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閣,寒雁獨坐案前,他面前放著那個簡單的銀針弩,被寒雁拆開了,里面藏著一張紙,紙上言:鯤鵬雖大,難撼四海。寒雁盯著這張紙,猛然想起寒非曾經和他說過的話:“鯤鵬雖大,難撼四海,世間萬物皆有定數。真龍也自有定數,你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我不信定數,也不信真龍之說,如果那真龍之說是真的,那真龍也一定是我。”寒雁如刀鋒般話語,寒非沒有再次相勸。寒非知道哥哥變得冷漠無情并非僅僅是對天下的野心。他,沒有資格勸他。
“四海......”寒雁自言自語,“這個女孩的出現并非偶然,是你安排好的。”銀針弩中八個字擊碎了寒雁對四海的種種猜測,她只是寒非丟給寒雁的“累贅”而已。
“你用四海二字為她作名,是在提醒我些什么嗎?這么多年,你還是認為我偏執不已,與所謂天道背道而馳……”寒雁冷冷一笑,像是在嘲諷自己。他熄滅了燈,走去榻上安睡,可心里卻煩亂的很。他本想著這些年,寒非會放下對他的芥蒂,寒雁本想要寒非回來,助寒雁煉得云煞香,早日除了天下不服之人,收攏天下人心。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他把四海丟在這里,就堅定了他的立場,他永遠不會支持寒雁的……他在想盡一切辦法去改變寒雁,而非幫助他……
寒雁輾轉難眠,他心里擰巴著,寒非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可他卻不信他,與這天下人一樣,厭惡他的言行和想法……
寒雁起身,披上白裘斗篷,走出霜華閣,徑直朝著攬清殿走去。
攬清殿前,永夜刺見國主前來,便自覺打開了門,門一開,趴在門后睡覺的四海失去支撐,一頭撞在地上,胸口還撞在了門檻上,她即刻醒來,沉重的咳嗽了幾聲,頭上被擦破的疼還未刺激到她迷迷糊糊的意識。
四海打了個哈欠抬起頭來,見寒雁正經過她身邊跨入攬清殿,她頓時來了精神,她趕忙起身追去他身后。永夜刺將門緊閉,守在門外。
“師伯,你睡醒了?”四海僵硬的笑著,其實她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面對他……
寒雁的手收在裘皮手籠里,抬頭看著滿墻書卷,低聲自言自語:“這滿墻書卷,是我遍尋天下為他尋來的……誰知他博覽群書,到最后,只知生,不知死……”
師伯是在說師父嗎?四海暗暗猜測著。同時,她也在觀察著寒雁,這雪國雪緞如暖春般溫暖,薄薄一層遍足矣御寒,師伯怎么穿的這么厚……而且,他身上有種詭異的香氣,與師父身上的藥香不同,更像是毒香……剛剛師伯語氣里透出些許遺憾,難道是他們兄弟兩個一個藥,一個毒,道不同,謀不合,分道揚鑣了?
“師伯,那個……你很冷嗎?”四海試探的問道。
寒雁轉身看著四海,四海也看著他,她對羞恥二字一直是模糊狀態,也沒覺得盯著一個人看有什么不對,平時里,她也總盯著寒非和鬼侯,他們都會回報以笑意,可寒雁卻再一次握緊了她的喉嚨……
四海此刻徹底清醒了,她恐懼的看著寒雁,一時之間她竟然僵在那里,不知說什么話,做什么動作……
寒雁是想殺了她的……四海之名就是寒非的意氣,可他眼里的殺意卻慢慢淡了,畢竟寒非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寒雁此刻頓感孤獨,他像突然跌進無盡的黑暗里,找不到來處,也找不到歸途。
他的手慢慢松懈,從四海脖子上垂了下來,低頭間卻見四海腰上系的銀色絲絳,那繩結打法,一看便是寒非所為,他來過雪御宮了……
寒雁把手重新收回手籠里,冷冷的問四海:“寒非對你說了什么?”
“他說,侯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師父也要去救人,都不會來看我……還說,雪御宮是最安全的地方……寒非師父還要我好好陪著師伯。”說著說著,四海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師伯是怎么知道師父來過的?你好厲害啊……”
寒雁冷冷的看了四海一眼轉身欲離開這里,四海忙追上去問:“師伯可以把我的銀針弩還給我嗎?那是我唯一可以防身的東西,我自己睡有點……有點害怕……”
“銀針弩已經毀了。”寒雁繼續向前,四海跑過去抓緊了他的衣裳……寒雁回頭,微微怒道:“放開……”
“你把我的銀針弩毀了,你陪我睡!”四海理直氣壯的說。
寒雁威然轉身,凌視四海:“你說什么?”
