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過后,沈矜如感覺攥著自己的手掌明顯顫抖了一下,她望向伍汛,對方的表情卻沒有什么變化,還是蹙著眉頭。
沈矜如像是想起了什么,沖他笑笑,“小伍弟弟,你這么大了還怕打雷呢?”
伍汛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沈矜如這會兒酒精上頭,也不管他是什么反應(yīng),自己還坐在地上呢,她一邊試著站起來,一邊嘟囔著,“要快點回去,不然馬上就要下雨了?!?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響雷。
沈矜如一驚,剛剛直起來的右腳又一個踉蹌,伍汛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她的腰,兩人間的距離不到半尺。
沈矜如覺得熱,伍汛一靠近她就更覺得熱了。她伸手推了推對方的胸膛,伍汛只是看起來瘦,箍著他的力氣卻是一點也不含糊。
“小伍,你快點把我放開?!彪m然是命令的語氣,但是因為沈矜如此刻酒意正濃,盡管神思還是清晰的,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帶了些嬌憨的語氣。
伍汛的目光更幽深了,他盯著沈矜如的臉,對方面色潮紅,臉頰上的紅暈更甚,她今天沒化妝,身上是摻著酒氣的體香,伍汛摟著沈矜如腰腹的手緊了緊。
沈矜如見他沒動作,雖然自己渾身軟綿綿的沒什么力氣,但她也知道荒山野嶺了,她要是再由他抱著,就說不過去了。
她大力推搡,語氣也急促起來,“放開?!苯K于趁對方片刻的松懈掙脫開來。
沈矜如站在原地定住,她站不穩(wěn)。心里不免開始懊悔今天為什么要喝那幾杯白酒,現(xiàn)在好了,這局面多尷尬。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鄙蝰嫒缡捌鸬粼谝慌缘闹窕@,還好蓋了塊花布,東西沒有散落出去,她彎腰的時候又是一陣暈眩,抬頭看見伍汛站在那兒沒有動作,這才放了心。
“你怎么喝酒了。”伍汛的聲音倒是很溫和,跟他的長相倒挺搭的。
沈矜如一邊訝異自己這種時候怎么會想亂七八糟的,一邊透過林子看了看外面陰暗的天空,“快走吧,要下雨了?!?
說話間,一道閃電劈落,山群再次被光芒包圍,緊接著,雷聲滾滾而來,僅僅眨眼的功夫,她聽到悉悉索索的,雨點落在樹上的聲響。
沈矜如有些焦急起來,催促著伍汛,“快走快走。”自己剛邁開步子,又是一陣倒吸氣,糟糕,雖然只是扭到了腳,但這山路崎嶇,怪石林立,又都是上下坡,怎么走?
正思忖著對策,伍汛已經(jīng)大步跨到了她面前,彎下了腰,“上來?!?
少年的背脊不算寬闊,微微隆起的脊梁,貼著輕薄的外衫,卻有一種莫名的力量。
見她沒動靜,伍汛轉(zhuǎn)過頭看她,催促道,“快點啊。”
雨越來越大。
沈矜如沒有猶豫,緩緩扶上了伍汛的肩頭。隔著衣服,她也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心跳聲。
她的心底萌生出一種難以自處的尷尬。
但是沒辦法,已經(jīng)有雨點穿過樹林,打在地上,等雨再大點,路途泥濘,就更難走了。
伍汛倒顯得很輕松,起身的時候還不忘提醒沈矜如:“摟緊。”
沈矜如一怔,接著感覺雙腳瞬間離地,左手幾乎下意識地就摟住了伍汛的脖頸。
“也不用這么緊吧,我喘不過氣。”伍汛還有心情開玩笑,聽起來語氣也很愉悅。
沈矜如低著頭,莫名地有些耳熱,她松了松手,感覺渾身都繃緊了。
伍汛駕輕就熟地在山林里穿梭著,好像背上輕若無物。
沈矜如先是低著頭,耳邊是伍汛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跟雨聲混在一起,雜亂,旖旎。
漸漸地,沈矜如發(fā)覺不對勁了,他們明明是要下山的,怎么還往山上走?
伍汛似乎察覺了她的疑問,“雨太大了,下山不安全,前面有個山洞,馬上到了?!?
沈矜如沒說話。
伍汛的發(fā)絲已經(jīng)沾上了雨水,背后是沈矜如滾燙的身軀,還有她不時呼吸吹到耳旁的帶著酒氣的熱風(fēng)。
他腳步有些不穩(wěn)了。
雨越下越大,整座山林被雨簾籠罩著,沈矜如一只手環(huán)著伍汛的脖頸,一手還拿著竹籃子。
雨點打落,沈矜如感覺到背上已經(jīng)濕了一片。身上因為酒精導(dǎo)致的灼熱感也漸漸被雨水澆熄。
她側(cè)眼看著伍汛,少年的發(fā)梢有水滴落,皮膚像潔白的瓷器,連毛孔都瞧不見??吭谒谋成?,身體時刻上下起伏,沈矜如看得有些入神,剛才的尷尬似乎也已經(jīng)一掃而空,酒勁一過,她竟有些犯困。
“到了?!?
