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花色

最近總是記掛著鄉間路上那些花兒。自從油菜花四月下旬謝盡后，她們便爭先恐后地開得格外的鮮艷，高高的、低低的、大朵的、小朵的、紅艷艷的、羞答答的、不同種類的、不同顏色的都各有千秋地怒放著生命。只可惜，游人們只喜歡看春天田野間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忽略了春天過后鄉間小路上這些漸次盛開的花朵。

每天晚飯后，從食堂返回寫作營，我就特意繞著索道下面那條長達半小時的鄉間小路散步，確切地說是觀賞一路上寂寞的鮮花。我感覺這些花兒比我一個人獨自走在黃昏，走在高山與田地間，走在四處都是蟬聲和蛙聲的原生態里還要寂寞。替她們寂寞，是眼看著她們開得那么美麗，卻少有人發現與欣賞。

好多花我都叫不上名字，只記得常見的杜鵑花、月季花、指甲花、孔雀草，繡球花、三角梅。杜鵑除了紅色，還有罕見的黃、白、粉、玫紅色。月季亦如是，黃色燦爛如青春，白色純潔如少女，粉色柔情似水，玫紅明艷似火。單是一種月季花就令人過目不忘，還有那么多姿態萬千、五顏六色的花兒，又豈能辜負你們的美，不經意地走過呢！

路邊這些花兒也在跟時間賽跑。昨天才發現只有一種花色的花，今天經過又發現多了一種色；昨日黃昏那些含苞待放的，今日夜幕降臨前就各自綻放。這讓我反倒添了幾許愁，生怕她們開得快也凋零得快。無法留住她們的花期，就像我無法留住油菜花開的季節，無法將櫻花綻放七日之說延伸到七天七世紀。

這條鄉間小路，寬約一米五，若是兩人并肩走足以牽手。尤其走在有藤蔓繞著兩旁搭建的木架上，綠葉遮蓋天空，漫步在其中，像是走近了結婚禮堂。

穿越花廊，每走大約不到50米，就會看見安放著一張兩米長的木板凳。這時，心里突然會有一個想法，若是知我懂我的那個有緣人出現，一起坐下來閑看對面石耳山的風吹草動，看晚霞后的梯田沉靜在青山與古村間，聽山谷里的溪水聲，以及樂此不疲的蛙鳴?；蛘咴谘矍安蓴X一朵小花，繞一個圓環戴在無名指上便是一生。

沿途看花花世界，還可以看到石專欄上鑲刻的二十四節氣文化長廊圖文，從春耕到秋收，從夏至到冬至?？梢钥吹匠靥晾锏暮扇~都鋪展開了，滿池的綠荷等待蓮花綻放?？梢钥吹礁蓛舻氖迓飞弦蝗何浵伆峒?，它們齊心協力搬一粒米大小的食物?？梢钥吹綐錁渡祥L出花一樣好看的樹菇?？梢钥吹轿伵ｎ^部的朝向，然后幫它從道路的此岸“空運”到彼岸。

走在這條幽靜的花徑上，總想把腳步放慢，再放慢，一呼一吸是萬物散發的氣息，舉手投足是自己流動的身影。也總是矛盾地想著，若是有個人不約而至地出現就好了，可若真是有人出現了，我又覺得打擾了這份清靜之地和我的清靜之心。說到底，一個人，一條路，只想遇到對的那個人在自己對的世界里。一起賞花，也要找到那個懂得惜花的人。

道路兩旁除了花的芳香，還有黃竹、毛竹、方竹。再往前走，便是紅豆杉林，且可觀賞到1000年以上的香楓、樟樹、紅豆杉。這些古樹，我每走到跟前，總想虔誠地為生命中經過的人，以及世界上善良的人們默默祈禱祝福，祝福他們一生平安。

經過紅豆杉林，筆直朝前走，仍是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只是前方多了些景點，除了道路兩旁的花花草草，還有梯田花海、蝶戀花茶坊、溜索、臥云橋、愛心池等去處。

每天，見一些花兒開的開、謝的謝，便多了幾許感想與思緒，讓我想起幾天前陪北京話劇社的兩位朋友閑庭信步在壘心橋至紅豆杉林。其中有位朋友喜歡這林間的鳥鳴，他一聽到鳥叫聲，心里就樂呵著發出和鳥類同樣的聲音。我贊嘆他模仿得極像，他說他特別喜歡鳥，家里養了兩只。雨過天晴，當我們走到水口處，朋友原地不動，我以為他喜歡上這里拔地參天，樹木蔥蘢的綠林地帶都舍不得走了。結果不然，他是被林中的鳥鳴聲吸引住。他仔細地邊聆聽邊觀察說：“這時節是鳥求偶的時候，剛我們聽到的鳥叫聲是兩只雄鳥在互相爭斗?！闭f著，那兩只紅嘴藍鵲的鳥突然朝我們駐足的方向飛來，撲落在石階上抱在一起廝打，身上血淋淋的翻滾了幾個臺階。朋友趕緊走到它們面前，才驅散了這場戰斗。接著，就只聽見一只鳥叫。朋友說，戰敗的那只鳥，它這一年就不會再叫了！

當我看到這一幕時，我又想起曾經在獵槍下，看見過燕子在結束生命最美麗的時刻，是從電線桿上墜落，像飄雪一樣散落一身的羽毛。而這次看見兩只漂亮的紅嘴藍鵲卻是為了爭奪一只母鵲自相殘殺。同時，既驚訝，又覺得不可思議，這驚奇的一幕為何偏偏被這位喜愛鳥的朋友發現。而朋友是這樣回答我的：“當你喜歡什么就會關注什么，關注什么就會發現什么?！?/p>

日日經過這些花，我一直惋惜，沒有人像我一樣地去關注欣賞她們，直到今天月伴花色，我關注且發現了，時刻圍繞在她們身邊的蜜蜂蝴蝶比我更愛她們。見蜜蜂蝴蝶翩翩起舞親吻花蕊，分不清哪是蜜蜂和花蕊，哪是花瓣和蝴蝶翅膀的時候，從這一刻起，我的心不再為篁嶺鄉間花色惆悵，不再為梯田里那些即將盛開的紫薇花擔憂，也不再為我喜愛的菊花在秋天獨秀而感懷。

人們羨慕飛燕自由，飛燕亦有爭吵搏斗；人們惆悵鮮花凋謝，鮮花自有蝴蝶愛戀。

在篁嶺，聽鳥鳴，觀花色，不悲不喜。鄉間那些開不敗的花朵恰如那一盞盞黃昏里的路燈，有沒有人經過，都亮著，寂寞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