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蟲行(十八)
- 皎月孤鴻
- 妖巡
- 3788字
- 2020-12-21 21:00:00
一夜漫長,終是等來了日光。
四海抱著白梅壇子還在呼呼大睡,侍女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為她收拾掉落地上的白梅,還有她手上握著的白梅。
四海感覺到有個涼涼的東西觸碰了她的手心,她忽然驚醒坐起身來,那侍女不驚不懼,淡然如常:“姑娘醒了。”她微微笑著。
四海見攬清殿門大開著,陽光照了進來,有些刺眼。
四海興奮的站起身來:“天亮了……我可以去找師伯了!”她興奮的跑出去,又折回來抱起白梅壇子跑了出去。
她抬頭看著守在門外的永夜刺:“我可以去找師伯了嗎?”
永夜刺冷著臉點了點頭,四海揚臉理直氣壯道:“帶路!”
永夜刺冷冷斜了她一眼,前行帶路。
四海肆無忌憚地跟在他身后,心中暗念:終于沒人攔我了。
霜華閣,寒雁坐在書案前低頭看著那本憫天司詭志,眼中透出淡金色的光,衛昭沒有眼睛,只有他能讓詭志中的字顯現,便只有無相心法……詭志開篇便是天下秘寶皆以心血守護之,無正無邪,決乎人心……寫詭志的人一定曾真切的走過天下,他是熱愛天下的,每個地方在他眼里都是寶物,他字里行間透出一種恐懼和惋惜,他好似很害怕自己眼里的美好天下會被摧毀,又好像知曉了這些美好一定會被摧毀的結果……他筆力激奮而矛盾……石云衣究竟是怎樣的人,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寒雁身旁的火爐靜靜燃燒著,爐上烈酒煮好了,此刻霜華閣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四海沒頭沒腦的沖進來,火爐的火一陣搖晃,四海跑到寒雁身邊,將梅花壇子放在寒雁手邊,她抬頭四下打量了一下霜華閣:“師伯的寢殿好大好亮啊,真好看。”
寒雁并未理會她,而是輕輕將梅花壇子推去別處。
四海低頭看著寒雁手邊的詭志,只覺得奇怪:“師伯為何看沒有字的書?”
寒雁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雙瞳淺金色退去,重新變作黑色,他轉頭看向四海,四海正好奇的端詳著他。
寒雁冷漠的問:“我兩次想殺你,你不恨我嗎?”
四海靠近寒雁,自然而然的趴在他膝上,她抬頭笑著對寒雁說:“師伯是我的親人,我會找盡各種理由原諒你的!”
寒雁微微低頭看著單純的四海,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相比之下,他竟覺得一張白紙心里的世界比他的世界大得多,白紙是沒有界限的……
四海昨夜吃的梅花,嘴邊還貼著一片花瓣,她竟渾然未覺,細膩嬌柔的臉上還有她自己抓傷的傷口,柔嫩的唇如鋪了一層水霧的胭脂,寒雁伸過冰冷纖長的手指輕輕為她捏下了那片花瓣,四海看見梅花瓣微微一笑:“對了,師伯,給你看個好東西!”四海站起身來,把壇子打開捧到寒雁面前,“在琳瑯殿時,我見師伯入神的看著一株梅花樹,我昨夜在攬清殿挖出一壇白梅,保存的可好了,一看就是寒非師父弄的!師伯喜不喜歡?”
寒雁沒有回答,而是起身繞過她,墊著白帕拿起了火爐上的酒壺,他執酒壺向霜華閣偏室走去,四海抱著梅花壇子看著冷冷走開的他,有點不知所措……
寒雁向前走了兩步,見四海沒有跟上來,他微微回頭,冷冷問她一句:“你不餓嗎?”
四海微微皺眉低頭回答道:“餓啊……”
“那還不跟上來?”寒雁繼續向前。四海頓時興奮起來,她將懷里的梅花壇子放在寒雁的書案上,趕緊追上了他。
四海沖過去欲挽起他的胳膊,寒雁本能般的躲開了。四海快人快語:“師伯,你是怕我么?”
