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非常順利，我這顆恨嫁的心，每時每刻都在郎心上。方便我出入，歡伯給了我小區出入卡和8號宅子的鑰匙。于是，我越來越不滿足我們的約會都在晚上。當然，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是我只有逢周一休息，而他行動不便，不可能像唐志和那樣還可以來大搖大擺泡圖書館，裝一下文藝青年。

是哦，唐志和消失一段時間后，最近來得勤，不止周末，連工作日也常來，他不用應付他的工作和女人了嗎？他也毫不客氣地，每次都坐在我的那個黃金角落，享受著他的一個個悠閑自在的下午。為感謝他牽的姻緣，我每次端上一杯熱茶。日光下，茶杯里的薄霧裊裊升起，映襯得那位輪廓分明的影子分外有書香氣，我就喜歡愛讀書的男子。

唐志和說我和他哥哥的婚禮可能無法參加了，氣得我直想甩他一掌：“你唯一的親哥哥哦，你父母都不在了，你要去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過親哥哥的婚禮？”一時情急，我來不及寫手機、寫紙條，手語比劃起來。

他解釋說：“我跟你說過我天性散漫自由，我想去環游世界，有你在，哥哥慢慢會恢復的，他會是一個好丈夫，我相信你也是好妻子，因為你們性格相似，都喜歡簡簡單單地生活著，養兒育女，慢慢地老去，而我不同，我時時刻刻想讓生命更多探索、發現和奇遇，直到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那也得等我們婚禮完了再走嘛，不會兄弟情薄到這份上吧？”我繼續手語比劃著。

“來不及了”他停了下，好像積攢些許勇氣地說：“而且，要是你喜歡的是我，我馬上哪也不去，就守著你！”

“這種話能隨便說嗎，打趣其他女人可以，打趣我可不行哦，而且還是你親哥哥。”我翻著白眼放慢了手語回敬他。

“我知道啊，所以這些天忍不住多來看你，希望把你的影子永遠記在腦海里。”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和唐志禮一模一樣的小木盒，“對了，當年我父母給我們兄弟倆一人一對，看來我是不可能的了，我的也送給你吧！”他把木盒遞過來。

“這可使不得，即使你不結婚，但也不能送給我的！”我把木盒推回去。

“那就代我保管吧，作為嫂子理所當然呢！”他再把木盒遞過來，不等我推回去，他就起身離開了。

有時候想像唐志和這種人也好，不用考慮什么責任，隨性隨心而行，自由瀟灑，愛怎么玩就怎么玩，圖個人生自在快活。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突然醒悟過來：他什么時候學會看手語的？

國慶節后第一天，我不用上班，爺爺奶奶今天也有老年人團體活動，我百無聊賴地，雙腳不由自主地往金逸灣8號宅子鉆，卻發現樓上樓下都不見人，整幢房子空空的，歡伯和唐志禮去哪了？白天不是在家進行肌肉康復訓練的嗎？

我停在書房里，隨便抽了一本《中國花卉盆景》雜志翻閱。唐家這個家庭圖書館真的古香古色，非常雅致，這配置四張椅子的閱讀臺，如今卻空空了無聲息。我腦海里想象著我和唐志禮的孩子，在這爬上爬下，然后給我們管束得乖乖看書學習，傳承老唐先生和夫人的書香育人……畫面太幸福了。

我再來到唐志禮的房，想著以后我將在這度過我的下半生，我得跟他商量色調可否再暖些、亮些。我坐在他的書桌前，才發現左右兩邊各放了我的照片的相框，一張是老金魚館長得意的圖書館宣傳形象照片，另一張時在他家的書房認真看書的側影，“什么時候偷拍的，拍得蠻文藝范的”，平時看似冷淡，內心原來如此豐富，他應該經常在我不經意之時，呆看著我的身影。

我隨手拉開了右手邊的抽屜，最上面的是一堆書簽，都是我寫的肉麻情詩情語，再下面有幾張便簽條：

“她是個美好的姑娘！”

“我今天去找她了，她好像對你很感興趣。”

“嗯，肯定的是她喜歡上你了。”

“她說她愛上你了。”

這應該是唐志和向唐志禮傳的便簽條，看來他們兄弟雖各自獨居，但唐志和對哥哥的事還是比較上心，他經常來圖書館，說不定是為了幫哥哥捕捉關于我的信息。

看完這一堆書簽和便簽條，另一個規格大小的相框赫然入眼，反扣放著。當我慢慢拿出時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子，這是唐志和口中的唐志禮的初戀還是狠心離開的準嫂子？相框背面還藏著一張紙，輕輕打開，一面是幾朵紅花般的印記，有點像干了的血跡，一面是一行行娟秀的筆跡：

