息。我敲了十分鐘的門,卻沒有人開,再也忍不了,對著宿舍門又踢又捶,她們反而怕了,很快開了門。”
“我問她們,有什么權利將我關在門外?姜彥說,我又臟又亂,和我同住是她們的恥辱。我看著這間宿舍,她們的地方一個個都很整潔,我的地方,確實又臟又亂。垃圾桶在我的桌邊,她們仍東西總是不小心,地上散布著果皮和紙團。我的桌子上被她們扔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紙盒子、空瓶子、沒吃完的外賣、喝了一半的牛奶,甚至還有不知做什么剩下的一盆水。”
“我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眼中只剩姜彥不停開合的嘴,我拿起桌上的盆子,兜頭向她潑了去,可惜,沒撥到她,只弄濕了她的床鋪。”
袁也緊緊地挨在徐諒身邊,徐諒揉了揉她的頭,“后面的事,你們都知道。姜彥不依不饒,大晚上趕來的輔導員頭疼又生氣,話里話外都是我太麻煩的意思。袁老大幾次三番地維護我,被姜彥等人無差別攻擊,夏夏從圖書館回來,見到這亂糟糟的一幕提出讓我搬到你們宿舍,薇薇幫忙安撫眾人收拾我的爛攤子。”
徐諒看著三人,“那天晚上,是我長這么大,哭得最慘也是最痛快的一次。我很感激你們,能讓我在大學的最后時段,不至于流離失所。”
“那個時候,我對X大失望至極,日日盼著離開。大學畢業,我如愿逃離。回到家中,等待我的卻是父母離婚的消息。我的母親,因為丈夫,也因為女兒,淪為她圈子中的笑柄。我很愧疚,也很憤怒。對母親愧疚,于是聽從她的安排,進入她選擇的地方工作;對父親憤怒,憤怒于他對母親的辜負、對我的忽視。”
“我的父親,妻離子散后終于覺得虧欠,可他的彌補方式太過自以為是。他讓人給了姜彥工作機會,卻又在招聘季結束后收回了這個機會。他知道我喜歡攝影,于是在與X大洽談捐款時幫我拿了拍攝宣傳照的機會。”
徐諒說著看向袁也,“袁老大說,這次的風言風語這么離譜,她要寫文章幫我罵回去。我很抱歉,給不了你回擊的底氣,因為有些事情,我沒法否認。”
袁也道,“可是大多數都是詆毀啊。”
徐諒抱了抱她的肩膀,看著蔡薇,“除了親情,我的愛情也挺失敗的。我和阿木戀愛,除了被他的超然世外吸引外,還因為他不太上網。我覺得,他不會知道我曾經的不堪。可惜,他不喜我的世俗,而我,也未能藏住這些過往。”
之前喝空的酒瓶倒了,滾到了徐諒腳邊,她低頭輕輕踢開,“也挺好的。親情、愛情不如所愿,干脆不報希望,反而少受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