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物華尋寶·大連文物
  • 王珍仁 蘇慧慧
  • 12357字
  • 2021-02-07 18:46:13

原始村落的余暉(下)郭家村遺址出土文物

在大連,說到“一山擔兩海”時,人們馬上就會想到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這里三面環海,陸地為楔子狀半島,直入海洋中。西有渤海,與華北相望;東有黃海,遠眺朝鮮半島;山東半島于南面隔海呼應。遼東、山東兩個半島呈掎角之勢,共扼京津,有“京津門戶”之稱。

其實,這里的“一山”,說的是旅順口區的老鐵山。老鐵山主峰海拔465.6米,這里重巒疊嶂,起伏落差幾乎與海拔高度相等,有一種“半壓滄溟半拂云”之勢,為遼南地區一大絕色。登上老鐵山放眼望海,在陽光的襯映下,廟島群島乃至山東蓬萊仙山于霧氣中忽隱忽現,景象壯觀。明代詩人溫景葵所作《金州觀海》中有“極目南天紛瑞靄,鄉人指點是蓬萊”的詩句,就是站在老鐵山山頂遠望他鄉所發出的感慨。而“兩海”,則是指黃海和渤海。黃、渤兩海在老鐵山的岬角交融匯合,形成黃海與渤海的自然分界線。這里海溝的特殊構造,又使黃、渤兩海海色在“涇渭分明”之中彼此交融,和合共生。這種特殊的海洋現象也讓這里誕生了一種特殊的文化。

20世紀初葉,在黃海、渤海交界的岸邊,老鐵山的腳下,人們發現了一處新石器時代人類生活遺址,這就是郭家村遺址。

旅順老鐵山

郭家村遺址

郭家村遺址位于旅順口區鐵山街道郭家村的北嶺上,它的東南面是老鐵山,西北距海約有1000米,遺址東、西長約300米,南、北寬約200米;現存面積約為1.1萬平方米,整個遺址的文化層厚2米~3米。1973年、1976年秋至1977年春,歷史考古專業人員先后兩次對該遺址進行了科學的考古發掘,揭露的面積約600平方米。發現了人類居住的房屋遺址和灰坑等遺跡,出土的文物約2000件。考古研究人員依據遺址地層堆積和對出土文物的比較分析,認定郭家村遺址可分為上、下兩層,分別代表一個時期。根據對出土文物的科學測定,遺址的年代距今約6000年至4000年。考古學家佟柱臣先生指出:“大連市郭家村遺址下層,相當于我擬定的遼東半島新石器分期的新石器時代晚期的中段。”

歷史學家認為,農業生產的出現意味著新石器時代的開始。現代考古學家則認為,原始農業的產生是新石器時代的革命。新石器時代出現了石器磨制技術,以及與磨制技術相隨產生的其他工藝。如當人們在需要翻挖砍伐樹木時,石斧的作用顯得特別突出,于是出現了磨制石斧;當人們的定居生活需要建筑房屋時,就出現了磨制的石錛和石鑿;當農作物收割量日益增加時,就出現了磨制的石刀和石鐮(因為海洋的惠賜,在郭家村遺址中,人們還發現了蚌刀、蚌鐮);當收獲的谷物需要去殼加工時,用于脫殼的石磨盤、石磨棒便應運而生。有人曾這樣斷言:以磨制為加工特點的各類石器是原始農業產生的重要標志。

郭家村遺址出土陶器殘片拓本

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人們見到的房屋遺址呈圓角方形半地穴式,直徑大約4米,屋內有柱洞,表明當時是有支撐物用以托起屋面的。屋內的居住面經過多次鋪墊黃土踩實,形成多層堅硬的墊土層。應當說,在人類發明建筑技術之前,主要是選擇干燥、向陽和背風的天然洞穴或者是樹洞作為棲息之所,像在遼南地區發現的舊石器時期的古人類的都屬于這種情況。有巢氏“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是我國關于建筑起源的古老傳說。它和《周易·系辭》中說的“穴居”是最早的兩種建筑形式。北方地區因為氣候干燥,冬季寒冷,穴居就成為最早的建筑形式。規律上是由穴居發展到半穴居,再發展為地面建筑。當發展到半穴居時,就已經形成了土木合筑的混合結構,出現了柱、長椽(斜梁)、橫梁及大叉手屋架等木結構的構件。墻體初期為木(草)骨泥墻,到了晚期,又出現了承重的垛泥墻。木(草)骨泥墻的出現,是地下建筑發展到地上建筑的關鍵。直立的墻體,傾斜的屋蓋,為后世建筑的基本形式奠定了基礎,在建筑史上具有重大的意義。像郭家村遺址下層房屋的地面采用多次鋪墊黃土踩實,形成多層堅硬的墊土層的這種辦法,主要是為了預防風濕疾病,已達到保護健康的目的。

