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領命而去，大殿內只剩下神天與帝鬼。帝鬼見無旁人，搖身變成明淵凰，誠惶誠恐地叫了一聲“父尊”。

神天招了招手，明淵凰立刻笑逐顏開，作飛鳥依人態。

神天垂眸凝視，抬起的手無處安放，移至她的頭頂摩挲：“凰兒，知曉吾為何訓斥爾嗎？”

明淵凰怯生生仰頭：“因為凰兒沒有兄長的智慧。”

“錯了。”

“錯了？”明淵凰露出茫然的表情，“不是因為我笨？”

神天回答道：“因為平衡。平衡代表穩定，失衡意味動蕩，所以人心總是希望公平。但是，人心無絕對的公平。只要稍加撥弄，情感的天平便會傾斜。不是人心善變，而是世上不存在永恒不變的事物。掌握平衡，就是掌握變化。”

“我明白了！”明淵凰恍然大悟，“雖然我是我，但是在七先鋒眼中，我是帝鬼。先讓大哥殺人奪權，再打壓我這個前任帝尊，就能削弱他們對人族的歧視，建立魔之左手在軍中的威望。”

“不算太笨。”

明淵凰嬌嗔道：“誰講我笨，我一點也不蠢。都是父尊偏心，害得凰兒難過了！”

神天安慰道：“爾與無我原為一體，本帝何故偏心他？不過是他天生殘缺，本帝看他可憐罷了。爾貴為真龍天女，注定要接替本帝的位置。無我是為頭腦，而爾才是心臟。”

“我……才是心臟……”明淵凰深受震撼，感動到不能自已，‘我是……父尊的心臟……’

“爾之潛力決定吾之期望，而爾天資聰穎，非無我所能及。只是……”神天話鋒一轉，將鬼璽交到她的掌中，“爾生性多情，他日必為情所苦。本帝必須嚴以待爾，磨練爾的心性。凰兒，爾有蛻變的決心嗎？”

明淵凰毅然而起，鄭重地接過鬼璽：“凰兒絕對不會讓父尊失望！”

“很好。”神天滿意地點了點頭，“雖說心慈手軟從來不是為皇的器量，但是成長之路也不可一蹴而就。吾給爾的第一個任務，是重游故地，抓一個人。”

…………

正氣山莊之內，魔門世家的魔世遺脈，率先感應到魔世的力量，淡薄的魔血躁動不安。

“啊……啊……”燕駝龍在床上痛苦輾轉，渾身閃爍著詭異的綠光。

“這是啥狀況啊？”腳仔王不知所措，試圖叫醒燕駝龍，“大仔！大仔啊！你是怎樣了？”

燕駝龍病中驚坐起，顫顫巍巍道：“魔世……魔世……”

鋪天蓋地的魔氣籠罩，揭開魔世侵襲的第一戰。西劍流眾人趕到，紛紛被帝鬼的邪威所懾。

‘好恐怖的氣息！’雨音霜壯著膽子問道，“你是誰？來正氣山莊做什么？”

“這種魔氣……”鬼夜丸打了一個哆嗦，“他是中土魔界的人！”

月牙嵐大驚失色：“難道魔世封印破了？那靈界……”

“什么魔世啊？”新裝扮的劍無極自內走出，身后跟著他的小弟風間始，“休養了這么久，骨頭都要生銹了，剛好讓我活動活動！”

“雨音霜、鬼夜丸、月牙嵐、劍無極、風間始。”帝鬼一一指認眾人，回憶著他們的身份，“西劍流、東劍道，齊上吧。”

“很嗆，看來是硬角的。”劍無極按住腰間佩刀，“來喔！一劍——無極！”

劍無極先發首功，速如風馳電掣，無極劍藏鋒于鞘。帝鬼有感熟悉劍意，下意識合上眼睛。

霎時，微妙至心，身臨極境。分明肉眼緊閉，周遭天地變化、陰陽動靜，皆在心眼洞察之中。

意境所示，一條藍影徐行，氣勢漸增。寒光乍現一瞬，帝鬼目睜閃金芒，身形避過橫斬，繞到劍無極背后。

“怎有可能！”

在旁觀者眼里，帝鬼是以不可思議的身法破了劍無極的一劍無極，使其陷入最危險的境地。

要知道，劍無極的速度可是一流地快！

只見帝鬼一掌推出，將劍無極拍飛數丈。東瀛眾人蠢蠢欲動，帝鬼再一揮手，四野為之驚爆，震退這群蝦米。

趁著煙塵未散，帝鬼直闖正氣山莊，如入無人之境。俄而再現，他的手上多了一名人質。

“小空！”

