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2018年10月23日，農歷2018年九月十五，星期二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

十月的上半旬，雷總帶著大家昏天暗地做業務，蔡薇能在晚上十點前到家就覺得不錯。那筆業務跑下來后，剛剛過去的這個周末，蔡薇休了整整兩天的假，昨天六點半就下了班，今天上班節奏也算輕松，她竟有點不適應。

發現感覺不適應后，蔡薇狠狠鄙視了自己一把：真是被壓榨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她決定，盡快給難得的輕松時期安排點節目，找回一個青春女子該有的豐富生活。

偷偷點開美食評價，還未找好晚上想去的餐廳，就有同事呼喚，“Vivian，雷總找。”

蔡薇當即就有不好的預感，站起身走開前，不死心地又看了眼時間，已經五點了，這個時間雷總找，預示著晚上的清閑泡了湯。

蔡薇默默調整好表情，與同事一起，以一種風風火火隨時待命的狀態進了雷總辦公室。雷總正在打電話，態度和語氣是蔡薇從未享受過的熱情兼謙遜。

蔡薇初來乍到時，曾對雷總不同語態間的無縫切換及差別的迥異感到驚訝；后來成熟些了，逐漸明白她從雷總那里感受不到如沐春風的感覺，是因為她不夠資格，但也會疑惑，雷總面對不同人的語態差異為何不在下屬面前稍微遮掩點，不怕下屬心寒嗎？現在，對于這種差異已經見怪不怪的蔡薇，很容易就能解答以前的疑問：因為，你還未強大到別人愿意費力體貼你情緒的地步。

雷總打電話的時候，蔡薇和同事均是眼觀鼻鼻觀口，像透明人一樣盡可能掩飾存在感。等電話一掛，立即前行兩步，“雷總。”

雷總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并不示意他們坐，“周末休息的怎么樣？”

同事搶先答道，“挺好的。”蔡薇微笑著點頭，表示附和。

雷總淡淡一笑，“松弛有度才能打好長久戰。”

蔡薇與同事認同地點頭。

雷總又道，“但也不能懶散太久，免得業務都生疏了。”

蔡薇與同事繼續點頭。

雷總道，“現在經濟形勢不太好，我們投行人更要未雨綢繆。做好手頭現有業務的同時，盡量多儲備。”

同事再次搶先一步，“雷總高瞻遠矚。”蔡薇及時調整微表情，表現出一種極其真誠的認同來。

雷總對他們的表現比較滿意，特意站起身走過來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你們是我的得力干將，我很看好你們。”

即便大家都明白這是職場慣用套路，但蔡薇和同事依然得表現出盡可能的感激。蔡薇不知道同事此刻心中作何感想，她腦中冒出的第一反應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雷總從不做無用功，他對下屬的欣賞與親善，最終目標一向都是為了自己更快的升遷。

但是看得明白又能如何呢？她不努力替雷總賣命，有的是人替換她的位置。她要改變當前的局面，就只能努力往上爬，而向上爬的唯一路徑，就是更努力地為雷總賣命。這很矛盾，很現實，也很無奈。

蔡薇有時會怨自己多想。她覺得，聰明是把雙刃劍。越聰明的人，越容易看透事物本質，也就越容易失望。而比失望更可怕的是，沒有辦法改變、只能忍受的無力感。

蔡薇心中胡思亂想，耳中卻不敢漏掉雷總的任何一個字，面上更是十足的全神貫注。雷總幾句話完成馭下流程，很快進入正題。公司老總在飯局上了解到一家公司有上市打算，布置他們去爭取業務。

蔡薇一聽就頭大。這種來源的業務，做起來最是壓力大。第一，業務一旦在老總層面掛了名，雷總就一定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唯恐老總認為自己能力不行。第二，甲方高管既然能和老總說上話，他們行事過程就得多加注意，做事也得一等一的認真，以免被甲方越級告狀。第三，甲方走了老總的關系，自然希望獲得物美價廉的服務，而己方老總也許想的是，通過殺熟狠宰一筆。這種兩方老總談笑風生幾句話定的合作，最后受苦的，都是底下人。