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的陶器多系摶土手制的,以夾砂黑褐陶為主。其次是夾砂紅褐陶和紅陶,并有一定數量的泥質紅陶、泥質灰黑陶和滑石陶。夾細砂中含有云母粉末。陶器顏色多不純。器物的類型以直口筒形罐為最多,碗、缽、深腹盂、喇叭形矮圈足豆、實足鬶、盉、盆形鼎和罐形鼎、圓紐柄器蓋等占其次。陶器以素面為主,約占陶片總數的60%。紋飾以劃紋、劃紋與其他紋飾的組合紋為主,其次為附加堆紋(其中有凸弦、凸繩、乳釘、豎鼻、曲條紋等)、凹弦紋、壓印紋和彩陶。生產工具主要有磨制的石器,另外還有骨器、陶器及一定數量的打制石器和牙器。器物的種類又可分為打制的砍砸器、盤狀器、刮削器、石球,磨制的扁圓形弧刃石斧、方形石斧、石刀、磨棒、磨盤、扁平平尾柳葉石鏃、長條石錛、溝磨石、骨鏃、骨矛、骨鑿、有棱骨針、骨錐、陶刀、壓印和刻劃紋扁平圓形陶紡輪、角錐、蚌刀、蚌鐮、牙鏃,以及各種石、玉、貝、陶制的裝飾品笄、珠、墜、環等。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的石器以磨制石器為最多,說明這種磨制工藝是郭家村遺址下層文化的代表工藝。在這些石器制品中,又以石鏃為最多,有226件;骨角器中,以骨針為最多;陶制生產工具中,又以陶紡輪為最多。

郭家村遺址出土盆形鼎

郭家村遺址出土骨針

郭家村遺址出土罐形鼎

石刀是中國新石器時代一種主要的生產工具,它在這一階段的社會經濟、人類生活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郭家村遺址下層出土的石刀可分半月形與梭形兩式,不僅有雙孔的,而且還有三孔的,較中原地區仰韶文化中的單孔石刀,顯然有了較大的改進。出土的陶刀雖然形制不佳,但是以陶片制刀,還是較早的一種表現形式。石刀的用途極廣,既可以做刮割之用,還可以做收割之用,也可以用于加工及其他的方面,但更多是用于農作物的收割。原始的農業收割方法是用手摘谷穗,通常是用右手的拇指、食指一起用力將谷穗采摘下來,但是直接用手指采摘谷穗很容易傷到手指,因此人們就發明了石刀、陶刀和蚌刀等。使用時將石刀用繩套在手指上,刃部朝下,以拇指和石刀把谷穗稈切斷。除了石刀、陶刀和蚌刀以外,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還發現了弧形蚌鐮。蚌鐮的出現,在收割工具中是個較大的改進,使得工具的工作效率有了明顯的提高。郭家村遺址下層發現的蚌鐮柄上有二孔,在裝柄上是一種進步。因而該種工具也成為郭家村遺址下層文化編年的標志。

郭家村遺址出土骨簪

郭家村遺址出土牙刀

郭家村遺址出土雙孔蚌刀

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數量僅次于石鏃的是石磨棒,有23件,石磨盤有15件。這些直接涉及人類飲食的工具的出現,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時農業生產的進步。原始農耕是母系氏族社會中婦女的偉大發明,是標志著新石器時代已經開始的一種新的生產方式。在中原地區,7000多年前處于新石器時代中期的磁山、裴李崗文化等,人類已經能夠從事原始農耕活動,與此同時,在遼寧的沈陽新樂遺址下層中也出現了原始的農業經濟。實際上,原始農耕的產生應比上述年代還要早,只是考古調查工作還沒有發現而已。已經發現的考古資料證明,東北地區的原始農耕,南部出現的時間最早,發展也最快。也就是說,東北地區原始農耕的出現與發展,南部比北部先進,時代的早晚與技術水平呈現出自南向北、自西而東的延續趨勢。很明顯,這一情況同接受中原先進文化影響的多少與早晚有很大的關系,同時地理與自然條件等客觀環境因素也有一定的影響。

