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寒風刺骨，一夜之間堡內各處街道、房檐上已是白皚皚一片，積雪足有一指厚，頭頂依稀夾雜著鵝毛般小雪，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韓大娘早啊！”

“嘿嘿，聽說小山昨夜救了百戶大人，被封小旗官了，真是恭喜啊，打小我就瞅這孩子有出息，看吧，果然沒錯！”

“可不是嗎，平日里大山為人沉穩，小山機靈，都是做官的料子，韓大娘真是教子有方啊，恭喜恭喜！”

“哪里哪里，鄧大娘夸獎了，來來來王大娘，張小嫂，都是街坊四鄰的，過幾日山兒要聚辦酒席，少不了麻煩您們呢！”

“不麻煩，不麻煩，對了，剛剛我還瞧見大山他們倆兄弟隨大人府中管家外出了呢，后面拉著馬車也不知道上哪公干！”

“那是昨晚繳獲的韃子首級，倆孩子奉命隨行去上官那報賞呢！”

“劉小嫂，聽說你家倆子侄昨天也被大人召進匠作坊做活了，聽大山那孩子說百戶大人開始整備軍械，李老根那樣的匠戶都成香餑餑了，你家兩個肯定有出息，等學成了，大人肯定要照顧我們這些軍戶子弟。”

“可不是嗎，往年老百戶在的時候雖說沒有克扣我等口糧，但這些年糧食減產實在入不敷出，養家糊口是越來越難了，如今小少爺當職才幾天，上來就優待我們這些軍戶子弟真是仁義啊！”

“沒錯沒錯，這些半大小子能做什么，要力氣沒力氣在家就知道調皮搗蛋，如今在匠作坊做活管一日三餐還有月銀拿，今年入冬，總算有些積蓄了，家里幾個小子不用受餓……”

韓氏約四十歲上下，有些許白發，衣著有些半舊的花布棉服，漿洗的很得體，此時笑吟吟的將除雪的掃帚立在院外樹干下，開始和左鄰右舍閑聊著這幾日堡中發生的事，大家左一言右一語的，好是熱鬧。

楊家屯軍堡是一個軍民混居的百戶所，隸屬于大同府朔州千戶所管轄，地處朔州和馬邑縣交界處，往東距離千戶所八十余里。

官道上，十二騎家丁分成兩隊，頂風冒雪輪流巡邏著四周，后面跟著的是四輛拉貨的駑馬車，眾人一路走走停停，在老管家領頭下一直到酉時，也就是下午5點才趕到鎮胡堡千戶所城，途中出于安全考慮雖然慢了點，好在一切順利。

鎮胡堡千戶所城，周邊二里一百九十八步，高三丈三尺，堡墻皆用磚石包砌，兩門大將軍銅火炮屹立在墻頭，時不時的有一小隊軍士來回巡邏，很是森嚴。

與楊家屯軍堡不同的是，鎮胡堡防御體系明顯更健全些，內有翁城，火炮數量多，城內布局以主道十字街式并分布南北縱橫十二條街，既方便與出行，又考慮軍事作戰需要，北、東街主要有商號店鋪，西街為千戶官邸，并有真武廟、城隍廟、鎮邊寺、等眾多社會宗教場所，常住軍民上千人，屬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你說，楊威海那小兒子，昨夜竟然敢出堡偷襲韃子，而且砍殺了十余級，么不是殺良冒功?”

“大人說笑了，首級已帶來，大人可以查驗，皆是韃子壯丁。”

千戶所官邸，府中大堂內，老管家一臉嚴肅的回應。

提出質問的正是鎮胡堡千戶趙昊武，只見此人一身戎裝便服打扮，年齡近四十，丹鳳眼、細長胡子，中等身材，語氣頗有威嚴。

一會功夫，左右進來兩名軍士一臉欣喜的稟告：“千戶大人，我等二人已查驗，皆是壯丁，發髻不是新剃，是真韃子。”

“哈哈哈!好！”

“沒想到楊武這孩子比他爹更勇猛，真是后生可畏啊，對了，他怎么不親自前來報喜！”

千戶趙昊武聞言屬實后，大為夸贊道。

“百戶大人昨夜身先士卒與韃子交戰，身體有些疲勞，不能前來還望大人恕罪。”老管家早就想好了托詞，接道。

“唉，要不是這指揮使大人來朔州走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剛好撞見這伙天殺的韃子圍困朔州，臨時調我千戶所增援，何至于折損我兩員虎將，上百精騎，如今的邊地，營兵都不敢與敵野戰，我等衛所軍，實在是趕鴨子上架，左右為難啊，沒想到楊家那小子，弱冠之年，就有如此大勇，實乃我大明之幸。”趙昊武突然有感而發。

“千戶大人所言極是，韃子個個弓馬嫻熟，屬實難纏，昨夜夜襲雖斬獲十五級，卻也折損了大半家丁！故而這次我受百戶大人之托，是想用這些軍功跟您換些火藥、糧食，用于撫恤家屬，增加守堡力量。”

老管家按來時楊武的吩咐，回應著。

“萬歲爺曾下旨，斬殺蒙古韃子一級賞銀二十兩，建努女真三十兩，且各官升一級，斬殺十級，官升二級，憑這些軍功，完全可以升千戶官職或為一大堡守備，為了些許物資，你家大人官途都不要了?”

蒙古韃子并非只以騎射為準，尋常作戰，以三人為隊，中間是鉤槍手裝備鉤鐮槍和弓箭，負責沖鋒突刺以及勾走戰死同伴，右邊是騎射手裝備腰刀加弓箭，負責先期投射殺傷，左邊是馬刀手，協助鉤槍手跟進砍殺，蒙古韃子的正丁，經常在田獵中練習包圍、誘敵、堵截、突破、急行、圍殲、追蹤、戰斗經驗豐富，入寇時一般會準備備用馬匹，少的一人雙馬或三馬，富裕的一人五馬甚至八馬，很重視戰死著遺體，來去如風，除非是很大的潰敗，明軍尋常戰斗中哪怕是殺死，也很難搶奪戰利品。

千戶趙昊武自問不是什么好人，確也不忍奪部下拿命取來的軍功，特別是手里倆個實力不俗的部下戰死，實力大減，更加重視名聲。

“我家大人，年紀尚小，行事頗為稚嫩，還望老大人，多多關照。”

好好的升遷之路用來換錢糧，此等短視之舉，老管家也是頗為無奈。小少爺翅膀硬了，聽不進勸啊！

“這些韃子首級，每顆五十兩我要了，火藥給你們兩百斤，可行？”

似乎是怕楊武吃虧，千戶趙昊武猶豫了一下后，開了個不錯的價。

“謝千戶大人抬愛，老奴這就回去復命!”

老管家對這個價碼很認可，躬身拜謝道。

明朝中后期武將升遷，即便有了軍功，沒有路子，銀子打點，那也就是等著吧，上級軍官加上兵部這些大貪，有的是權利拖住你晉升，越是實職，價碼越高，已行成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