因此，這個業務，蔡薇并不想涉足。然而雷總自然不會問他們意見，交代好今晚與甲方接觸的餐廳選取、菜色注意后就揚了揚手示意他們出去。蔡薇從同事的臉上看不出情緒，自己也擺著一副悲喜莫辯的表情在其他人小心探究的目光中入了工位。

蔡薇是真的很不喜歡在飯桌上爭取業務的方式，酒一喝多，為了氣氛，很多時候許多并不雅觀的言語和動作會成為尋常，她不是死板的人，但也很難油滑到那種程度。大多時候是勉力堅持，甚至不惜冒著被領導不滿的風險，抓緊一切時機表明已有男友的身份。工作雖然重要，但是，蔡薇覺得，更不能辜負的是陳旭的信任。

今天雷總計劃著力爭取的這個項目，加劇了蔡薇的抵觸情緒。她想了一會，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等拿完年終獎離職吧。

這個念頭一起，蔡薇越想越覺得可行，她這幾年攢了不少工作經歷，要是換個規模小一點的公司，職位應該能上一級，工資不見得低，只是業務量帶來的績效可能不一定像現在這么多。不過也沒關系，她今年的年終獎應該不少，陳旭的據說也很可觀，夠他們付完首付再給小家庭預留點啟動資金了。

蔡薇下了決心，就開始琢磨怎么婉轉地拒絕今天雷總提及的這個項目。對于一個拿完年終獎就要離職的人，剩下短短幾月的時間，她可以適當放松，只要不影響年終獎，不必事事全力以赴。

蔡薇想了好幾個理由，拿不定主意。準備找陳旭商量。電話響了好多聲才接起來，一接通，她就聽到陳旭那邊的喧鬧聲，“你在哪？”

陳旭很簡短地道，“談生意。”

蔡薇覺得那邊的聲音喧鬧得有些異常，“在哪談生意？”

陳旭不答，“你有什么事？”

蔡薇心中突然生起不好的聯想，她沒有放棄追問，“到底在哪？”

周圍的起哄聲變大，陳旭不得已，道了抱歉，出門接電話，“薇薇，我辦公事，你問那么多做什么？”

蔡薇道，“正是念及你是工作，我才一直未曾多問。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信任？”

陳旭道，“我怎么了？”

蔡薇生著氣，卻得小心控制音量，“我聽見你身邊的女人聲音了。”

陳旭裝糊涂，“有女人不很正常嗎？工作場合不可能全是男的。”

蔡薇被激怒了，“陳旭，女白領講話什么樣我不知道嗎？你少騙我。剛那個女人的音調，她說的話，能是女白領嗎？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陳旭嘆了口氣，“給你說了談生意。”

蔡薇道，“那個女人的聲音那么清晰，你們，你們，她離你有多近？你這樣對得起我嗎？”

陳旭道，“不走心又不走腎，純屬逢場作戲，怎么對不起你了？”

蔡薇氣得發抖，“陳旭，原來這就是你的標準，你太讓我寒心了。”

陳旭煩躁地扯了扯領帶，“說了是工作，蔡薇你理智點行不行。”

蔡薇道，“誰沒有工作？我的工作也需要逢場作戲，可是我深怕辜負了你，一點一滴都盡量守住本分，你就這么對我？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包廂里有人出來喊陳旭了，表情有種看熱鬧的曖昧，陳旭在領導和客戶跟前丟了面子，語氣很不友善，“你愿意守本分是你的事，我從來沒對你有這樣的要求。你要覺得不公平，想做什么就去做！”

電話的掛斷聲讓蔡薇痛心又委屈，就在剛剛，她為了不影響與陳旭的感情，決定放棄這幾年努力積累的一切，做出辭職這樣大的犧牲。而陳旭，回饋給她什么呢？

蔡薇不平、失望的情緒還未消解，就接到同事的催促電話，“Vivian，雷總說要提前出發，你人在哪？”

蔡薇努力平復著情緒，“我在洗手間補妝，就來。”

掛完電話，她來到鏡子前，鏡中的人，雙眼無神，迷茫又憂傷。蔡薇掏出隨身攜帶的口紅，重重地涂了幾遍嘴唇，將妝容的焦點轉移到唇部。

最后看了鏡中唇色艷麗的女人一眼，她轉過身去，走出一副鏗鏘有力的步伐，“既然男人靠不住，就握緊自己手中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