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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楊剛的朋友說,她始終對文藝懷著強烈的興趣。蕭乾還說,就是在她負責國際宣傳的時刻,也深知文藝在她心里所占的位置遠比國際問題為大。

當她在周恩來身邊夜以繼日、緊張繁忙地工作時,她還是寫出了《論蘇軾——紀念蘇軾逝世八百五十年》那樣有分量的文章。

在一般讀者的心中,她首先總是以作家、詩人、文藝編輯、新聞記者的形象挺立于前。她的一些美國通訊,如《蓓蒂》,其實也就是文藝作品。抗日戰(zhàn)爭中她在東南前線的戰(zhàn)地通訊,用上了《萬木無聲待雨來》《支離東北風塵際,飄泊西南天地間》這些有著文藝氣息的標題。

她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寫報告文學,寫文藝研究和評論,翻譯外國文學作品。也寫政論文章,如《大公報》和《人民日報》的社論,這些比起她的文藝作品來,是遠遠沒有那么豐富的。

試排列一下:

《沸騰的夢》(散文集,上海好華圖書公司出版)

《公孫鞅》(歷史小說,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我站在地球中央》(長詩,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桓秀外傳》(小說集,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東南行》(戰(zhàn)地通訊,桂林文化出版社出版)

《美國札記》(通訊集,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

《傲慢與偏見》(翻譯英國女作家簡·奧斯汀長篇小說,署名楊繽,商務(wù)印書館出版)

《楊剛文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永恒的北斗》(詩集,不知已否出版)

《偉大》(長篇小說,似未出版)

未名英文寫作長篇小說(尚未出版)

先看詩。那《我站在地球中央》是很突出的,是一首七百四五十行的長詩,寫于抗日戰(zhàn)爭中的一九三九年,這樣長的詩,罕有;這樣大氣魄的詩,罕有。

這是一首長篇的政治諷刺詩。

但作者卻說,這“不是詩”。她也曾順勢回答“你這首詩寫的是什么”的問題時說,“算是一種政治的諷刺”。她又說,“其實,我在撒謊,我根本就不知道該算什么”。

不管她怎么說,讀者卻是把它看作政治諷刺詩的。

我站在地球中央!
右手擁抱喜馬拉雅,
左手攬住了長白、興安嶺;
四萬萬八千萬縷活動的血脈環(huán)繞我的全身。
無盡的,汪洋的生命,
太平洋永生不斷的波紋——
長在我的懷里,泛濫在我胸前!

長詩就是以這樣磅礴的氣勢開始的。“我”站在地球的中央,四周是十扇門,寫著“自私”、“殘暴”、“貪虐”、“強橫”、“懦弱”、“虛偽”、“仁愛”、“正義”、“理想”和“自由”。“我”一扇扇地敲開它們,從殘暴之門敲出的是日本軍國主義,從強橫敲出的是德國國社主義。最后“我”大聲宣告:

我站在地球的中央
豎起了戰(zhàn)斗的大纛!
我的旗子有鮮明的紅光,
有青天的榮耀!
有白羽金箭的美,
我的旗子出自地球孕育永恒的娘胎,
它流著生命的血液,
那是五千年不死的血,
為了這一柄血的旗幟,我預備另一個五千年!
我將一千年對抗殘暴,
一千年對著貪虐和強橫,
再一千年我要征服懦弱和虛偽,
還有二千年我將看自私的死活!
請不要笑!這不可笑,
也不是笑的時候!
我中華才是個奇怪的種族!
說我死,我在生,
疑我老了,我方剛年少,
我方正,我又機敏,
我狡詐,我可是殺生取義,守死成仁!
你笑我嘻嘻哈哈,一盤散沙,
我有我中華心肝,
千年煮不熟,萬年捶不爛!
空間是我,
時間是我,
我站在生命最后的防線上,
奉著了地球新生的使命!

這長詩也許不夠精練,但在當年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反對德、意法西斯的侵略時,卻是能激動人心的。我們應(yīng)該記得這一首七百多行的長詩。

在當年,激動人心的還有她的一篇短短的散文:《此馬非凡馬》。

“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獨自帶銅聲。”這是李賀《馬詩二十三首》當中的一首。她借用這匹瘦馬象征中國,而把日本侵略軍描繪成“一群可憐的騎士”,被倒掛在這匹瘦馬的尾巴后面,“被拖著狂奔過了如沙的大漠,拖過了帶霜的燕山,拖遍了血花滿地、尸橫原野江北江南,把它破碎的殘肢剩體沿著這幾十萬、幾百萬里長的殘酷征程一路拋擲前去。它自己已經(jīng)蒙頭蓋面被血泥捆扎得成了個分不出嘴臉的血人難以抽身了,而仰頭把這匹瘦馬看看,它的瘦骨兀自還在錚然鳴動,帶著銅聲!拖死它!拖死這萬惡的侵略者!”

