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開始孤獨,想起了心中的秘密,我曾經失去的、深深愛著的他。任憑自己老去也無法解開的秘密需要回到曾經去解開……
1
罐頭公交是我在南城小鎮里的交通工具,它略顯矮小的車身涂著大大的綠色汽水DM,像一罐雪碧。炎熱夏天里,佇立在公交停靠的間隙,你會聽見啟開雪碧拉環的奇妙聲音,撲哧!檸檬味的芳香撲面而來,晶晶亮,透心涼。夏天,開了冷氣的罐頭公交,是我最愉悅的秘密基地,然而秘密指的是另一個他。
白色便攜式耳機環繞在耳邊,一件淡綠色的休閑西裝配著卡其色的拼接九分褲是我的最愛,他的臉我不敢看,朦朧般的對視充滿詩意,而我失憶了。等我醒來,罐頭公交已經過站,我錯過了自己的站點,“秘密”卻坐在了我的身邊。我的秘密是他,氧氣男生,呼吸都顯得愉快。
他總是和我一起并肩坐過十三站就下車,平均一站六分鐘,統共七十八分鐘的時間。我總能斷斷續續聽完手機節目單里的一張CD,因為一張CD的時間是七十四分鐘,而多出的時間,是我與他交流的空隙。他總是說:“對不起,我要下車了。”而我也只能微笑,說:“謝謝你借我一只耳機。”
2
卡拉揚是一名如《爆裂鼓手》般的指揮家,也是一個好人,他定義了一張CD的時間必須裝得下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而我感謝這一首歌的時間如此漫長,漫長到脈搏已經習慣了情緒的跳動,漫長到避免了我的尷尬與靦腆,我以為不會有男生喜歡我這樣普通的女生,而他是我的意外。
“想玩猜歌名的游戲嗎?”他出乎意料的說話聲刺激了我所有的感官,我說:“好啊。”
耳機里前奏已經響起,《小蘋果》和《最炫民族風》當然難不倒他,但當像《香舍麗舍》《夢想家》這樣的法語歌和俄語歌,他都能倒背如流的時候,我幾乎想要尖叫,天吶,我的老伙計,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我們為什么不找間咖啡館喝杯咖啡呢?我送他外號Music Man,他說叫他“超耳俠”。他不僅能聽聲辨曲,還能聽見許多遙遠而又細微的聲音,比如坐在公交最前頭舉止娘炮的老男孩,他的男基友正在電話那頭叮囑他一定要穿粉紅色的小內褲,而為什么是粉紅色,超耳俠卻閉口不言,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粉紅色代表愛情。
3
和超耳俠相處總能遇到許多有趣的小事,比如坐在我們對面的女士,她正表情微醺,瞇眼沉浸在耳機音樂里無法自拔。超耳俠打趣地說:“和尚只在我夢里,如果你摸臉又親親。猜猜看她聽的是什么歌。”“這什么鬼?”我舉起拳頭想要示威,但卻怎么也想不出熟悉的歌曲,“還是你說吧。”我無奈地聳聳肩,超耳俠說:“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我直起腰賭氣想下車,卻聽到對面的女士隱約哼出幾句歌詞:河山只在我夢里,祖國已多年未親近。如果你摸臉又親親?超耳俠已經笑得滿地打滾。
我親了他,我們戀愛了。
4
和所有的情侶一樣,我們在鬧市區的街道里牽手,在粉刷了紅色油漆的電話亭里擁抱接吻。電影院的黑,讓一切更顯得神秘而瘋狂,我們坐在公園,看夕陽懷抱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舔著在KFC買的蛋筒,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說:“有首歌叫‘沒名字的歌,無名字的你’。”我問:“誰唱的?”他說:“黎明。”“唱給我聽!”我跺著腳嗔道,活像個撒嬌的小媳婦。
愛是沒名字的歌