“志禮，親愛的，我不敢用冰冷的鍵盤掩飾我的無情，也沒有勇氣在電話里解釋出我的無義，我希望親筆寫下的一字一句一行給無情無義的我留半點羞恥。我曾經以為我能堅強地堅持下去，就這樣與你相敬如賓地過完此生，因為我愛你。如果說應對無聲的你我可以學手語，照顧殘缺的你我可以有力氣，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孤寂咬噬著我的心，讓我感覺漸入死亡的蒼老。一個正當盛年，渴望與丈夫身心交融的女人，每天只能面對冷冷的大宅子，冷冷的書本，冷冷的人兒，我真的不想我的人生從此就這樣冰冷地老去，接下來的幾十年如塊干木頭那樣等待腐朽。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承受無性之愛，因為我真的非常愛你，但現在我發現，這是自我欺騙的謊言，至高的道德審判。但我也無法做到在你面前圣母般的存在，然后偷偷地尋歡作樂，所以，這般決絕，是我最后的決定。我不祈求你原諒，因為你的原諒會使我更加鞭笞、唾棄、惡心我自己。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帶給我的摯愛，謝謝你曾經帶給我的幸福，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央求過志和給我做一個正常女人的權利，其實，我真誠地交代，我私底下主動勾引過他，但是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轉身離去。我已無顏面對你們，自此，斷吧。我用我下半生所有的心愿抵上，祝愿你能找到一個好姑娘，共度余生。秋子，別書。”

這個，信息量好大，等我慢慢領悟時，頓覺得五雷轟頂。幾十年如塊干木頭那樣等待腐朽？無性之愛？讓唐志和來給她做一個正常女人的權利？我想起唐志和“那個女人說無法承受漫長的下半生而離開了”的話，我又想起唐志禮“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無性的精神之愛，摯愛一生，無怨無悔？”的話，我想起了平時冷霜般的僵硬，而那晚之后卻越來越靈活的身體；我想起了日光下坐在我的黃金角落里看書的唐志和，我想起了晚風里在輪椅上看書的唐志禮，我想起了很多很多……

原來，我一直在伺奉兩個人，靈魂給了唐志禮，身體給了唐志和。

我心灼燒地痛，愛我？為何需要以這種畸形的方式？兩兄弟共用一個女人？

唐志禮，你大可以告訴我實情，我回答過你：“有，金岳霖守護林徽因一生一世，翁帆陪伴楊振寧至今”，你應該相信我是可以做到的，在你的眼里我會像她一樣耐不住寂寞，絕情地離開？所以你把弟弟推上了我的床？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呀，有很多一生未嘗夫妻之愛的呀，自梳女不是傳說是真實的存在，沒有碰過就絕對不會貪念。把弟弟推上我的床時你在哪里？你的心會不會如刀割般地難受？你，這讓我歡愛一時，如何讓我歡愛一生呢？

說到底，你是不相信我！

唐志和，你不要說你無法拒絕你哥哥的要求？你完全可以拒絕的，你知道我的靈魂不屬于你，你現在這樣做，與你匍匐于很多女人的身體之上有何區別？你不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嗎？如果說你真的愛我，那你應該尊重我的靈魂，尊重我的身體，而不是利用你哥哥的弱點，來達到自己的私心。你讓我喝下了你給我的毒藥，而現在你卻說你要去環游世界，消失在世界的盡頭？這算什么？

說到底，你還是不愛我，我只是你其中的一個女人，彌補哥哥心愿的工具。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想逃離現場，剛走出門口幾步，一個聲音叫住了我：“嗨，姑娘，我認得你，你是那位啞妹”一位中年阿姨拉著失魂落魄的我進了6號宅子，“進來，進來，姑娘，我還記得你不會說但能聽”，她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拖著我快步走，好像很著急要帶我去見什么重要的東西，“你看，你看”唐志和那個色調雜亂的有點神經質的房子完全變成了清雅素凈的書香之室，“自從你上次來過后，先生把整個屋子徹底改變了，而且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來過的痕跡。我剛開始還不知道什么情況，等所有的搞定之后，我發現沙發上枕頭是你的頭像，書桌、書架上的相框里是你的照片，經常上午我過來時發現他抱著你睡在沙發上，經常看著你的照片發呆，還自言自語說‘她就喜歡這素凈的顏色’、‘她很喜歡看這本書’、‘她不喜歡夜夜笙歌的登徒浪子’，我知道他心里全是你，都說花花公子沒有真情，但癡情起來比誰都癡，真的不假，你是不是不肯原諒他的過去，讓他每天如此失魂落魄的？姑娘，先生是個好男人，我很肯定，錯不了！他對我們這種鐘點工從來就不會高高在上、挑三揀四的公子爺脾氣，聽說我之前那個保姆，在他們家做了幾十年了呢，但聽說要去照顧他的哥哥，才重新找人的，剛好我有運氣，碰到了好主家……”

阿姨絮絮叨叨半天，我卻沒有心思聽下去：好，好個屁，不也是個自私的男人，愛我？可他明知我不愛他，他還利用他哥哥對我的感情而占有了我？他為什么從來不跟我說？而我卻把他當朋友，把我的黃金位置讓給他，給他端茶倒水，尊重他環游世界的選擇，幫他保管龍鳳鐲，他以為他一走了之，就一了百了了嗎？還不是一個得逞了就逃的強盜……

我瘋了似的，把他書桌上的所有東西一掃落地，把他的書架上的書一本本撥下來，把他的沙發上的枕頭撕爛……一片狼藉后，我一直堵著的心才感覺稍舒服了些，只是可憐阿姨不明就里，剛開始勸“姑娘，究竟怎么了？”后來也不勸了，就是愣愣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