郭家村遺址出土炭化粟

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的石刀、陶刀、蚌刀及蚌鐮和數量可觀的石磨棒、石磨盤,說明此時這里的農業已經達到了較高的水平。石磨棒和石磨盤是最古老的谷物加工工具。它們的使用方法,就是先將帶殼的谷物置于石磨盤上,然后用那條狀的石磨棒在谷物上連續不斷地來回揉碾,以脫去谷物的殼,進而還可以將谷粒研磨成面粉。農業在人類的生存中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的經濟地位,它源源不斷地向人類提供比較穩定的產品,從而保障人類的生存,并不斷地提升人類的物質生活水平。應當特別指出的是,考古工作者在郭家村遺址上層房屋遺址中,還發現一簍已經炭化了的谷子,證明當時在這里已經能夠大量地種植谷子。其實我國是世界上最早栽培農作物的主要中心之一。中華民族的祖先遠在七八千年前就已經能夠因地制宜,在黃河流域種植了粟(即谷子),去殼后它又被稱作小米。粟是一種由野生的狗尾草逐步培育成的糧食作物,首先起源于我國黃河流域的高緯度、高海拔地區,一經出現便成為黃河中上游地區重要的糧食,隨后又逐漸向黃河下游地區推廣種植。郭家村遺址上層所發現的谷子,應當是受到山東大汶口文化以及龍山文化的影響而傳入的,并得到大面積的推廣種植。在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罐藏的谷子,說明當時人類已經注意到貯存糧食,以備食用和留做種子。糧食的剩余和貯存,也與此時生產能力的提高及居住房屋條件的提升有著直接的關聯。經過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室的科學測定,郭家村遺址上層文化年代最早的距今約有4600年,最晚的距今約有4000年。

石鏃的出現,表明狩獵活動是郭家村原始人類最重要的經濟活動之一。狩獵是隨著工具和技術的改進而發展的。弓箭的出現,使狩獵活動有了重大的發展。郭家村遺址下層中出土了大量的石鏃,且形制很統一,均為磨制,不見壓剝工藝,器形無論短葉形、長葉形,均為葉形。只有平底、圓底之分,很少見凹底。數量之多,反映出當時狩獵活動的頻繁與規模。

骨針和陶紡輪的大量出現,表明郭家村遺址下層文化人類紡(編)織加工技術的進步。紡(編)織是人類繼穿獸皮之后的重要發明之一。此時,由于紡(編)織和縫紉技術的發明,人們不再是僅僅用獸皮簡單地蔽護身體,而是憑借各種不同形式、質地的紡輪,把含有纖維性質的物品捻成線。最初的紡(編)織原料是采集的野生植物纖維,如竹篾、樹皮條、野麻等。隨著漁獵的出現,人類開始以獸皮條、獸尾毛、魚皮條為紡織原料。在農業出現以后,人類又開始培植麻、葛,以及養蠶抽絲,同時還利用畜毛紡線。而紡(編)織業的發展,首先是要學會紡線,后來才出現織布,并借助針、錐把布或是獸皮縫制成比較合體、適用的服裝。從民族學的角度看,最早的針應是使用硬木、竹子制成的,用骨料做針難度還是比較大的,因此,骨針的出現應該是要稍晚一些的。在縫紉中所需的線,因其原料的不同,加工的方法也不一樣。

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的紡(編)織和縫紉工具多達6類360件,計有:陶紡輪142件,骨梭1件,骨針129件,骨錐71件,陶錐2件,角錐15件。這些紡(編)織工具的制作顯現出古人類的超群技藝。僅陶紡輪一項就以豐富的形制撼動人們的心。陶紡輪大的直徑約有6厘米,小的直徑約有2厘米,且重量不一樣。陶紡輪上面的紋飾就更為復雜,如三角紋、放射紋、花瓣紋、葉脈紋、渦紋等。陶紡輪重量的不同,是為了捻制粗細不同的線而特地制作的。出土的骨梭上有長方孔,表明它既可以編織漁網,也可以編織布類。129根骨針中有36根有對鉆的細孔,針的長度在5厘米~8厘米。郭家村遺址下層紡(編)織、縫紉工具出土的數量之大,種類之多,在同時期的東北各遺址中是絕無僅有的。這種情況出現在一個遺址之中,也許表明紡(編)織、縫紉在這里不再是家庭業余的活動,而是已從農業、漁業等中分離出來,有一批人專門為氏族成員從事衣物的制作。因而它不僅是編年的標志,也是紡(編)織手工業極大發展的證明。

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出土的石斧,呈現出梯形、束腰、長方形、有孔,這是器形分化的結果,因而其用途也各有不同。特別是有孔石斧、束腰石斧,是這一時期較進步的形制。石斧在新石器時代是人類主要的砍伐式工具。一般都取材于礫石,比較厚重,兩面磨刃。除少數是直接手持操作外,多數裝有木柄。我們知道,“石斧最初是沒有斧柄的。史前考古學很確鑿地證明,斧柄對原始人來說是一個相當復雜而又困難的發明”。斧柄的出現對原始人提高砍伐效率有著重要的意義。

