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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離別

“公子請等一等,我家中有一小女,酷愛這折紙,但愚人手笨,總是只能折些簡單的物體,我看公子這仙鶴倒是折的有趣精妙,可否將這仙鶴贈與我,你這件衣服也倒省了?!?

“這……還是將這衣物抵押給你吧,我本是個將死之人,這仙鶴乃是我心中最后一點掛念,實在贈人不得,還望郎中先生體諒。”徐建功一躬到底,語言誠懇真情。

“將死之人?公子你……也患有什么疾病嗎?”財斟疑惑的問道。

徐建功就把自己科考的經歷大致說了一遍,聽的財斟連連搖頭,連連感嘆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拿的起放的下,失敗了不過就是人生中的一次經歷嘛,何必想不開,凡事跟死亡相比,一切皆為塵埃,唉,你快帶我去救人吧?!?

兩人不敢耽誤時間,幾乎一路小跑奔到了郊外。

秋季樹葉斑黃,零零散散的掛在樹枝上,在空曠的野外,找一個人物體并非難事。

兩人放眼四下,看到不遠處一個黑點,急急忙忙就趕了過去。

是一個稚嫩的孩童,大約十歲左右的樣子,小臉慘白,牙齒咬的緊緊的,腹部不止的微微顫動,若不仔細聽,是聽不到他呼吸聲的。

財斟拿出他的小手,閉著眼睛號脈,不一會又去撥開他的眼睛,又打開他的嘴巴,看了看里面的舌苔,不由得吃了一驚。

脈搏微弱勻亂,瞳孔渙散,而且舌苔微微發黑,口腔之中散發著一股酸苦味。

“他這是中毒了,毒素還不至于擴散五臟六腑,但需要將腸胃里的毒素盡數排出體外,再服用十六副干腸草藥就差不多了,來,你快幫我。”

財斟說罷,就從隨身背著的藥箱之中,取出了幾個藥罐,里面是粉沫狀的藥粉,有的顏色偏黃,有的是發黑,有的是參白。

一般江湖郎中的醫藥箱中,大多也都是這些直接碾壓成粉的草藥,或者是單獨的一副,或者是兩三副合在了一起,因為這樣沖服的方便,以便更快的解救人的性命,哪怕只是延續時間也是好的。

從藥房買藥,煎藥,再服用,這其中浪費太多太多的時間了,若是病人體質羸弱,估計藥都沒煎好,恐怕人都已經西去。

聽徐建功說人是在野外躺著的,財斟就自己備了一壺水,待將幾味藥粉分別用竹筷取足夠的藥量,倒將在水壺里面,再將乘著七八味藥粉的水壺快速轉圈似的搖晃。

只聽財斟大喝一聲:“快把他的衣褲脫了,用樹枝什么的,將他的臀部拖起,在臀部下面挖一個深坑,我在藥里面放了有瀉藥,這樣就能幫他將體內大腸中的毒素排出體外。”

徐建功聞言不敢怠慢,撿起一根樹枝就在地上刨,只刨的土塊土霧飛揚,身上汗水瀑布,只感覺著郎中大夫救人之法實在古怪。

一切罷畢,財斟也已經將混合的藥水全部灌進了這個孩童的腸胃之中。

兩人合力將他抬在了由兩根粗樹枝支撐的洞口上。

這時孩童的臉上大變其色,慘白的臉色慢慢紅紫起來,腹部的痛楚全部虬結表現在了臉上。

一旁的徐建功和財斟都是一臉緊張,但見孩童又要蜷縮住身子時,兩人又同時驚呼起來。

兩人紛紛搶上身去,一個扶住胳膊,一個扶住雙腿,以至于排泄的時候,不至于弄的滿身都是。

正當兩人忙的焦頭爛額,驀然聽到背后一聲大吼。

“喂,你們干什么呢,快放開他?!?

