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登玉閣，青城最負盛名的風月場之一，規模雖然不大，但宅中亭臺樓閣雅致而獨具風格，物件布置精致而精巧恰到好處。

這里的男女，容貌雖比不上其他風月樓場所的男女，但卻是個個是別具風騷，個性十足。

然而登玉閣最大的特色，是不在乎階級，不過問身份，概不拒客。是不同于其他風月樓大多只接待子臣之上的客人，而是來者不拒。無論階級，只要脾性相合就好，面上還是客人，私下底多以朋友相稱，因此這里的男男女女私交甚多，究竟與什么人來往過密，外人是無法知曉的。

即便如此，來這里的權貴也比一般風月之地的多許多，無論是非富即貴的貴族，還是蓬頭垢面的流浪者，都會從這里高高興興出去。

于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這座坐地面積不過千來平米的小小園子就成了帝國人口中的“鬼怪閣”，盛傳它販賣各種妖異之物，所以才吸引那么多權貴之人光臨，更有人說它建了邪異法陣，開展邪教活動。傳則傳已，人們依舊看著它人來人往，即使每個月的例行檢查也沒有一點兒意外。

登玉閣的老板是個女人，但是要問長什么樣，是哪里人，卻沒有人能明確回答。外面盛傳她是青城舊神使的情人，也是因為神使的權利庇護她才能在青城混得風生水起，但事實如何，又有幾人知道呢。

此時，登玉閣別院閱春樓上，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倚樓獨思，她的目光落在花園中談論詩賦的三人之上，她們臉上，洋溢著和這天氣十分相襯的明媚笑容。

這些是她體會不了的。她的心思都在怎么讓西原吃得可口穿得舒適了，別的她是什么都不會，也沒有那個心思。想到了西原，她的眉梢染上許多憂慮，心思也更重了。

她沒有心思去想他們為什么笑得這么開心，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外出近一個月的西原那里。她擔心著，他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有沒有蓋好被子，以及他什么時候回來。

“寶俐！”花園中的姑娘沖著這邊樓上大聲喊道。

女孩的心思拉了回來，些微愣神后，慌忙看著花園里的人們，小心翼翼問道：“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看你發呆厲害，想你一定是無聊，叫你下來玩耍?！?

和這些姑娘在一起，寶俐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生怕說錯話做錯事叫他們責罵嘲笑，就格外縮手縮腳怯怯懦懦的，自然不敢應承她們的邀請，忙諾諾推卻。寶俐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欄桿，臉上開始發紅，聲音變得更小了，勉強夠庭院里的姑娘們聽見：“我還有事……”

“你有什么要緊的事呀？現在西原又不在，我看你呀，是忙著想西原吧？”一個姑娘調笑著說，其他人也跟著笑了。

這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并沒有任何惡意，但寶俐臉上瞬間變成豬肝色，緊緊咬著嘴唇，但是眼淚卻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等到女孩們笑完回頭再看時，她早就不見了。

——其實她對西原的心思，登玉閣的人大都看得明白，年輕人就愛拿這些心思取樂，卻不知道這是她最敏感最脆弱的心思，最禁不起別人這樣的調笑。

寶俐心心念念的西原，此時含著半口餅，一根粉絲掛在下巴上，一臉不可思議：“什么？你要我送她回帝都？”

衛陽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壞壞的笑著問道：“你還不樂意啊？”

西原噎了一下，囁嚅道：“倒不是我不樂意。”

他瞧瞧悄悄瞥了一眼，看著見雪靜靜地吃著飯，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有粉紅色的嘴巴有節奏的微動，西原漸漸出神了，所謂秀色可餐，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只是看著她，嘴巴里的食物就變得像糖果一樣甜了。

刀子似的目光丟了過來，西原卻不在意，爽朗的一笑。

目光收了回去：“先生不必如此麻煩?！?

