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美好的事情,都安靜地存在著
- 請你溫暖,無論這世界多冷漠
- 夏風(fēng)顏
- 2130字
- 2021-01-05 11:02:28
出版第一部小說《春惜》之后,幾乎再也沒有寫過長篇。自然是很希望再出版小說,也有幾個故事很早之前便構(gòu)思好,遲遲沒有動筆。也許幾年甚至很多年以后,再有重新提筆的欲望,如寫完第一部小說那樣迫切想讓它面世。而我知道,那時寫出來的一定與現(xiàn)在不同。
《春惜》里的濂亮,是林平安第一個喜歡的人。那個叫林平安的女孩,是我。生命中第一個書寫的對象,應(yīng)該是自己。從自己開始,到自己結(jié)束。仿佛一個輪回。有一天,如果我不想再寫作,那么最后一本書還是關(guān)于自己。
寫完便沒有再看它。即使出版以后,也因種種失望和厭惡一度不愿翻開。三年過去了。現(xiàn)在,市面上大概已經(jīng)沒有這本書了,而寫完它,耗費(fèi)了何止三年。下定決心以此終結(jié)自己的青春年代和愛過的那些人。
第一次見到濂亮,是在長輩的壽宴上。他坐在我旁邊,自然而然地跟我說話,為我夾菜,像個大哥哥一樣照顧我。我小時候孤僻、畏生,非常不容易相處。濂亮爽朗、風(fēng)趣,笑起來眼睛明亮,有一對酒窩,讓人情不自禁就會去看他。
事情很簡單。一個小男孩把我手中的蛋糕搶走,將我推倒在地。我坐在地上埋著頭一個人哭,不知哭了多久,才被人抱起。他擦去我的眼淚,眼睛是那么亮,笑起來有兩個酒窩。他輕輕拍著我的背,說,別哭了,再哭就成小花貓了。
這個抱我的人,是濂亮。他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讓那個欺負(fù)我的小男孩主動送了一塊蛋糕來給我道歉,并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等他走遠(yuǎn),濂亮拉著我的手說,別怕,以后誰欺負(fù)你就來找我。我怔怔地看著他,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彎下腰,為我把散開的鞋帶系好。
那次之后,我們很多年沒有再見面,也沒有人再欺負(fù)我。
第二次見到他,大概過去了七八年。有一天,推著自行車去路邊的修車鋪修車,一個穿著白T恤、留著平頭的男孩低著頭,在給一輛自行車的鏈條上油。他看上去是那么熟悉,低著頭的樣子似曾相識……突然就回到了很多年前,有個男孩為我系鞋帶,他們是如此相像。
當(dāng)他抬起頭,四目相對時,我愣住了。
記憶中的臉,沒有多少變化,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濂亮。
這些年來,我們沒有再聯(lián)系,我一度覺得,這個只在童年里出現(xiàn)過一次的男孩,是不存在的。他長得那么高,站在他面前,讓我不禁抬頭仰望。他笑著說,你長這么大了,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我恍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居然是在這樣的場合再相見。
那一年,我讀初中,他上大學(xué)。他父親病了,他放棄了去復(fù)旦大學(xué)的機(jī)會,替父親修車。
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因?yàn)閬砝伲瑥?qiáng)忍著不適,表情非常難受。他大概瞧出什么,給我倒了一杯熱水,什么也沒說便埋頭修車。瘦而長的手指,曾為我夾過菜,曾為我抹過眼淚,也曾為我系過鞋帶……而今,磨了許多繭子,沾滿了污漬。我抱著杯子默默地看他,疼痛越來越劇烈,只好狼狽地把臉埋進(jìn)臂彎。不一會兒,一只暖水袋塞入手中。
“捂一捂,一會兒就沒事了。”一切不言而喻。
“你還會復(fù)讀嗎?”我緊緊地抱著熱水袋,問他。
“大概不會了吧。”他的面容非常消瘦,低著頭,被大片陰影覆蓋。
“后悔嗎?”
“不后悔。現(xiàn)在也挺好。”他說。
又過了些年,在葬禮上再一次見到他,白襯衣,平頭……他看到我,微微一笑,有兩個酒窩。你回來了啊。他說。仿佛分別只是昨日。我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覺得有淚在即。人海人潮中,再一次相見,狼狽地轉(zhuǎn)過臉,迅速抹掉溢出的淚。
這個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只出現(xiàn)過三次的男人,不知為何,會深深地烙印在心上,始終不能忘懷。因?yàn)椋看卧谖易铍y過的時候,他都是出現(xiàn)在身邊的人。無端地親近,無端地好感,無端地想起,無端地住在了心里。
越是美好,越是害怕靠近。有些東西一碰就會輕輕碎掉,不復(fù)當(dāng)初。
我一直念著的,始終是年少時的那二三事,那一些人。大概是在最美好也最脆弱的年紀(jì),明白日后再也不會擁有。人在消極彷徨的時候,過去的記憶變得愈加深刻,并非這個人多么念舊,而是沉溺才能讓自己安靜。這的確是一種擺脫現(xiàn)實(shí)浮躁的方式。
是這樣的男孩子,讓人由衷欣賞且戀慕。很早便獨(dú)立,目標(biāo)堅(jiān)定,為此勤奮努力。明白想要的必須自己去爭取,但,不會因此而讓自己變成一個自私冷漠的人。有追求就有放棄,有得到就有失去。可這樣的放棄與失去,是值得的。
只是短暫的幾次見面,從無交情可談。透過別人的言語得知他的情況,好與不好,那都是他的人生。我只能在遙遠(yuǎn)的地方,默默地在心中祝福。年邁的父親還在老地方修車,母親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家境清苦,卻不因此自暴自棄,消極度日。在我的記憶中,他一直是健康、明亮、溫暖、向上的人。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么會對他眷戀如斯,他是遙遠(yuǎn)的,陌生的,無法觸及的。也許因此才會感到美好,才會保留最初的相遇與感動。那是孩子心中剎那綻放的煙花,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海市蜃樓,春暖花開。
此生他不知,我亦不知,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緣。信,它便在。如同第一次獨(dú)自坐在山峰看日出,第一次仰起頭看到大片的流星雨從夜空劃落,第一次在寂靜的午夜聽鐘聲看玉蘭花緩緩盛開。每個人都有過猝不及防的相遇、驚喜、牽手、重逢……舉手之勞,一瞥之緣。是偶然,也是必然。
“她偏過臉,看見不遠(yuǎn)處的他,俯身在墳前放一束鮮花。身后是蒼郁灰藍(lán)的天空、連綿起伏的山巒和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那一刻,他的臉與她記憶中的重疊。”
這是他給我的最后印象。而我知道,這份跨過二十年的心事,這份少年情,是只屬于我的。
美好的事情,一直都安靜地存在著。從未消失,從不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