四海抬頭看著寒雁,看著他威怒的模樣,她有點恐懼的不知所措,但她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在這里,師伯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只能要你陪我睡……況且……你……你把我的銀針弩毀了,就該彌補過失……”她說話時時不時偷偷看他一眼,不過說話的聲音是越來越小……
寒雁微微皺眉垂目凝視著四海,他巍然氣息逼著四海后退,可是四海強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把手伸進他的手籠里,緊緊握著他的手指,四海臉上緩緩浮現稚氣的笑容:“師伯,我幫你暖手,我的手可比裘皮手籠暖和多了......”
寒雁抽出一只手緩緩神到她面前,四海迫不及待的翻開他的手指,以為他會送她什么神秘的東西,果然,他手心里躺著一顆雪色小珠,氣味冷冷的,有淺淡的香,她好奇的問:“這是什么?”
寒雁行云流水的把小珠捏在指尖而后塞進了四海的嘴里,轉身走了。
那是冷心燭,雪御宮里伺候的人都吞下了這味毒香......毒香的解藥就在每日的飲食里,不過很多人到死都沒能完全解去冷心燭之毒。
這味毒香,有一類人可以逃避死亡,就是沒有內力的人。這味毒香對無內力之人是無效的。寒雁想給自己一個安慰,即便他知道四海確實沒有內力,但是他也不想坦然接受寒非故意留在這的人,即便他對他這個弟弟還是牽掛的......他心底還是無比期望有寒非的消息......
他就是這樣的矛盾至極的人,有時候連他自己也看不透自己。
四海再次被丟在攬清殿,她悻悻跑到床上,拿被子蒙住了頭,心中暗暗抱怨:送我東西就好好送,我都沒嘗出什么味......師父啊.....師伯他老想殺我,你真的確定雪御宮是安全的嗎......
此時,她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想來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她從被子里爬出來跑到書架前,隨便抽出一本書,那書為百草錄,記載百草的藥性和味道,她坐在書架下,翻看著書頁,嘴里念念有詞:“這個是甜的.....好吃......苦的,不行不行......辣的......可以嘗嘗......”
屋里投下來月光,時間仿佛過得很慢,她滿足于“畫餅充饑”,卻也時常看看外面的月光,期待著太陽快點出來,她好離開攬清殿。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本書被她翻完了,她已經不滿足于畫餅充饑了,肚中越餓,心情越暴躁,她突然將手中書狠狠往地上一丟,氣憤道:“我餓啊!”可是周圍還是安靜的人,根本沒有人理她。大殿空蕩蕩的,各種回聲也顯得十分清晰,書落在地上時,四海突然聽到了一聲空空的回響,地下是空的......她趕忙爬到書落地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敲著地板,尋到空心之處,她開始興奮起來,剛剛的饑餓無力感一掃而光,她身體里所有的力量為了心中好奇都調動出來,她去書架上尋了一個沉重點的書簡,然后舉起書簡狠狠的朝著空心處的地板砸了下去,只聽一聲脆響,地板裂了,她將碎片拂去一旁,興奮的尋著地下的東西,只見一個簡單的小木箱不偏不倚的躺在地上的洞里,四海興奮的手都抖了,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木箱,這個木箱竟然沒有鎖,那大概不是什么好東西了......四海有點失落......不過在寶貝沒有揭開真面目前,一切的付出還是有必要的,她打開了木箱蓋子,里面有個白色的小壇子,她小心翼翼的把壇子抱出來,滿懷期許的打開了壇子的蓋子,那里面裝的竟然是一壇梅花......梅花還是鮮的,暗香幽浮,淡淡的,但不足以把四海的食欲填滿......四海嘆了口氣無力的地上,胳膊挽著那個壇子,興奮感沒有了,饑餓感又回來了......
“這里原是寒非師父的寢殿,這個也只能是他藏的了,除了他,誰會這么無聊......”四海低聲抱怨著,這梅香悠然讓她想起琳瑯殿前被壓斷的白梅藤枝......她不由的將壇子挽的緊了些:“梅花樹沒了,這可能是師父最后的收獲了吧?不能浪費......”她邊說著邊抓起一把白梅往嘴里放,一邊吃一邊說:“有點涼,有點酸澀,有點苦......不過總比餓肚子好。還是師父對我好......”她側過身,把那壇子抱在懷里,梅花幾許灑在胸前,她手里還握著一把梅花,嘴里的梅花還沒有吃完,突然間她覺得好累啊......安靜下來,她又想起了她問鬼侯的那個問題,她想和鬼侯一直在一起,可是鬼侯卻沒有給她一個答案,她以為她能等到一個答復的,就算沒有,他們也能一直黏在一起,誰知,世事無常,他們竟然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