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夢躺在床上,現在他住進高級船員的住艙。原來居住的水手住艙位于最底層,隔著一層鐵板下面就是機艙,那里各種機器發出的噪音震耳欲聾,不停地轟鳴使船員躺在床上都感覺到機器的震動。他剛上船的時候,每天早上起來都是頭昏腦漲,兩只耳朵像鉆進了蟲子亂爬,弄得他心神不安。可時間長了,他也習慣了,那些噪音反倒成了催眠曲。現在的住艙位于高層,環境豪華寂靜,房間每天都有人打掃,就如住進賓館一樣享受,堅定了他實現夢想的信心。可是現在睡覺的時候,聽不到一點噪音,倒感覺死氣沉沉。住艙在高層也有缺點,那就是大船一旦遇到風浪,搖擺的幅度大,他身體隨著大船搖晃的節奏在床上來回地移動,根本無法入睡,心情開始煩躁起來,坐起來對著床說:“這哪叫床啊,簡直就是搖籃!”
但這個床和搖籃不一樣,它是固定的,而且非常寬大。外輪為高級船員的生活設計得非常周到,這是為他們的夫人上船準備的雙人床。藍夢身材瘦小,如果沒有風浪,大船不搖晃,他躺在上面算是享受。但是遇到風浪,這就變成了搖籃,身體不停地移動。大海能有幾天風平浪靜,這又給他帶來了新的煩惱。他試圖用被褥將床的空間縮小,但這只能減輕他的身體移動的距離,卻起不到固定的作用,他還是睡不著覺,如果是徹夜不眠,明天怎么工作。他氣得把被褥和毛毯全都扔到地上,跳下床坐在椅子上發呆,他點了一根香煙,望著床自言自語:“這張床還需要一個人哪。”
他想象如果有一個女人和他同床共寢,就能將這張雙人床塞滿,那自己就不會像球一樣滾動了,這豈不是一舉兩得。但這種想法現在也算是美夢,自己連個老婆都沒有,誰能來為他填補這個空間。他看見床上放著的小手電筒滾來滾去,突然受到啟發而茅塞頓開,就把被褥扔到地上放在與床垂直的位置上,他躺下試試,船體搖晃已經不能使他的身體滾動,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樣至少可以睡一會兒。可是大船的搖晃卻使他的身體前后滾動起來,一會兒他的腳頂上床,一會兒他的頭又撞上了墻。他爬起來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地說:“這覺實在是沒法睡了。”
可他又不能這樣坐到天亮,就把桌子的抽屜給拉了出來塞在腳底下,將毛毯頂在頭上,這樣他的身體就被固定住了,任憑大船如何搖晃,他自巋然不動。可是時間沒有超過五分鐘,他就受不了啦,原來他的身體直挺挺地就像根搟面杖,這大活人像個尸體一樣躺著不動根本就堅持不住。他突然跳了起來,揮舞著拳頭仰天大叫:“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船長站在甲板上,他望著波濤洶涌的大海,心情也很緊張,驚濤駭浪雖說是司空見慣,但也決不能掉以輕心,在戰略上也不敢藐視,在戰術上更要重視。在陸地上老板決策失誤可能使企業垮臺,員工們也不過是樹倒猢猻散,還可以再找工作。跌倒了可以再爬起來,能輸才能贏。就是將軍勝敗也乃兵家常事。可是大船在航行中,船長稍有疏忽就可能使大船遭受滅頂之災,以前他在好望角就看見一艘十萬噸級的大船因操作失誤而從中間折斷,所以根本輸不起。他肩章上的每一道杠就相當于一座大山,四道杠就相當于四座大山需要他的肩膀來支撐。遠方的島嶼依稀可見,這使他大為吃驚,既定的航線上沒有這座島嶼,他快步登上駕駛臺,看見的情景卻使他火冒三丈,原來是當班的駕駛員不見了,只留一個水手在觀察海面。船長憤怒地問:“三副到哪兒去了?”
水手:“他還沒來當班。”
船長:“為什么?”
水手:“我不知道。”
船長:“你知不知道大船現在已經偏離了航線?”
水手:“知道……”
船長立即暴跳如雷,揮拳向水手打去,拳頭還沒有落下,那個水手就號叫起來。別看他是個年輕小伙子,身體強壯得像個魔鬼,但是看船長發脾氣,他還是嚇得雙手抱著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船長的拳頭沒有落下,因為水手不負主要責任。他喊道:“你對不起誰?”
水手:“對不起工資。”
船長:“你就知道錢!不要命了!”
水手:“我們剛接班,就發現大船開進了魔鬼龍三角的危險區域。”
原來是上個班的駕駛員酒喝多了,那位二副竟然趴在操作臺上睡著了,以前每當他值班,船長都要上駕駛臺檢查,可剛才他需要照顧夫人,就耽誤了一點時間,竟出現了這種情況。可是船長也不敢把二副怎樣,因為他是一位大客戶介紹來的。船長除了保證航行安全外,也有攬貨的任務,別看他在船上不可一世,可是在攬貨的時候,哪怕是面對著客戶派來的業務員,他也得低三下四。所以藍夢就成了船長的出氣筒,出了事故就把責任推給他。船長對水手喊道:“你快去把三副找來!”
