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影劍影，殺得毫無余地。雪山銀燕、劍無極全力以赴，仍是不敵戮世摩羅，只能敗走。

神天沒有下達追擊的指令，因此戮世摩羅只是目送三人離開，用那種陰郁而又憂傷的眼神。

“連親兄弟也認不出，真是有眼無珠。”

神天悄無聲息地出現，解除對戮世摩羅的控制。小空恢復瞬間，回身斬向罪魁禍首。

神天未動內元，徒手捏住半邊刀刃。這口邪兵造型奇異，是由長短不一的雙刃拼合鑄成，亦刀亦劍，沉重非常。

神天舉重若輕，五指牢牢禁錮邪兵，如同磁石一般。自小空臉上暴起的青筋便能看出，他被全然壓制，渾身動彈不得。

“爾竟用吾所賜的兵器反抗吾。”神天語氣平淡，措辭雖表意外，卻似意料之中。

小空怒目切齒道：“你給我逆神，不就是想看我不自量力——逆！神！”

神天彈開逆神，反問因脫力而摔倒的小空：“明知自不量力，還敢螳臂當車？”

小空凄然一笑：“技不如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是要我替你賣命，休想！”

神天負手揚掌，神力吸扯小空，將他拖到跟前：“什么時候，傀儡也有資格叛逆了？支配爾的肉身，主宰爾的靈魂，生殺予奪，還需問過爾的意見嗎？”

“你！”小空怫然作色，冷不防被憑空吊起，脖頸被無形的力量扼得變形，“呃……”

神天淡淡道：“放心，本帝不是什么魔鬼，不以戕害眾生為樂。爾與吾打一個賭，之后便放爾自由。”

小空艱難地問：“賭……什么？”

“吾對史家人的恩怨情仇有興趣，就賭爾的血親會不會涉險救爾。”

小空咧嘴啞笑：“呵呵呵……那你已經輸了。”

雖然雪山銀燕沒認出他，但是他的小弟就是為他而來。他有信心，更有底氣。

“是嗎？”神天將一段影像輸入小空的腦海，“現在呢？”

光影變幻目不暇接，一幕幕沖擊著小空的心靈：犧牲他，誅殺炎魔；犧牲他，封印通道；犧牲他……

為什么他總是被犧牲？

“啊……”小空跪在地上，記憶混亂，痛苦難當，“假的……都是假的……”

“是假的。”神天頓了頓道，“爾信嗎？”

小空茫然抬頭，自信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法遏制的雜念。

一個人真正的蛻變不在于身，而在于心。將欲鑄之，必先煉之——先給他希望，再讓他失望，最后教他在絕望中重生。

佛心既生魔障，小空已成戮世摩羅，神天的目的亦成。

神天居高臨下道：“凡人總愛自命不凡，滿口逆天之詞，卻不知天高地厚。可笑螻蟻爭命，棋子論輸贏！究竟是哪里來的勇氣？”說罷，再度控制小空。

小空被抓的事情，俏如來尚不知情。魔世開啟之時，他聽從冥醫的囑咐，率領百武會撤離靈界，幸運地避開七先鋒。

由于何問天尸骨無存，俏如來必須親上天龍幫處理后事，遂請心腹郭箏與笑不老疏散百姓。

郭箏與笑不老沒俏如來的天運，分別遭遇幻之軍勢與空之軍勢，爆發激烈沖突。

魔兵雖少，各具異能。百武會群俠力不從心，霎時潰不成軍。眨眼之間，滿目斷肢殘骸，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此回行動傷亡無數，還未救出失陷的村民，俏如來悔恨無以復加。面對眾人的信任，他唯恐再失策，只得向默蒼離求助。

魔世方面，神天也收到報告，得知重創百武會之事。明明是大獲全勝，但是明淵凰感覺祂并不滿意。

看著王座上假寐的黑衣魔神，明淵凰不禁回想起剛蘇醒時，看到的頂天立地的萬丈金身。

她的意識混沌漸分，第一個清明的念頭就是閉眼——絕對不是因為被金光閃到。雖然她已經遺忘神天的模樣，但她猶原記得驚艷到目眩神迷的感覺。

“父尊。”

“何事？”

明淵凰小心翼翼地問：“為什么你要戴面具？”

神天淡淡道：“因為吾不想現面。”

明淵凰暗罵自己蠢笨，又問：“為什么我想不起你的臉？”

“因為吾不想被記憶。”

明淵凰沉默良久，一臉沮喪地說：“父尊，我是不是很沒用？無仔獨當一面，我卻幫不上忙，還在這邊煩你。”

“有時間多愁善感，不如多看幾眼這個世界。”神天的金眸打開一線，透過縫隙慵懶地瞟來，“總是躊躇，怎能進步？”