留給這世上無名字的你
就算應該忘記
偏不記得忘記
要讓來日你想起
曾擁有那段情懷是多細膩
用我歌中每個細節輕吻著你
…………
我沒因超耳俠沒有告訴我姓名而生氣,反倒覺得互相不知道姓名也好,畢竟感情或許太快。我本來就很普通,普通到有些現實,他或許是某個知名音樂制作人也說不定,畢竟娛樂圈的事情本來就充滿了隱藏與秘密。我相信時間會打敗一切,相信他總會告訴我的。只是我忽略了時間往往不等人。我的時間不多了,父母要去合城生活,而我不得不離開,我決定向他坦白。
5
夏天,開了冷氣的罐頭公交,是我最愉悅的秘密基地。
我和超耳俠坐在老位置上,他聽我說了很多,沒有挽留,只是平靜。我以為自己仿佛擁有了超能力,我能聽到車廂里人們的呼吸聲,雖然今天車廂里坐滿了人,但我仍覺得冰冷。我哭了出來,嗚嗚地很細小的哽咽。
超耳俠看著我,突然一反常態,大聲喊道:“司機停車!”我以為他要離開我了,想著四周的人,埋起頭哭得更兇了,但他卻吼道:“司機!停車!”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司機沒有停車,但車前卻突然燃起一把大火。人們驚慌失措地擁擠著,推搡著,超耳俠踹開了車門,人們蜂擁而出,我被他拽出了火場。我嚇得往外奔跑,跑了有二三十米,但當我回頭,超耳俠卻不在我身后。他說:“車里還有人,我能聽到!”煙霧籠罩了罐頭公交車,我看不清楚人影,逃出來的人們互相擁抱著,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情。超耳俠沒有回來,公交車燃燒殆盡。
一場事故,受傷三十五人,其中重傷兩人,遇難八人。我不知道超耳俠的名字,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和父母去了合城。
6
我在合城生活了五六年,找到了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做幼兒園老師,過著所有普通女孩子應該過的日子。但我沒有遵從父母的意愿,和相親的男人結婚,我嫁給了一個喜歡坐循環巴士的男人。我仍舊喜歡坐公交車消遣,戴著耳機聽著歌,循環在陌生的城市里。有個男人坐在我的前面,他微胖的肚子出賣了他翹翹的屁股,一條粉紅色的內褲羞澀地露出了笑容,我嫁給了他,去了他的老家。
就這樣平靜地生活,五年,十年,十五年……日子過得飛快,在一個安靜的晌午,我和孩子們望著滿臉皺紋的他在搖椅上安詳睡去,再也沒有醒來。我又開始孤獨,想起了心中的秘密,我曾經失去的、深深愛著的他。任憑自己老去也無法解開的秘密需要回到曾經去解開。我獨自一個人又搬回到了南城。
超耳俠或許沒有死。我在超耳俠的小鎮里心滿意足地住了三年,五年,七年。待在滿是罐頭公交的小鎮里期盼黎明。
我戴著耳機坐在老位置上聽著歌:
就算應該忘記
偏不記得忘記
要讓來日你想起
曾擁有那段情懷是多細膩
仿似是全沒痕跡一段傳奇
但偷偷感動你
…………
撲哧!佇立在公交停靠的間隙,我聽見啟開雪碧拉環的奇妙聲音,檸檬味的芳香撲面而來,晶晶亮,透心涼。夏天,開了冷氣的罐頭公交是我最愉悅的秘密基地,然而秘密指的是另一個他。
白色便攜式耳機環繞在耳邊,一件淡綠色的休閑西裝配著卡其色的拼接九分褲是我的最愛,他的臉我不敢看,朦朧般的對視充滿詩意,而我失憶了。等到我醒來,罐頭公交已經過站,我錯過了自己的站點,一個同樣滿面皺紋的男人卻坐在了我的身邊,我的秘密是他,氧氣男人,呼吸都顯得愉快。
“誰在乎歌聲背后曾愛過的你,仍渴望歌中每節都可抱緊你。”
他對我說:“你聽的是《沒名字的歌,無名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