衛陽哈哈一笑：“路途遙遠，一個人走多無聊寂寞啊，有個人陪著，不是熱鬧些嗎？”

“我一個人習慣了，無需作陪。”

西原急忙補充道：“他說得對，一個人確實無聊，反正我也要回青城，不如一道做個伴兒，我也不送你到帝都了，就到白落港送你上船，你覺得好不好？”

這個時節，從刈城南下到帝都正是順風順水，三五日就到了，見雪多在芒山待了兩天，就是想借水路的便利節約路上消耗的時間——她必須在那天回到帝都。

或許衛陽也是考慮到實際情況，想讓西原護她一程，以免陸路上發生不必要的意外耽擱了行程。

但是見雪想不到有什么意外是她不能應對的，再者她根本不想與西原同行，因此再次拒絕了。

“姑娘權且賣老朽一個面子，就讓這臭小子跟著你去吧，就依他說的，送到白落港?！?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見雪也不好再做推辭。

臨行前，見雪最后看望了阿月，她雖然醒著，卻是滿臉病容，笑得叫人心疼。

“我必須走了?！?

阿月聽了，將手艱難地伸向見雪，見雪忙握住她那只枯槁的手。

“見雪，你的大恩大德，我該何以為報呢？”

“你若真想報我的恩德，就等我下次來時，給我做一碗蜜花羹吧?！?

淺淺淡淡一句話，包含著見雪的許多深意。阿月只想，那是見雪知道這個病弱的羽人什么都給不了而說的一句安慰話，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在見雪的生命里出現的時機正好，她的出現，對見雪而言，已經是最好的回報了。

“好，那你一定要早點來看我啊。”阿月笑著說道，握緊了見雪的手。

而另一邊，西原悄悄靠近衛陽：“你為什么一定要我送她回去呢？”

“臭小子，我不是為了給你們制造機會多多接觸嗎，自古有云美女配英雄，年輕人多多相處才能增加了解，增進感情不是？“

看著衛先生一臉曖昧的笑容，西原一邊覺得他真是個愛管閑事的中年大叔，但是一邊心里又有些高興，正如衛先生說的，這樣就可以多有些機會和見雪相處了。西原自然樂開了花，步伐都變得輕飄飄了，晃悠悠經過門外，卻看見見雪的身影。

她站在阿月床頭，靜靜看著昏睡中的羽人，長長的睫毛下，不是看著西原時的疏離，而是深深的憂慮，西原的心沉了一下，如果有一天，躺在床上的人是他，她會不會也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呢？

“阿月那么善良和堅強，一定會好起來的。”西原柔聲說道。

她怔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只是稍稍往下一偏，長發散落遮住了她的臉。一轉身匆匆離開。

該說的也說完了，該準備的也準備好了，朔一便乘著大黑，把西原和見雪送到芒山腳下。揮手與朔一作別，見雪卻是眉頭深皺。

“你怎么了？還在擔心阿月？”

“這山，和我們來的時候不一樣。”

西原大惑不解，仔細看著這山里的一草一木，繁茂蔥蘢一如來時模樣，并沒有什么不一樣?；蛟S是她心里憂慮著阿月，有了不一樣的情感，才覺得這山這水變了樣子。西原突然覺得，她這么清冷的外表下，真是一顆溫柔而多情的心呢。想到這里，他嘴角又掛起一絲微笑，只不過見雪有別的心思并沒有注意到。

西原輕輕牽起她的手，笑著說道：“你別太擔心了，有老衛和梅姑在呢，阿月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再說老衛也沒提有什么不一樣，大概是你多心了，咱們走吧?！?

他的動作自然地讓見雪意外，她使勁甩開他，徑自向前去了，像是有心要把他丟遠開，腳下走得很快。但是她走得越快，西原反而越偷著高興，一邊笑著，一邊緊緊跟在她身后，她走得快，他也跟著快，她停下，他也跟著停下，來來回回好幾次，見雪意識到甩不開他，就不再刻意加快，而是按照自己的步調走著，不和他說一句話。

西原笑得格外開心。

——這個姑娘真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