水手馬上跑出去了。船長神色嚴峻地望著海面,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夜空,洶涌的波濤就像是被點燃的一片火海,不時出現軍艦和飛機活動的影像,仿佛正在進行一場海戰。呼嘯的海風夾雜著凄慘的吶喊,似乎是陣亡的海魂四處飄蕩。這里靠近所羅門群島,當年曾是戰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有無數的軍艦和戰機沉沒在海底。這位船長當時就是一名水兵,戰爭的場面又在他的眼前重現,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這可把他給嚇壞了,難道這是當年陣亡的戰友在向他呼喚?看來這些海魂至今沒有安息,已經來到他的身邊……想到這里,船長不禁毛骨悚然。突然一聲炸雷聲響起,將船長震得渾身顫抖。他發現大船不是在前進,而是原地打轉,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控制著大船,使它失去了動力。他趕緊舉手在胸前畫起了十字,嘴里發出喃喃的聲音虔誠地向上帝祈禱,請求亡靈原諒他的冷漠,保證以后履行承諾照顧好他們的家人。但是他沒有跪下,因為要使大船擺脫險境,如果大船沉沒,他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此時大船的甲板開始彎曲,船體發出撕人心肺的巨響,眼看著大船就要解體。船長知道在這種危機的時刻,單靠祈禱是不行的,上帝不同情懦夫。此時只有以智慧指導行動頑強拼搏才能使大船擺脫困境。他想起了海上的一句名言:“可怕的不是風浪,而是指揮官的驚慌失措。”
船長拉響了警報,船艙走廊墻上安裝的警報器都旋轉起來,閃爍的紅光照亮各個角落,刺耳的警報鈴聲驚醒了全體船員,他們紛紛沖出房間,連大廚都跑到甲板與水手們一起戰風斗浪。水手們在甲板上奔跑著,他們互相吶喊以壯聲勢,奮勇沖向各自的工作崗位。一個大浪撲來把水手們打倒,有人趴在甲板上,把身體緊貼著甲板,可還是被涌上來的海水沖向船邊,他全力抓住欄桿才沒有被風浪卷到海里去。水手們只好在甲板上爬行,就像在戰場上匍匐前進。
此時藍夢的肚子劇烈地疼痛起來,剛才他就憋得難受,晚上他的胃腸被風浪折騰得翻江倒海,別人暈船是嘔吐,可他是往下使勁,每當大船遇到風浪,他就會腹瀉。圣誕之夜的宴會雖說是沒有進行到底,但是他的肚子里也填滿了美食,如果再不上廁所,就要拉在褲子里。他一頭鉆進廁所坐在馬桶上,噴涌而出的宣泄使他感覺很痛快。
大船剛在船長的指揮下擺脫了危機,船體剛剛平穩,卻突然從機艙里傳出一聲巨響,接著大船便產生劇烈的震動。藍夢此時在廁所里剛提上褲子,就被震得一屁股又坐到馬桶上,他的后腦勺重重地撞到墻上。船又一晃,他的身體被反彈回來,又一頭撞到門上。連續的撞擊使他昏了過去,閉著眼躺在廁所的地上,面部的表情顯得很痛苦,就像是死了一樣。走廊墻上掛著的警報器又一次響了起來,這一次發出的警報不是讓船員們投入戰斗,而是要棄船逃生。船員紛紛跑出房間,迅速地穿上了救生衣。藍夢躺在廁所里,也被警報鈴聲驚醒,他用手揉著眼向四周張望,表情詫異地說:“我怎么會在廁所里睡覺?”
他掙扎著站了起來,剛才發生了什么事,他全無記憶。此時他感覺不到船體在搖晃,為什么要拉響警報?他趕緊推開門來到走廊上,只見警報器還閃著紅燈在旋轉,卻見不到一個人。這是怎么回事?他頭昏腦漲,只好用手把著欄桿身體搖搖晃晃地爬上樓梯,他要上駕駛臺去見船長。可是駕駛臺里竟然也不見人影,這可把他嚇壞了,頭也不痛了,連駕駛臺的門都沒進就快步跑下樓梯來到住艙。高級船員的住艙死一般的寂靜,他敲了好幾個房間都沒有反應,就用手拉一個房間的把手,門開了,他伸頭向里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房間里的東西一片凌亂,連柜門都大開著,看起來連貴重物品都不要了。他神色驚恐地東張西望,發現每個房間都是一片狼藉,有的被褥都扔在地上,就好像是慌亂逃竄。他站在走廊上大聲呼喊:“有人嗎?”
無人回答。他又跑到餐廳、沙龍,每到一個地方他都聲嘶力竭地叫喊:“人都到哪兒去啦?”
到處都無人回答。他來到機艙的門口,朝里面喊叫的時候,回答他的卻是“嘩嘩”的水聲。他猛然醒悟過來,是船艙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