寒雁并沒有回答她。
沒走幾步,偏室的門打開了,房間正中放著一張精致餐桌,餐桌邊只放著一個白玉小盅。環境倒是雅致,但是……會不會太沒人情味了……四海顧自猜想著,她突然束手束腳起來,因為這里實在是太干凈,太整齊了,仿佛與她格格不入,她怕破壞這里的格調,更怕自己的出現是個笑話。
寒雁坐在餐桌旁,不緊不慢的為自己斟酒。
他捏起酒杯對四海說:“你不是餓嗎?坐下吃吧。”
四海極度收斂,反而顯得幾分忸怩,她緩緩走到寒雁身邊,小聲問道:“師伯不吃嗎?”
“我不餓。”
四海偷偷看了那白玉小盅一眼對寒雁說道:“師伯不餓,我也不餓。”
寒雁轉頭看了看她,目光里的冷漠和質疑消去了些。他屏退了所有人,命人把你偏室的門關好。房間里,只剩下他和四海兩個人了。
他對四海說了句:“吃吧。”而后又飲起了自己的酒。
“我……我不是怕陌生人,我只是覺得這里太干凈了……不應該有人間煙火的樣子……我怕弄臟了……”四海捏著衣袖與寒雁坦白著。
“這里只是許久沒人來了。”寒雁低聲回應四海。自從寒非走后,他就沒在這里吃過飯,更多時候,吃藥比吃飯多。常年煉制毒香,他雖然表面上沒事,身體早已被雜亂的毒物折磨的吃不消了……他曾要來萬毒谷的萬毒冊,對照其中來收集毒草,毒蟲,那些毒物他收集在云華洞里,待到毒物收集完全,他便可以點燃爐火,煉制云煞香了……泣毒蟒的毒囊能解除他身上的雜毒,但畢竟是一時的,只要他還想煉制云煞香,他就必須接觸毒物,就免不了毒氣入體……
這世上,徹底的避萬毒之法只有兩個,云煞香,和傳說中的大周心法……
四海見他微微低頭陷入沉思,她趁機悄悄觀察著他……他臉上的白是病態的白,可是他眼尾藏著煞氣,并非刻意表現,好像天生的……
四海在心里好似惋惜著什么:師伯真好看,他像天上來的神仙,可是他心里墜著東西,雖是一身白衣,好似全是血跡……這個神仙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殺人的……
此時,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鬼侯,她嘴角浮現淺淺的甜意,在她記憶里,鬼侯是溫柔的,他幫人們解除了痛苦,他是來救人的神仙……
“趕緊吃東西,吃完來找我。”寒雁看著她一副癡容,放下酒杯起身走了。
四海還未反應過來,這個房間就只剩她一個人了……一個人好,省的拘束了……她開心的坐在小盅前,先舉起小盅飲盡了湯,只覺得香甜不已,而后,她食光了盅內的肉,竟然意猶未盡……
“這肉湯,我之前從未喝過……想不到師伯還有這么好的東西。”此時,她的目光又掃在寒雁的酒杯上,她悄悄湊近酒杯,聞了聞,只聞到了一股熾熱的酒味:“這不就是普通的酒?為何師伯飯都不吃,只喝這個東西?”四海好奇的飲了一大口,她趕緊丟下酒杯握緊了自己的脖子,頓時她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酒太烈,就像吞了一把利刃……
寒雁聽到酒杯碎裂之聲趕了過來,只見四海臉紅紅燙燙的,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一副委屈的樣子,寒雁頓時知道了怎么回事,他微微皺眉走近她,指尖用力擠了一下她的喉嚨,那凌厲的力道催著她將那口酒吐了出來,四海終于能說話了,可是喉嚨還是疼的和火燒一樣,她將寒雁冰涼的手拉去了自己的喉嚨上,而后把頭埋進寒雁懷里……他的身體是冷的,能幫助四海盡快的緩解疼痛,同時,她也將手指搭在寒雁脈搏上,寒雁一把推開了她……他討厭任何人試圖窺探他的身體,只有隱藏,只有不被人看清,想害他的人才沒那么容易找到方法。
“師伯,你的心脈好弱啊……”四海走近他,憂心的說著,“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寒雁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四海憂心的跟了上去,她繞到寒雁身前,把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寒雁握緊她的手一擰,直接將她的胳膊從肩膀脫臼,四海疼的渾身的筋骨仿佛都收緊了:“師伯你干什么!我在幫你!”