誰也沒有料到，魔族打上正氣山莊，不為消滅，只為小空。西劍流之人驚疑不定，難道魔世也有人要寄體重生？

“放下小空！”月牙嵐奮不顧身，欲為雪山銀燕奪回手足。數年前他帶隊搶人，而今竟是立場反轉。

月牙嵐上手搶奪，其他人則繞到帝鬼后側進攻，奈何實力差距太大，根本構不成有效的包圍。

劍無極緩過勁來，正好看見帝鬼一晃而過，情急之下展開追逐。然而，帝鬼會遁光飛行，他跟到山林便丟失蹤跡。

劍無極在林中轉悠許久，不經意瞥見一座巍峨的魔殿。待他深入探查之后，發現此地并無守軍。

“沒人？”劍無極剛說完，便感一陣冷風來襲，“嗯？殺氣！”

“非神非佛，非妖非魔。無情無念，無心無我。”無我公子由遠及近，衣袖輕擺間，寒流回聚凝化霜刃，“初次見面，在下修羅國度魔之左手，行刑官無我公子。”

無我公子嗓音清潤，語氣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劍無極憑借自己瘋了數十章的經驗，敏銳地判斷出此人擁有變態之資。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劍無極心知要想全身而退，唯有打敗這名實力強勁的劍客。

劍無極躍躍欲試，手壓刀柄漸漸握緊：“相殺前先念詩：無極劍，劍無極。招招殘，敵無命。為兄弟，救小空。一拔刀，斬左手！”

手字出，人亦出。劍無極步踏疾風，抽刀斬向無我公子。刀鋒急停在頸側三寸外，劍無極寫滿驚慌的臉上流下一行冷汗。

汗水順著下頦滑落，被冰寒的劍身所接，轉瞬凍結。冥霜劍指咽喉，再進一分，便能血濺三尺。

‘好快！’劍無極沒有料到，對方竟能在他出劍前一瞬，以快至無影的身法拉近，一招制勝。

“無常無定，不若返無；無形無相，不若歸一。”無我公子背劍出掌，擊中劍無極的氣海，將他打得“嗚哇”后退，“愈快，愈慢。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知，你要如何替宮本總司報仇？”

劍無極猛然一震，如遭迎頭痛擊。這些日子，他已經盡力收拾悲慟，不去想那天的不悔峰，不去想宮本總司、任飄渺與鳳蝶。

“你這鬼頭仔……喝——”劍無極被深深刺痛，靈屬之器登時上手，“一劍——無盡！”

無我公子閉上雙眼，散出的劍意鼓動氣流，卷起地上的落葉。劍風撲面之刻，冥霜劍徐徐相迎，鏗鏘一觸即分。

無我公子挽花轉勁，借助交鋒反震制造的間隙，迅速拍開封住劍路的雙刃，隨即順勢逆劍而進，以劍首攻其膻中穴。

“啊！”上氣海再受擊，劍無極吃痛蜷縮，捂著胸口冷汗涔涔，“呃……哈……”

無我公子擰腰甩腿，以足勾頸放倒劍無極，踩著他的背脊道：“你不適合無極劍法。”

“你講……什么！”劍無極暴怒欲起，卻被死死壓制，“啊……可惡啊！有本事放開我，我保證用無極劍法砍下你的鬼頭！”

無我公子睥睨道：“再練三十年，你也做不到。”

劍無極大放厥詞：“不用三十年！給我三年，我就能贏過你！”

“那就給你三年。”無我公子抬腳釋放劍無極，“如果屆時你還有命，吾會親自送你上路。”

見敵人輕易放過自己，劍無極感到不可思議。他擔心無我公子反悔，撿起配劍急急逃離，邊跑邊想：‘敵人的話也信，真是白癡！你能活過三年算我輸！’

驅趕了劍無極之后，無我公子回轉復命。一進主殿，神天便問：“為何不殺？”

無我公子回答道：“刀，愈磨愈薄。人情，可以養刀。”

明淵凰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刀啊人啊的？無仔，你在打什么啞謎？”

無我公子沒有解釋，對神天、明淵凰行了一禮，轉身前往魔世通道。

“原來是路過。”明淵凰看向神天跟前的小空，“父尊，我們要怎樣處置這個孩子？他身患巨骨癥，蠻可憐的。”