明淵凰嘀咕道：“嫌我吵就直說，還找理由趕我走……我看起來很稀罕留下嗎？”

神天目光一凝：“嗯？”

“我什么都沒講！”明淵凰雙手捂嘴，在神天的注視下，倒退著離開鬼祭貪魔殿。

就這樣，明淵凰被“趕”出家門，踏上她的傳奇之路。

另一方面，默蒼離聽聞魔兵大肆擒捉平民，陷入沉思。魔世的第一動出乎他之意料，溫吞得不似那頭兇獸的手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論魔世的決策者是不是“兇獸”，他都有必要確定這條情報是否完整。

默蒼離想了想問：“他們是在哪一個方向遇到魔兵？”

俏如來回答道：“魔世正北方。”

“嗯……”默蒼離閉目回憶地形，搜尋可能遺漏的重點，‘不計行軍速度，假設魔世向正北方推進，目的是捉拿沿途的村民。這條路線之上，最近適合屯兵的地點是五百里處的天擎峽。村民會拖累進兵速度，天擎峽必然不是目標，但若推翻這個假設呢？’

如果魔世早已動作，全速向正北方推進，那他們大可先占領天擎峽，再以二百五十里為分界往返兩端。

也就是說，這是他們的中心防線。方圓二百五十里是魔軍主要的活動范圍，且一百里內可以互相支援。

默蒼離倏然睜眼，隱約窺見幾條脈絡：‘不夠，情報遠遠不夠。這個推論，證據也還不足。’

兇獸不能以常理推算，它的背后必然是大局。唯有找出這個局，他才能完成自己的局。

這是他們的約定。

默蒼離結束思考，吩咐俏如來道：“去天擎峽，那里有關鍵的線索。”

俏如來跟不上默蒼離的思路，依舊憂心忡忡地說：“但是靈界周圍的居民——”

“俏如來！”默蒼離冷聲打斷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如果沒，那被抓走的居民，便是因為你的無能而死！”

當頭棒喝，俏如來為之踉蹌。那些犧牲的百武會義士，他們何嘗不是因為他的無能而死？

俏如來懨懨告退，依言前往天擎峽探查。另一方向，明淵凰翩翩起舞，沐浴著自由的風。

在命運的安排下，死氣沉沉的俏如來遇見了生機勃勃的明淵凰。

多年以后，俏如來將無數次感謝天意，感謝祂把明淵凰送到身邊。

她宛若天賜的曙光，出現在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溫暖了他的心，照亮了他的生命。

“刀劍生涯闖關，孤獨是注定，天涯寂寞離、人不還。愛消逝世界，情悲哀難斷，一聲嘆。飄浪江湖……”明淵凰感嘆完命運，又慷慨激昂地吟唱，“喔哦~哦~哦~哦~哦……喔哦~哦~哦~哦~哦……江——”

歌聲戛然而止，狹路相逢的兩人面面相覷。

‘哭爸喔，俏如來！’明淵凰尷尬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坑埋了自己，‘真是冤家路窄！’

‘她是……夢中的女子。’俏如來回過神，按捺浮動的心，向明淵凰賠禮，“抱歉，在下只是路過，無意打擾姑娘的雅興。”

見他彬彬有禮，明淵凰眉頭一皺：‘這般禮貌，難道他對我沒印象？’于是問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俏如來一怔。他們應是見過，然而夢中奇遇，不足為外人道。因此，對面只當不識。

“在下與姑娘初次見面。”

聞言，明淵凰松了一口氣，對俏如來莞爾一笑：“失禮了。”說罷，點頭作別。

就在錯身之際，俏如來驚覺明淵凰的面容似曾相識，不由得喊住她：“姑娘請留步。”

見她回眸，一對紫瞳金睛熠熠生輝，俏如來便證明心中猜想，健步上前：“這是通往天擎峽的必經之路。如果姑娘也要去天擎峽，不妨與俏如來同行。”

明淵凰本想拒絕，但她轉念一想，擁有誅魔之利的俏如來都這么弱，對上沒有魔氣的無我公子豈不是必死無疑？

雖然她入侵俏如來的夢境，虐殺俏如來不止一次，最后更是以完勝告終，但那是神天的命令。事實上，她的良心很痛耶！

‘罷了，誰叫我欠他。’明淵凰轉身前行，“只是順路。”

“姑娘當我不存在即可。”俏如來凝視著她的背影道，“如果姑娘不介意俏如來偷聽，可否唱完最后的那首歌？”

“你想聽？”

“嗯。”