這是一個多么形象生動的譬喻!中華民族是匹銅筋鐵骨一往無前的神馬,雖然瘦,瘦得有精神,定能把這些狂妄的“騎士”“武士”在長長的征程中拖得血肉模糊而死!

這是一篇七百多字的短文(那詩是七百多行)由于語言精練,讀來鏘然有聲,也是“獨自帶銅聲”!有人十分贊賞,認為選入語文課本中也是適宜的。

楊剛的散文不僅文字精練,也很為精深,有時精深到也許使人感到有些晦澀,卻又耐人咀嚼。

她在《一個知識分子的自白》中說:“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能救我,他的道路——經(jīng)歷長期的、酷刑一樣的痛苦而后升華,曾經(jīng)像我自己的心一樣地感動我。可是,我沒有他那種近乎神秘的宗教,我沒有他做人時那樣隨和的溫柔,我就不能夠覺到那一條路也是我的道路。哈代的命運的悲劇,曾經(jīng)震撼我的心,使我想起他的一些場面就心里發(fā)抖。但是,我生在初年的中國,我不甘心向命運低頭。屠格涅夫最會為年青人安排道路,也最會輕輕地點融人心,可是我在他的那些年青人里面,找不到我自己痙攣地沖突頑固的影子;在他的世界里面,也找不到具體地出現(xiàn)了的一個宇宙,他躲在那里面像一個冷心的魔法師,好像他欣賞他的魔法過于他關(guān)切人類。而且最令我寒心的,是我不能夠摸到他,我恨他。托爾斯泰是從頭就被我推開了的,因為從我開始接近他教育的時候起,他就被人當作牧師一樣地介紹推薦給我,我存心不讀他。直到抗戰(zhàn)開始不久,才讀到他的《戰(zhàn)爭與和平》。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樣地感動我,可是也同樣地不能救我。救了Pierre的那個平凡的囚犯雖然在我心上,可是不能夠和我的心融合。”

那么,還有誰呢?她說:“當我另有需求的時候,貝多芬成了最貼近我的前輩。神圣的憤怒,無情的毀滅,激情的悲痛和溫柔的新生,我常常在深夜時分,和貝多芬共同享受。”她從朋友處要來了一張貝多芬的像,隨她流離轉(zhuǎn)徙。“我流淚,我又歡笑;我詛咒,我又旋舞。力量和安慰都在我身上滋長起來,山泉流出了峽谷,我生出來了。慢慢地,慢慢地,我把自己狹小的外皮褪下來,拋在峽谷里面。”“到了這個時候,我就來細細考慮我怎樣生活……總之,無論用怎樣的方式,做什么工作,必須是于人民有利。”“我要盡力組織我的生活與感情,一分一厘也不要浪費在人民以外的東西上。”

請注意,這是她一九四三年寫的,寫在重慶,發(fā)表在《中原》雜志的創(chuàng)刊號上。

我們再看看她的小說吧。《桓秀外傳》是我喜歡的一篇,卻也是我遲遲才看的一篇。題目,以為這是一篇歷史小說,桓秀這個名字很像是魏晉間人,那時候姓桓的似乎比后代要多,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很難碰到姓桓的了。后來看了,原來桓秀不是桓溫之類封建王朝中的大官,只是近代農(nóng)村中飽受殘酷壓迫的女子。取名“外傳”,頗有點取法《阿Q正傳》的味道。一個貧農(nóng)的女兒,嫁到地主家,以為丈夫是個壯漢,其實她錯了,那青壯的漢子是長工,丈夫是個癆病鬼,她嫁去不過一年就死了。然后是公公來摧殘她,產(chǎn)下了一個孩子,明明是公公的兒子,卻要說成是死鬼丈夫的遺腹子。孩子不幸死了,公公又從城里討了一個丫頭回來做小,把她遺棄在一旁,而她卻在癡心等待意中人長工,還不知那長工也受到公公的陷害,她是再也等不到的了,而她卻還是等、等、等。是這樣的一個悲劇!寫得細致深刻,是一個很成功的作品。

這一個中篇完全顯示了作者的才華。如果朝這方面繼續(xù)寫下去,是會有更多更大的收獲的。

她后來在美國完成的那個用英文寫的長篇,有二十多萬字,未見譯成中文出版,使人渴望。那很可能是一個更為成熟的好作品。

她回國參加新中國的建設(shè)工作后,被交給的任務(wù)與文藝毫不相干,盡管她還是擠出時間寫出了《論蘇軾》那樣的論文,創(chuàng)作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從事了。在文藝上她的長才未展,不能不使人有“千古文章未盡才”之嘆!

一九九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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