神天按住小空的頭，輕輕一震盡碎其骨。強烈的痛楚沖破術法，小空發出凄厲的哀嚎，體格倏然被神力拉長……

…………

劍無極返回正氣山莊，剛好在門口遇到雪山銀燕。雪山銀燕怒氣沖沖，一見劍無極，不由分說，拉住就走。

直到遠離正氣山莊，雪山銀燕才停下腳步，對劍無極傾吐苦悶：“劍無極，你知道嗎，史艷文要放棄二哥。哈哈哈……一個父親，要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子！”

劍無極嘆息道：“你都知道了。抱歉，我沒保護好小空。”

“別講抱歉，這不是你的錯。”雪山銀燕攥緊雙拳，“史艷文怕魔世，我不怕！我要去救二哥！劍無極，你愿意幫我嗎？”

“我……”面對雪山銀燕希冀的眼神，劍無極實在不忍心打擊他，只得豪氣干云道，“走！”

“好兄弟！”雪山銀燕激動之下，用力一拍劍無極的肩，豈料將他拍得趔趄，當即大驚失色，“你受傷了？”

劍無極疼得咬緊牙關，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小傷。我在魔世外圍，跟一名戴鬼頭面具的劍客交手。他的劍術不差，竟然能傷到我。”

“沒事就好。”雪山銀燕松了一口氣，轉眼見雨音霜跟隨，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是史艷文叫你來阻止我的？”

雨音霜道：“與史君子無關，是我擔心你的安危。”

雪山銀燕一愣，別過臉道：“那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救他。”

“我知道，所以我沒想阻止你。”雨音霜頓了頓道，“我打算跟你們一起去。”

雪山銀燕沉聲道：“那個所在很危險，我們顧不上你。”

雨音霜平靜地說：“總要有人替你們收尸。”

聞言，劍無極忍不住叫嚷：“喂喂喂，人還沒死呢！別講這么夭壽的話！”

“那就多謝了！”

說罷，雪山銀燕決然而去，劍無極、雨音霜如影隨形。

而在正氣山莊，史艷文兀自守候。中原有難，雙足未復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好不容易一家團聚，到頭來仍是天各一方。

藏鏡人不辭而別，帶走了憶無心。小空落入魔掌，雪山銀燕負氣出走，而俏如來走上一條更艱難的道路。

難道史家人注定的宿命，就是天倫難聚？

史艷文神傷之際，鬼夜丸前來辭行：

“當初我留下來，是因為要幫助小空恢復。現在小空沒有了，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みやもと様（宮本大人）、やまたい様（邪馬臺大人）與あまみ様（天海大人）的死訊，也需要有人傳回東瀛。”

聽到“小空”二字，史艷文心中一痛：“既是精忠的決定，史某不會干涉。以防萬一，你們盡快啟程吧。”

“我去通知けつやあらし（月牙嵐）一聲。”鬼夜丸找到守著愛靈靈的月牙嵐，告訴他史艷文已經同意他們離開，“……あらし（嵐），しも（霜）講要留下來，你跟我回東瀛吧。”

月牙嵐搖頭道：“我也要留下。大師兄失蹤，二師兄亡故，我必須擔起靈界的責任。”

鬼夜丸罵道：“你傻啊！靈界只剩你和愛靈靈，你們活著靈界才能延續下去。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愛靈靈想。師姐是西劍流的術法天才，只有她能救愛靈靈！”

“唉。”月牙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靈靈，我答應過大師兄、二師兄要照顧你。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帶你離開。如果你醒來之后怨我，我也甘愿。”

石頭開花的那一刻，他的心有了愛靈靈。曾經他為自己死過一次，現在他只為愛靈靈而活。

…………

西劍流雙門出海的消息，很快擺在百里瀟湘案上，效率比起還珠樓的情報網有過之而無不及。

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項，無我公子結束通訊。他自虛空之中提出黑白郎君，走進泣血邪魔洞。

無我公子喂食網中人同時，鬼祭貪魔殿內新的魔將誕生。綠發黑衣，背影挺拔，氣質與眾不同。

【爾名，戮世摩羅。】

電閃雷鳴間，戮世摩羅消失不見，旋即出現在光幕中。神之眼注視著他步向魔世外圍，截殺劍無極、雪山銀燕和雨音霜。

就在三人計劃潛入之際，彌漫的邪氣帶來沉默不語的殺神。邪魅的眼角似哀似怨，僵硬的面容訴說著牽線傀儡的身不由己。

“笨牛，你在發什么呆！來……”劍無極正欲拔刀，乍見敵人近身，一掌將他擊退，“啊！”

“劍無極！”雪山銀燕回過神，化出嘯靈槍殺向戮世摩羅，“喝——”

牽線傀儡無法言說，只能在命運的操縱之下，悲舞一出手足相殘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