在同期文化層中還發現有石錛的記錄。大的或小的梯形石錛,都是劈砍和切削工具有了進一步發展的證明。特別是這里出現了有段石錛,形體寬而規整,是郭家村遺址下層文化的標志物種。

除此外,考古工作者還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有大量的豬骸骨,經過鑒別,為200多個個體,其次是斑鹿骨,占到鹿科標本的55.3%,從中發現動物的種類有黑鼠、斑鹿、馬鹿、狍、麝以及貉、獾、野貓、狼、獐、狗等。這些獸骨的發現,說明正如農業的產生一樣,隨著人類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口的不斷增長,對動物所能夠提供的肉、乳、皮、毛等物質的需求也愈來愈多。而此時,狩獵技術的發展和農業的不斷進步及人類的定居生活,開始為動物的馴養提供了必要的條件。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大量的豬骸骨,表明豬的馴養已經非常普遍。據有關專家研究,我國不僅很早就飼養了家豬,而且現存家豬中的華南豬和華北豬兩大類型,由于馴養起源的不同,在原始社會的晚期就已存在了。從已發現的豬骸骨中,人們已經認定:當年存活于旅順郭家村遺址中的豬,就是從野豬當中馴化而來的,并逐步演進到被家庭飼養。它們就是今天華北豬種的前身。這種馴養,也表明當時的農業已經能夠為家畜飼養業提供大量的飼料,促進了家畜飼養的發展。

農業和畜牧業的出現,雖然大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生活狀況,但是這兩種新興的經濟部門還處于原始的階段,古老的采集和漁獵在當時整個社會的經濟生活中仍占有一定的重要地位,有關的技術也有了很大的改進。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考古工作者發現的海產軟體動物遺跡有白笠貝、盤大鮑、銹凹螺、扁玉螺、紅螺、疣荔枝螺、魁蚶、貽貝、僧帽牡蠣、大連灣牡蠣、蛤仔、青蛤以及各種魚類,總計達30余種。加之發現的石、骨、牙、蚌等各種質地的鏃,說明此時狩獵的弓箭的應用已是非常普遍。此外還使用厚重的石制圓形器、盤形器、石球等投擲工具。在捕魚時,人們往往是鉤、叉、網并用。這里發現的網墜種類較多,最大的如同石鎖,還有扁平束腰、舟形帶槽等大型石網墜。這些顯然是為了適應海上作業、捕撈較大的魚類而制作的工具。生態環境是人們生存所依賴的根基。在新石器時代,人類的經濟活動完全是處在一種自然經濟的狀態中,“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就是當時人類經濟生活的根本出路。從考古資料中可以認定,人類的漁業生產活動要早于農業生產,人類從誕生的那天起,就已經與江河湖海結下了緊密的依賴關系,能夠開始向活動于深水中的動植物索取生活的必需品。一般的情況下,早期的捕魚方法是涉水徒手捕魚和竭澤而漁。進入新石器時代以后,出現了各式各樣的捕撈漁具。郭家村遺址出土的眾多的漁業生產工具,就為全面研究和展示當時的漁獵生產規模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郭家村遺址出土石網墜