隨后又聽到好幾個人吼叫狂奔過來,聲音在這空曠的郊外,傳的遠遠的。

徐建功看看財斟,財斟又看看徐建功,又是疑惑又是擔憂,這正是危機當頭,要是將孩童送開,那么排泄物就必將會粘在身上,如果不放,那么剛剛喊叫的一群人又該如何對付自己,縱然目的是為了救人,但這樣救人的行徑也未免太過怪癖,難免不被人理解。

自古患者家屬毆打醫者也是不盡其數啊。

還未考慮好怎么辦,一伙人就已經奔到了徐財面前。

八九個人立時將徐財二人圍了個嚴實,大大小小高高矮矮,人手拿著一根樹枝。

明眼就是跟這個孩童是一路的,蓬頭垢面,面黃肌瘦,身上所穿盡是些沒人穿的破爛衣裳,紅的黃的白的,不管合不合身,只管撿來套在身上。

一個稍微大一點的乞丐,一把將徐建功和財斟推倒在了地上,粗著聲音暴躁地說道:“小夢,彈弓,你們快把一錢衣服穿穿好,帶他去看大夫,這兩個挨千刀的貨,看我們不打他個半死,敢欺負我張大狗的兄弟,哼,今個不死也得半殘?!?

剛舉起手中的棍子就要朝徐建功頭頂狠狠往下甩打下去,財斟急忙阻喝。

“等等,小公子聽我說,這件事是這樣的……”

張大狗謾罵幾句回應,手中仍然不停,啪,一聲悶響,棍子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皮肉上面。

這徐建功也不反駁,更不反抗,只是吃痛的咬著牙齒,淚水頃刻間流在了俊秀的面孔上。

心道,打死我吧,反正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活在著世上沒有生趣,本是要去投河自盡,這下倒好了,省的自己麻煩,來生吧,來生定不為這科舉癡迷,而辜負了自己,錯失佳人。

財斟卻是醫者仁心,見徐建功救人反被毆打,急想發聲道清原委,一句話還沒出口就有幾條腿照顧在了自己胸膛。

呼呼的風聲,加上拳腳相加的謾罵聲,讓財斟再怎么有醫德仁心,也忍不住大發火氣。

鼓起一口氣使勁推開身旁一人,操著喉嚨咆哮一聲,霎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我就是大夫,我們剛剛是在救人?。∧銈兊娜酥辛硕?,若不是這個書呆子苦苦哀求我前來診治,他或許已經死了!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動手就打,這是什么世道!這是什么他娘的道理??!”

財斟紅著眼,吐了口唾沫,兇狠狠地盯著張大狗等人。

張大狗一群人一愣,接著就聽剛剛那個叫小夢的孩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大狗哥,一錢好像微微能說幾個字了?!?

這次輪到張大狗錯愕了,急忙跑到一錢身邊去查看,看看一錢漸漸緩和的臉色,再看看那個坑里的一堆排泄物,一股懊惱的悔恨讓他尷尬的臉紅。

財斟背起地上的醫藥箱,怒氣沖沖頭也不回往城里走去。

張大狗等人面面相覷,這時徐建功也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將衣服脫了下來,不住的搖頭嘆息,跟在了財斟身后。

“財大夫,這衣服給你了,這紙鶴也一并給你了,發生這樣的事,真是始料未及,小生抱歉,抱歉?!?

財斟冷哼了一聲,將衣服接了過來,紙鶴卻不理睬。

忽然張大狗狂奔到二人面前,噗通一聲,雙膝跪在了滿是黃土的地上。

一句話也不說,一個勁的磕頭,只把土地磕地微微發顫,眼淚更是風箏斷線一般流在了臟兮兮的臉頰上。

徐建功趕緊去攙扶,但見這張大狗額頭已經腫脹,其他幾人也都圍了過來。

“恩公,我對不住你們,我是有眼無珠,我我……我心里焦急啊,哇哇——”張大狗又哭了起來。

其他幾人也眼中含淚,泫然欲泣。

財斟看著一群半大的小孩子,剛剛受的惡氣漸漸隨風而逝。

“小兄弟,你先別哭,突然看到自己的親人被人這樣對待,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常理都是要生氣的,我原諒你了。”財斟的聲音變的憐惜起來。

張大狗抹了兩抹眼淚,抽噎道:“大夫,你真是個好人,我張大狗對不起你,你跑這么遠來救我們的人,我們還打了你,你現在就打我出出氣吧,使勁打都沒關系,只要能把我兄弟救活了就行?!?

財斟微一沉吟,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令兄弟怎么會好端端中毒呢?”