明淵凰深吸一口氣，唱道：

“江湖血路拆散了多少興盛的部族？天下大亂殘殺多少幸福？

“幾度春秋朝代殊榮在墮落，呼喚著救世之龍復蘇？

“乾坤轉動化干戈，傲骨英雄，齊對抗殺戮。

“妖邪褪去暗涌天，注入金光，光明現云涌。

“絕代威能止戰禍，卸盡邪芒，狂傲抗天荒。

“萬世傳誦英雄訣，氣灑天地，誰人能抵擋。

“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喔哦~哦~哦~哦~哦……”

…………

天擎峽，魔軍駐地。

“刑官……”煞魔子正要匯報化魔池的建造進度，忽見無我公子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下一刻，無我公子原地消失。明淵凰驟感殺氣如芒在背，本能拉著俏如來躲過突襲。

無我公子掌氣落空，立時并指橫掃。明淵凰猝不及防，被勁風削斷一縷青絲。

俏如來內心緊縮，忍不住驚呼一聲：“姑娘！”

明淵凰面露錯愕，傳音無我公子道：‘無仔，你來真的？’

“帝天有令，擅闖者死。”無我公子掌中凝氣，甩手撇出一個光球。氣勁經由壓縮一觸即發，沖擊力足以將兩人震落峭壁。

‘此掌不能硬接。’俏如來欲退無路，驚出一身冷汗，‘這個位置……不妙！’

‘心機無仔——’明淵凰雙手圓轉，攪動旋風包覆掌氣，再以內力猛然推出，“還你！”

無我公子閃身躲避，掌氣落地發生爆炸，惹得塵煙四起。明淵凰抓住時機，與俏如來奪路而逃。

望著明淵凰的身影，無我公子眸光明滅，半晌后向神天匯報：“稟帝天，中原已經入局，只是……帝女與俏如來同道。”

【女大不中留，隨她去吧。若是不放心，就指派給她一個任務，說是本帝的命令。】

“我只擔心你的計劃。”

【叫她提前接觸佛國也好。她與她的生父，總要見上一面。】

無我公子若有所思，腰間環佩玉聲璆然，蕩起層層血色波紋。

另一邊，明淵凰、俏如來急急而奔，試圖擺脫追殺。然而身法再快，終究是快不過意念，快不過無界神通的定位追蹤。

四縱五橫成形之刻，數條鎖鏈破土而出，纏住明淵凰的身軀。明淵凰將其震斷，豈料更多鎖鏈一步一縛，弄得她不勝其煩。

無奈之下，明淵凰對俏如來道：“你先走，我被鎖定了。那家伙的術法境界登峰造極，除非耗到他能量枯竭，否則休想脫身。”

俏如來著急道：“俏如來怎能拋下姑娘一個人？”

明淵凰安撫道：“放心，正面交手他不如我。你留下只會礙事，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那我就不拖累姑娘了。”俏如來攥緊念珠，鄭重地行了一禮，“請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明淵凰回頭張望，催促道：“免廢話，快走！”

俏如來深深看了一眼明淵凰，抱著復雜的心情逃離天擎峽。

俏如來走后，明淵凰扯斷鎖鏈，沒好氣道：“別藏了，我早就聽見玎珰聲了。讓陣法與音波同頻共振，固然比挪移之術省力，但你就不怕思能受損？別跟我講你是智者，不在乎這點消耗。”

“你不該露面。”無我公子掀開空間帷幕，一個抬腳驀然拉近距離，“更不該插手。”

明淵凰辯駁道：“我只是路過。”

“你不該路過。”

“你……”明淵凰很不服氣，卻在對上那雙冷眼之時，乖巧地低頭認錯，“好啦！我保證不再攪局，別用父尊的眼神看我！”

無我公子移開視線：“別跟俏如來浪費時間。你的任務是尋找佛國，阻止達摩金光塔現世。”

“哈？”明淵凰詫異地眨了眨眼，“為什么我不知道？”

“現在你知曉了。”

一句話殺死話題，無我公子化作金色光粒飛散，留明淵凰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明淵凰自討沒趣，氣得抓狂：“什么回答啊！我不遠百里來看你，你就是這個態度？以后再當你是兄長，我……我就是狗！汪汪汪！”

聽著氣急敗壞的狗叫聲，無我公子回到駐地，先是遣散集結待命的雷之軍勢，再尋煞魔子繼續談話。

“刑官，方才的動靜……”煞魔子欲說還休，恰如其分的停頓彰顯敬畏，削弱了試探的意味。

無我公子嘴角微揚，道：“兩只動物闖入，吾已將其驅逐。”

聽出話中隱喻，煞魔子詢問道：“是否要在崖上設下警戒？”

“不需要。”無我公子望向天擎峽，“高崖之上為群鳥棲地，飛禽自會示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