郭家村遺址出土有孔石網墜

在新石器時代,陶器的出現和農業的進步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在人類的歷史上,陶器的出現一般要比農業晚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有研究表明,東北地區的原始制陶業的歷史還是很悠久的,基本上是伴隨著原始農耕的產生而出現的。陶器的發明與制陶業的發展,對改進人類的生產狀況和提高人類的生活水平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農業生產開始為人類提供比較穩定的大量的食物,這不僅促使了人類定居生活的出現,還使糧食成為農業部落的基本主食。但是,糧食都是顆粒狀的淀粉物質,與獸類的肉以及魚、蚌、蛤類相比,是不耐火的,是很難在火上直接進行燒烤的;即便是使用原先人類生活中的石烹法,也不利于糧食的煮食。因此,必須要有特殊形式的炊具達到煮食食物的目的。這種對一種新的、耐燒的炊具的需求和向往,就是陶器產生的主要原因。《太平御覽》引《周書》稱“神農耕而作陶”,《呂氏春秋》中的“昆吾作陶”均是上述歷史背景的寫照。說明農業產生在先,制陶業產生在后,兩者是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的。而最早的陶器是把泥巴涂抹在藤(柳、竹)條編結的筐籃上,放到火里燒成的。后來則是利用黏土,采用泥條盤筑和泥條分段銜接的方法制成。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在實踐的過程中又發明了輪筑法制陶。而郭家村遺址下層中出土的陶器多數是泥條盤筑法和慢輪法制成的。這里的陶器胎內多數摻入細砂,其目的是使陶胎內形成氣孔,在炊煮或盛放熱食時,所接觸的空氣能夠從細孔中逸出,不致發生破裂,同時有耐火、傳熱快和急變性等特點,使陶制炊具經久耐用。歷史的進程告訴人們,陶器在以各種各樣方便、適用而又美觀的容器和炊具形式出現在人類面前的同時,不僅僅改進了人類處理食物的方法,而且還為農業、紡織業、捕撈漁業以及文化藝術的發展提供了一種嶄新的物質材料和技術手段,成為人類生產和生活中的必需品,也成為氏族部落經濟的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郭家村遺址上層中,考古工作者發現當時人類的生活陶器多為夾砂黑褐陶,紅褐陶次之,并有一定數量的泥質黑陶和少量的蛋殼黑陶,但陶色不純,含有石英細砂粒。陶器的制作方法既有手制,也有慢輪修飾和輪制。器物表面紋飾圖案較下層也明顯地增多和生動,其中以刻劃的豎條紋、網格紋、人字紋、水波紋為最多,還有不少的附加堆紋,并且出現了弦紋、乳點。器物的類型大多是卷沿、折沿和在口沿處飾附加堆紋的鼓腹罐,以及袋足鬶、盤形扁足鼎、三環足器、圈足盤、粗把鏤孔豆、淺折盤細把豆、缽、碗、折腹盂、環梁和帶有鋸齒花邊的器蓋、勺、甑、蛋殼黑陶高足杯和三足杯,以及其他各種豆、杯、罐、盤等小型陶器。這些變化說明,在郭家村遺址,陶器中造型趨于簡單的罐類已退居到了次要位置,陶缽、陶豆、陶盤和三足陶器明顯增多。

郭家村遺址出土黑陶杯

這種陶器種類增多和造型豐富的現象,說明此時大連沿海地區原始社會多元經濟的發展,為滿足原始人類社會生活的需要開辟了廣闊的前景。特別是三足陶器的出現,突破了人們習以為常的簡單對稱的形式,在直觀上使人感到均勻而不擁擠,靈活又趨于穩定。這種工藝的創新,可算得上是造型領域中的突破和進步。郭家村遺址出土的紅陶鬶就是一件非常典型的珍貴文物。其整個器身呈壺形,小短頸,口邊上有人工捏出的流口,平底、錐足,器身附有寬帶鋬,鋬邊飾有豎凸的弦紋,陶壺腹部飾有繩紋。類似的造型在山東大汶口文化中可覓到。郭家村遺址出土的文物說明,當年這里的人類文化受到山東大汶口文化的強烈影響,而這里所發現的袋足鬶、磨光蛋殼黑陶、扁鑿足鼎、三環足器等,又明顯帶有山東龍山文化的特征。

由此可知,遼東半島與山東半島之間雖隔有渤海海峽,但萬頃碧波卻把兩地的文化一線連起,這是一種多么巨大的力量啊。或許早在5000多年前,就有了第一次“闖關東”吧。在郭家村遺址,考古工作者還發現了一種舟形陶器,表面雖然未經研磨有些粗糙,但造型卻十分新穎,給人一種大海扁舟的真實感覺。

這件舟形陶器呈灰褐色,舟首前突,尾部平齊,首尾兩端微向上翹,兩舷上下外凸成弧形,底部經過加工成平底,兩側等高,中間空疏較大,形成通艙。舟形陶器顯然不是一件生活中的實用器皿,只是一件寫真模擬器。但它卻通過嫻熟的技法告訴欣賞者,此時的舟形器具已擺脫用獨木刳制,進入多木疊壘時期。舟形陶器底加工平整,意在加強在水中的浮力和穩定性;兩舷上下外凸成弧形,可以在航行中減少阻力;舟首上翹向前突出,為的是利于劈波斬浪;兩舷等高,可以保持平穩;中間較大的空疏形成的通艙,可以做到滿負荷裝載貨物。舟形陶器的下底長、寬比例是14.4∶4,上部長、寬比例是17.8∶8,上部大于底部。有考證認為,如此的比例與現代船舶的構造非常接近。這種情況說明,郭家村遺址中的原始人類當時所使用的舟楫、船舶在工藝上、材料上已經與前期有了很大的不同,其結構也更加科學。這件舟形陶器帶給欣賞者在視覺差異上的變化,也正體現出人類在審美意識變化上所具有的豐富性和多樣性。這件舟形陶器,既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反映,也表達了人們對海洋的眷戀。