張大狗嘆了口氣,揩了一把眼淚,悻悻說道:“我們這群兄弟都是可憐人,沒人要沒人疼的,平時日在別人乞討下為生,難免會受人欺侮,所以我們兄弟幾個同病相憐,互幫互助,這樣倒平安生活了好幾年。

昨天晚上,我在來福酒樓后的街道中,看到好幾大塊豬肉,我一生中都沒吃過這么好的東西,想帶回來給兄弟們一起嘗嘗,就用衣服包住,回來用清水洗洗,直接吃。

哪知這些肉是為了毒害野狗用的,我們兄弟幾個吃完后覺得不對勁,就立馬將這些臟東西給吐了出來,仍然肚子疼的好叫我們難受了一陣子,好壞沒出什么大亂子。

但一錢弟弟餓的急了,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來,我們著急亂跳,可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想著帶他去看大夫,但那時城里的門到處都關了,最后也只能讓一錢躺在這里,我們兄弟幾個一刻也不敢耽誤到處去找銀子,好來天明了帶他去看大夫,回來就看到你們了。”

財斟拍了拍張大狗的肩膀,“我這輩子最看中有情有義的人了,江湖大俠豪情萬丈,從來都是義薄云天,往往舍生救人于水火之中,令兄弟已經將毒素排出體外,肉上涂抹的毒并不多,在吃兩幅草藥就能夠徹底痊愈?!?

張大狗高興的嘴唇哆嗦,一時也說不出來話,帶著眾兄弟,拼命的躬身磕頭。

財斟急忙將眾人扶了起來,“你們應該感謝的人是他?!闭f著指了指一旁的徐建功。

“若不是他求我來,我也不可能為貴兄弟救治,雖說這毒不是很猛辣,但須知,遲一分,這毒素侵入內臟可就多得一分呢!”

徐建功連連推謝,將紙鶴送給了財斟大夫,哪知財斟呵呵一笑,將紙鶴又退了回去。

“這是我逗你呢,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如果是,我財斟無德,但也愿意結交你這個朋友,愿意幫你這個忙,但不是,你就是將你的全身衣物抵押給我,我也不會來的,情義可比錢財重要的緊?!?

眾人一起稱是,隨后張大狗人眾將尋來的碎銀和捉來的兔子盡數與財斟大夫換了草藥,又強烈要求徐建功當晚要一起吃晚膳。

這么一折騰,已經是月明星稀了,此時的一錢已經悠悠的醒轉過來,能與眾人圍著火堆吃野果了。

聽了張大狗說了事情經過,想著自己這次死里逃生,全部仰仗著眼前的這個青年男子,再回想自己快要毒的死去活來的樣子,一錢立馬拜倒在徐建功面前叩頭稱謝,感動的涕泗橫流。

張大狗稍微招呼了一下,就起身與其他人捉獐子去了,今晚的食物有著落,可明天的還沒有,還要答謝恩公,總不能光說說,沒有實際表示吧。

一錢就和徐建功兩人坐在了火堆旁,看著其他人忙碌的離開了,一錢開了口:“恩公,你今往怎么辦?總不能再去自尋短見了吧,你瞧我這條賤命還活著,您是菩薩心腸,身軀又是嬌貴,總要比我更長壽有福的。”

徐建功大口吸了口氣,狂野的夜晚,空氣也有些清涼,讓人精神好不清楚。

“回去吧,回到我最初來的地方,落葉要歸根,游魂要還鄉。”這兩句話說的甚是凄苦,悲戚,聽的一錢想起自己的孤苦的身世,

胸口一熱,鼻頭一酸,滿眶盈盈淚珠。

“敢問恩公何姓?”一錢情緒激昂地問道。

“我姓徐,你又為何稱為一錢?這名字好不奇特。”

“唉,我生來就被拋棄,命如草賤,一錢,一錢,一錢不值呀?!?

徐建功被他說的有些淚目,感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涌入心頭。

“徐大哥若是不嫌棄小弟,我愿意與大哥結為金蘭,從今往后,陪伴在徐大哥身邊,往后有個難處,我們還可以互相照顧?!?

聰慧的一錢是聽了徐建功的“落葉歸根,游魂還鄉?!鄙滤琅f想不開,回到故鄉再尋死自盡,于是急中生智,拜個把子跟隨左右,以防心情波動會有不測,順道再想法報恩。

“這……”徐建功面具躊躇之色。

一錢心驚,忙問:“徐相公是嫌棄我身份低微不成?”

“不不不?!毙旖üεe手搖頭,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著徐建功模糊的眼神,悠悠出了口氣:“我是不想讓一錢弟你跟著我受苦,我是孤家寡人,幾場科舉把我弄的家破人亡,我現在已經是一點價值都沒有了,我也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估計要忍凍挨餓,哪怕有一天悄然死在屋里都不會有人知道的悲慘狀況。”

一錢激動地拉住了徐建功的手,說道:“徐大哥,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要成為你的兄弟,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反正我從小就是給人當要飯的,饑一頓飽一頓的都習慣了,往后你拉不下臉皮,我去討飯,我們平分,縱然是我餓著也不能讓徐大哥餓著?!?