寒雁不理會她,直接坐在了桌案前,繼續翻看他的詭志。
四海拖著沉重的胳膊,故意往他身后挪了挪,側過耳朵貼在他后心處……
“你還想被殺第三次嗎?”
他的聲音低沉冷漠,嚇的四海即刻站直了身子:“不想!不過,師伯不會殺我了……師伯為何抗拒我為你診脈?師父交代我,要我好好陪你的,首先,我不能讓你生病!”
寒雁側身冷冷的看著她:“你見過的東西有多少,診過的病人又有多少,嘗過幾樣草藥真覺得自己了不起了嗎?”寒雁伸手指了指她的腦袋,繼續刺傷她,“你這里,又能裝下多少東西?”
四海緩緩低下了頭,心里別扭著:“我是不聰明,但我看師父醫人也學了點皮毛,我……我只是擔心師伯……”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你若再惹我不高興,我一定會殺了你。”
四海抬頭看著他嚴肅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她提了提心,抿了抿嘴幾分沮喪道:“知道了師伯……”
寒雁繼續看他的書,四海猶豫了許久,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寒雁的衣袖:“師伯……”
寒雁微微皺眉將書一合,轉頭冷冷的看著她,四海看著他的樣子,好似耐心耗盡般,四海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臉,咬了咬嘴唇說道:“師伯……你……又不高興了……我死之前,師伯能幫我把胳膊接上嗎?”
她難為情糾結的樣子,寒雁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是醫圣的徒弟嗎?他沒教你怎么把脫臼的胳膊接上嗎?”
四海撓撓頭,難為情的說:“我沒記住……”
寒雁低頭淡淡一笑,抬手一提為她接上了胳膊,四海并沒有看到寒雁的笑意,反而謹小慎微的守在他旁邊,大氣都不敢出……她悄悄的把那壇白梅抱在懷里,順著桌案滑坐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捏出一片白梅放在嘴里,小心品嘗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這個時候,白梅酸澀幽香的味道好似有點甜了……
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來剛剛寒雁交代她的話:“師伯,你剛剛要我吃完東西來找你,你要我做什么啊?”她縮在桌下,小心翼翼的問。
這個時候寒雁遞給她一根銀針,銀針上被刺著一只幽蟲,可四海并不認識這個東西,見都沒見過。
“這個東西,你見過嗎?”
四海接過銀針,端詳許久回答道:“這是一只奇怪的蟲子?”幽蟲如蛛,但八條腿更是吸人真氣的觸手。四海接著說道:“我沒見過。”她自然而然的把那蟲子放在鼻尖聞了聞,那味道透著微微的血腥,還有腐朽的余味......
“好難聞啊!”四海脫口而出。
寒雁繼續問:“你能聞出什么味道?”
“血腥,腐朽......還有幾分土腥......”
寒雁從她手里拿回幽蟲,便不再說話。
四海繼續吃著梅花:“師伯,你問完我了,我還能繼續呆在這嗎?”
寒雁微微輕嘆說了句:“隨便。”
四海才不想那么多,隨便就是肯定的意思。她繼續堂而皇之的縮在桌下,時不時朝著寒雁偷瞄一眼,師伯不生氣的時候也沒那么可怕......四海如是思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