郭家村遺址出土舟形陶器

舟船是人類在“見窾木浮而知為舟”的認識基礎上制作的。有了舟船,方便了人們的海上作業,也使得人們跨海越洋的夢想得以實現。在這里,更因為有了舟船,才形成了遼東半島與山東半島間的人文交流。而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人類的遷徙活動范圍逐漸擴大,頻率不斷加快。

郭家村遺址出土小型玉璧

人們不僅僅沿著江河進行遷徙,沿著海岸線甚至跨海進行跳躍式遷徙活動也屢見不鮮。可以說,早期的大汶口人及稍晚的龍山人就是長期生活在沿海地區的乘舟弄潮的先民。隨著他們早期的海上活動,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的器物和生活習俗,從山東半島經過黃海和渤海傳播到了遼東半島。在渤海及黃海北部的沿岸和島嶼上,由此留下了這些先民逐島漂航前進的足跡。

郭家村遺址出土綠松石墜

歷史學家的研究告訴我們,海洋具有連接陸地、資源豐富的經濟社會屬性,因而它與陸地一樣是人類社會實踐的客體。一旦海洋的“興漁鹽之利”“行舟楫之便”的特征被人們廣泛地認知,海洋的開發便會成為沿海地區人類社會經濟活動的一部分;同樣,海洋的開發,人類文化的相互交流,也使沿海間的氏族文化融合有了客觀的物質基礎。旅順口區郭家村遺址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就恰恰起到了這種開發與融合的紐帶作用。

文化的傳播,說到底既是一種歷史現象,也是一種文化習俗的觀念現象。它既需要大量長期的、連續不斷的人類活動的推動,又有其內在的必然原因和因果關系。氏族公社制度的高度發展,保證了人類生產活動的持續進行和勞動經驗的快速積累,同時也為生產技術水平的提高以及文化藝術的萌芽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在這一階段中,文化藝術尚未從各種工具及生活器皿的制造工藝和附屬的裝飾中完全分化出來。原始人類的生活與勞動的實踐上已經包含了對許多的科學道理的初步認識與應用。體現在生產工具和生活器皿中的各種各樣紋飾符號以及造型,均孕育著作為文明社會重要標志的胚胎與萌芽。盡管這在后人的眼里還只是初始狀態中的文化藝術,比較簡單,甚至還有些粗拙和幼稚,但它畢竟是旅順地區新石器時代人類在文化藝術領域中邁出的第一步,更是階級社會文化藝術賴以發展成熟的原始基礎和養分及土壤。

對于郭家村遺址出土的文物,我們曾經做過一番深入的研究,從而將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的文物大致粗略概括為裝飾藝術、陶塑藝術和圖案藝術三大類。

在郭家村遺址出土的眾多裝飾藝術用品中,屬于梳妝用品的主要有骨笄和石笄。笄是婦女用于盤頭別發之物。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的一件骨笄是用骨片精做而成的。骨笄帽頭被雕刻成多角形。從它的形狀來說,可能是依據人類自身對花草的觀察,以變形的手法摹刻而成的。而在郭家村遺址上層中發現的石笄則是一件非常有藝術特點的作品。石笄質地為玉,呈暗綠色,石笄帽頭為平背,鼓面,下部有經過雕刻的紐繩紋和一半的環狀帶。在其兩端各有一對鉆孔,想來是方便將采集到的野花等物插于此處。骨笄和石笄的出現,反映出郭家村原始人類追求美的一種原始意識。它們的造型與紋飾的組合,表現出原始人類那種于朦朧之中所意識和積累到的藝術素養。它們所給予后人的啟示,就在于藝術的最初最原始的需求,就是人類自身要把由精神產生出來的觀念和思想,體現在他們的作品之中,由此獲得旁人的欣賞、注意和理解。作為一種審美意識,也正是伴隨著人類的藝術活動而日臻完善和豐滿起來的。

除骨笄和石笄之外,郭家村遺址中還發現材質各異,經過鉆磨的環、墜、珠等飾件。這些飾件將原始人類的審美意識觀念在藝術品中強烈地表現了出來。根據這些物件的形體,后來的人們可以想象到它們主要是佩戴在手指、手腕和懸于耳垂、佩飾在胸前之物。這些飾件在其形體、種類上,絲毫不遜色于今天的同類飾品,做工的精細程度亦讓人驚訝不已。在眾多的飾件中,莫過于那些墜飾更超顯小巧玲瓏的精致之美。它們或扁或圓,或大或小,即使現代人在看過之后,贊佩之心也會油然而生。這些墜飾除了部分為玉質外,還有相當數量的牙墜,它們多由豬的獠牙和獐牙制成。它們最初可能是人們所使用的錐狀工具,只是在后來由于這些獸牙外表潤澤光亮,招人喜愛,才衍生為原始人類的重要的飾件。這或許也是原始人類對原始狩獵活動的紀念。在這些飾件的造型中,有的經過研磨鉆孔,有的在一端刻有凹槽,這兩種手法都是為了佩戴的方便。牙墜的出現一方面反映了郭家村原始人類對原始狩獵和家庭飼養業某種程度的開發,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郭家村原始人類在追求裝飾美的過程中所顯現出的豐富的想象力和藝術創造力。