一錢說的真摯又誠懇,徐建功聽的感動莫名,雖然有些觸及到了徐建功的自尊,但在生存面前,自尊都是虛無,任人放在腳下踩踏的東西。

當即從火堆里抽出三根燒的正旺的柴火棍,插在了土地上,三拜三扣的結了金蘭。

“徐相公,徐大哥。”一錢向徐建功抱拳行禮。

“一錢弟?!毙旖üΡ囟Y。

“那我們什么時候啟程回去呀?”

“明日一早吧,我已經兩三年沒回去了?!?

“徐大哥跟我說說你的家鄉重賢村吧,那里一定很美。”

“猜的沒錯的一錢弟,我的家鄉綠林環繞,溪水甘甜……”

一錢聽的悠然向往,時不時的插一兩句贊美。

說到穩穩,徐建功悵惘起來,一錢不太懂,但見徐建功眼波哀愁的盯著黑蒙蒙的遠方一言不發,剛才的神采也變得失意落寞。

燃燒洶涌的火焰,也隨著月移星暗而只剩暗紅的余燼,野外廣袤荒僻,幽靜的氣氛讓兩個人更顯的孤單寂寞。

一錢也變的憂郁起來,心情霎那間難過起來,想要開口換個話題,就聽見遠處熙熙攘攘有嬉笑聲傳來。

是張大狗他們!

但見一人扛了根木棍,木棍上面用細繩子綁了七八只青蛙,旁邊一人手里抓了只半大的兔子,但是全身滿身黃土,但依舊遮不住臉上的笑容,靠左一人則是拎了一條不知道名字的魚,張大狗是用衣服包了個包裹一樣,捧在胸前。

待眾人走到眼前,張大狗才抖開包裹,一看,是一只已經拔了毛的死雞,雞身周圍放著青紅辣椒和鹽巴。

張大狗咧嘴笑道:“恩公一錢,這次的雞可絕沒有毒,明天一早我給大家伙做個叫花雞,保證香的讓你們流口水,嘿嘿?!?

“恩公就在這里多住幾天,讓我們大家伙好好服侍一下報報恩情。”

徐建功道站起來朝張大狗作揖:“張兄弟不必客氣了,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家了。”

“回家?”張大狗一臉疑惑,看了看旁邊的人又看了看徐建功,“恩公的家不在這里嗎?”

“即使不在這里,也在這里多待幾日嘛,回家也不急在這一時?!毙糈s緊打圓場。

“恩公是著急回家見他的夫人?!币诲X偷偷笑道。

“一錢弟別亂說,還沒過門,連親都沒提怎能算是夫人呢?!毙旖ü︵恋馈?

“穩穩姑娘對你情深義重,你又對她念念不忘,早晚不是要成親的嘛,我不過是提前喊喊嘛,嘻嘻?!?

“唉。”徐建功轉過身去,“這么長時間沒聯系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穩穩怎么樣了,曹老伯可還好?!边@幾句話說的如夢囈,也只有他能知道。

一錢見徐建功傷感起來,貼在張大狗耳朵旁,簡略地說了一下,徐建功的經歷和要輕聲的念頭。

“什么,你也要走!”張大狗一臉驚詫,低聲說道。

一時間只感覺變故太快,猶如天橋說書般中的故事情節,救了個人,人就心甘情愿地跟著跑。

“這也許是命中注定吧,恩公救了我一命,我需要還他一命?!币诲X低聲鄭重地說道。

張大狗喟嘆一聲,拍了拍一錢的肩頭,手一揮其他人將大半夜的收刮來的“戰利品”全部堆放在了一錢面前。

“既然一錢你已經決定了,那么做兄弟的,也只能祝福和保佑你們了,這些東西你們路上拿著,還有草藥記得按時吃,做哥哥的無能,也只能給你們這么多東西了?!?

這時天色已經大明,曠野上無風也寒冷,眾人一陣哆嗦,將一錢圍在了中心,每人伸出一只手來放在一錢身上,學著天橋說書中的武俠片段,將功力用手掌傳遞給對方,亦或是幫助提升功力,亦或是驅毒療傷。

他們不懂,只學著樣子,心中均想,哪怕是把自己的好運傳遞給這個生來命苦受人欺侮的一錢,希望往后他能有個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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