在郭家村遺址中,考古工作者還發現了直徑在0.8厘米至1.1厘米的扁平圓形蚌珠,總數共達31枚。這些大小、厚薄均等的蚌珠,實際上是郭家村原始人類佩戴的一串項鏈。用貝殼這類物質制作出賞心悅目的裝飾佩件,說明原始人類對外在的形式美已經非常重視。對自己身體和生活本身的美化,意味著人類自己在向自然界求索生存必需的物質條件的同時,又開始建立了一種新的關系,這就是審美關系。“人類對身體的美化,應是在審美意識形成之后才開始的”,而“隨著人類同自然關系的復雜化,隨著審美意識的產生和發展,才把它作為一種美的標志,也正是在不斷發展中,使得這種人體裝飾豐富起來”。郭家村原始人類諸多裝飾品的遺留,表現出他們在以發笄和墜、珠、環等物品來打扮裝飾自己的同時,也給他人帶來了美的愉悅和享受。

郭家村遺址出土束發器

郭家村遺址出土綠松石串珠

在郭家村遺址中還發現一件叫璇璣的陶塑制品。它的造型新穎獨特,伸展的三個突翼璇角,將一個器物的形狀,通過人們的想象,推到新的藝術高峰,使人們感到這是一個充滿了生命力的整體,正在散發出蓬勃的朝氣,放射著強烈的生命的光焰。這種奇特的藝術效果是郭家村原始人類奉獻給人類社會的裝飾造型藝術中的一份杰作。

在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的陶塑藝術品,同飾件一樣也是非常引人入勝的。如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了一件非常有特點的陶豬。該件陶豬雖然還相當古拙,在形式上只是以一段泥條細心地塑出一個大概的輪廓,在前端人為地刻出一個缺口作為豬的吻部,尾端用手捏出一個扁平向下彎曲的短尾,豬的腿部只是簡單地塑出兩個圓錐體。單從整體的造型上來看,這一時期的原始人類似乎對雕塑中圓雕技法雖有認識,但還是未能完全脫離浮雕藝術的初期風格特點,因此就出現了這種在一件作品中有兩種表現手法的藝術的混合。而在相距下層文化有約1000年的上層文化中發現的陶豬,塑造技法就有了很大的進步。其形象更趨于逼真、寫實,吻部尖突,尾巴扁圓。塑造的形象略為渾圓、肥胖,手法上也工細了許多。此時該豬的塑形,完全是在對豬的性情、形體、動作三大特征做過仔細的觀察以后,采取大膽的取舍歸納、大膽的夸張變形,而完成了對作品的詮釋。這里的取舍歸納及夸張變形,在藝術創作中是強有力的表現手段,是創作者為了能夠更加突出作品對象的特征所輸入的個人的表現力和思想情懷,從而使作品本身更具有深層次的意境。

在今天,人們常常會說,一個高明的藝術家總是會用樸素的藝術手段誘發欣賞者們來共同完成作品的創作任務,使其被簡化、省略的地方能夠留給欣賞者們以無窮的回味。其實,郭家村的原始人類在塑造陶豬的創作過程中似乎也做到了這一點。古樸粗拙的陶豬的形象,也給了人們一種強烈的震撼。這些都是藝術本身所具有的獨特的魅力所在。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的陶豬是在居民的生活區內,顯然它完全是作為一種陳設和鑒賞藝術品而存在的。

在郭家村遺址中還發現了一件質地為夾砂紅褐陶雕刻而成的人面像。根據其形狀推測,它的制作過程,當是先取一塊陶土,捏成一個小圓餅,然后用工具剔刻出眼睛及口,再捏出鼻子,經過燒制而成。這種創作過程,取自對人物自身生動的摹寫。它既反映出原始人類所具有的驚人的觀察、臨摹、刻畫的才能,又說明當時原始人類采用的表現生活的藝術渠道是非常直接的。在這里,我們或許也可以坦言,藝術的旨趣原本就在于,要把原始的對客觀事物的觀照和帶有普遍性的重要思想呈現在人們的眼前,在讓自己欣賞的同時,也讓周圍的觀者共同享受到這份快樂。

由此而來,在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的數量極為豐富的人類生活器皿的造型,更能從另一個角度展示出郭家村原始人類在審美意識觀念上的不斷努力和創新。這種努力和創新是以時間為發展順序,逐漸接續地向前遞進的。郭家村遺址在原始社會時期表現出的多元化經濟的發展,促使了實際生活中陶制器皿種類的增多。器物的屬性也因用途的不同,最終形成形式迥異的造型。如在郭家村遺址下層中發現的陶鬶就可算得上是器物造型中極有個性特點的一件器物。陶鬶的整體器身呈壺狀,小短頸,口邊有流口,平底三錐足,寬帶鋬,兩邊飾有豎凸的弦紋,腹部下方置有三足。這種三足器的出現,突破了人們習以為常的簡單的對稱形式,在直觀上使人感到均勻而不擁擠,靈活中顯現出一種灑脫與穩定。其實像陶鬶這類三足器在郭家村遺址的出現,也有受到山東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影響的因素。山東大汶口中期文化遺址中也曾出現過相似的器物,從兩地文化的對比分析上,我們可以感覺到,郭家村原始人類在器物造型的表現手段上和藝術的思維能力上有著不可小視的借鑒、繼承和發展的能力。

郭家村遺址出土綠松石墜

圖案作為裝飾藝術,是一種美化工藝品的特殊的藝術表現形式,通過簡潔的線條、乳點、弦紋,就能夠隨意地表現出人們在藝術領域中的各種思想意識的內容。

在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的器物圖案裝飾手法主要有刻劃、鏤孔、附加堆紋等表現形式;紋飾主要有豎條紋、人字紋、網格紋、水波紋、斜線、橫線紋,其他的還有刺點紋、乳釘紋等。在郭家村遺址中發現的大量的彩陶片更是以粗放的筆觸繪出了一幅幅新穎別致的圖畫。彩陶上的圖案多是用橫、豎、弧曲、折等線條描繪出的,布局顯得飽滿且豐富。表現手法上有紅地黑彩、橙黃地黑彩、紅地紅彩等。紋飾的內容可分為三角紋、雙鉤渦紋、網格紋、斜線紋、弧形弦紋等。

郭家村遺址出土陶壺

這些圖案紋飾一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就在于郭家村原始人類對線條得心應手、熟爛于心的運用和發揮。簡潔的線條在他們的手中可以層出不窮地連續多變,瞬間即可組成連續狀的幾何紋、網格紋、水波紋等,層次清晰,主次分明,表現出較高的藝術性和豐富的裝飾性。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一根根極其簡單的線條,在原始人類的手中竟成為撼天動地般的藝術創作的源泉,不能不讓我們陷入更深層次的思考與遐想之中。需要強調的是,在原始社會時期,陶器紋飾其實并不單純就是一種純粹的裝飾藝術,它同時也是氏族的共同體理念在物質文化上的一種彰顯;而彩陶的圖案紋飾在更多的情況下,是人類氏族共同體中的一種符號和標志,它在絕大多數的場合下是作為氏族圖騰或者為其他的崇拜標志而存在的,不可否認,它與一個氏族中的信仰、崇拜和觀念有著緊密的連帶關系。

在郭家村遺址中,原始人類除了對線條融會貫通,編織出壯美的圖案紋飾外,還開拓了對“點”的運用。郭家村遺址出土的陶紡輪多數是基于“點”的刻劃,并由此組成了豐富多彩、形式各異的圖案紋飾內容,比如以“點”排列出斜線紋、點渦紋、點線花瓣紋、點線葉脈紋等。今天,我們在面對這些紡輪的時候,不妨設想一下,當它們在我們的手中快速地旋轉起來的時候,這些看似簡單的組合點紋,給我們展現出的何嘗不是斑斕絢麗、流動不止的精美畫面呢?可以想象得到它們在給人不同視覺效果和不同感染力的同時,也形成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活動著的韻律,以及產生出一種高低、強弱、松緊、頓挫的旋律來。

郭家村原始人類所描繪出的圖案紋飾藝術,最終形成的是一種對比美、和諧美、節奏美、韻律美。

主站蜘蛛池模板: 加查县| 厦门市| 洛扎县| 化州市| 宿州市| 连平县| 太康县| 石台县| 通渭县| 淮安市| 石柱| 红原县| 宁德市| 英吉沙县| 阳江市| 会宁县| 贵溪市| 桂阳县| 东源县| 沂水县| 中阳县| 孝昌县| 盐源县| 沧源| 喀什市| 运城市| 高尔夫| 阜新| 秦皇岛市| 周宁县| 博乐市| 淮南市| 邵阳县| 新蔡县| 抚远县| 崇明县| 太谷县| 金川县| 慈溪市| 巍山| 万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