正當(dāng)沈矜如兩雙眼皮要閉不閉之時,突然感覺身體被放到了地上,砸落在周身的雨點似乎被什么遮擋在外。
她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這個山洞。剛才外面雨大,她也沒有太注意上來的路,看樣子這是一個人工開采的山洞,在山脊的某個凹陷處,空間還不小。外面都是雜亂的樹枝跟樹葉,還有些不知名的藤蔓。山洞前被人扯開了一個小口,剛好能讓兩人通過,沈矜如看到那口子,想著剛才自己是被什么魘住了,竟然連伍汛進山洞時的動作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山洞里很靜,跟大雨滂沱的外面好像是兩個世界。
沈矜如被伍汛放坐在一方石凳上,伍汛在山洞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拾了些樹枝堆在一起,又在山洞里尋覓著什么。
沈矜如兀自看了一會兒,出聲道,“你在找打火石嗎?”
伍汛回頭望他,因為淋了雨,眼神中氤氳著水汽,“恩。”
沈矜如拿過一旁的竹籃子,上面的花布已經(jīng)被打濕了,她將布拿開,翻了翻底下,拿出一盒火柴遞給伍汛,“諾,還好,沒淋濕。”
伍汛頓了兩秒才接過,目光落在竹籃上,“你...去墓園了?”籃子里的燭臺一眼就能瞧見。
說話間“刺啦”一聲響,閃過一道火星,火柴亮了。
伍汛動作很熟練,拿了些干草點燃,放在剛才架好的木架子中央,很快,整個山洞被火光照亮。
沈矜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呆呆地看著火光,她臉上的紅暈已經(jīng)退去,山洞里陰冷,加上剛才淋了雨,她雙手環(huán)住自己,人似乎還有些發(fā)抖。
伍汛見狀,將火堆往沈矜如身邊挪了挪,不出意外看到她驚訝的神情,伍汛沒看她,只是往火堆里加了點粗樹枝,“這樣暖和點嗎?”
沈矜如反應(yīng)有些遲鈍,她看著伍汛點點頭,少年臉上火光跳躍,眼眸也一閃一閃的。
山洞里的溫度漸漸升高,因為洞口有個口子,風(fēng)直直地灌進來,將燃起來的煙都吹到了伍汛臉上,伍汛吸了吸鼻子,然后面朝一旁打了個噴嚏,回過頭時臉上顯得有些茫然。
沈矜如突然噗嗤笑出了聲。
伍汛扭頭看她,蹙著眉,被煙熏的眸子里也有些水光,“你笑什么?”
沈矜如歪歪腦袋,她覺得小伍弟弟剛才懵懵的樣子有點可愛,讓人想上前揉揉他的臉,恩,看起來軟軟糯糯的,皮膚又那么好,摸起來手感肯定不錯。
“你怎么知道這里有個山洞?”外面雨勢不減,沈矜如怕自己犯困,于是找起了話題。
伍汛還在擺弄那些干柴火,他剛剛把通風(fēng)口弄小了些,又不知從哪里找來一片大樹葉,用來煽火,這下,煙都往洞口飄。
“以前上山的時候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伍汛淡淡地說道,臉上又恢復(fù)了跟往常一樣的漠然神色。
“你今天怎么會在山里?”沈矜如問道,因為剛才見到伍汛時,她看到了那個鼓起的墳包,是來祭拜親人的嗎?
墓園是七八年前才開始興建的,之前山鎮(zhèn)里一直流行土葬,人去世后將棺材抬進山,尋一處僻靜地埋葬,那便是歸宿了。
伍汛的目光飄過那個竹籃子,又游到了沈矜如臉上,“來看一個很重要的人?!?
沈矜如此時大腦像開了竅似的運轉(zhuǎn)地飛快,一些平常聽聞的閑言碎語一下子在腦海中炸開。
伍家小子,確實不是親生的。
那女人來的第二年,伍汛就出生了。
那女人...
沈矜如心頭一跳,伍汛卻在此時轉(zhuǎn)過了頭,漠然地坐在那里看著火堆,沉默得像是一座石像。
她張了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什么話能接下去,心里哀嘆一口氣,也不說話了。
山洞里靜悄悄的,只有柴木燃燒的聲響,火堆映照著兩人,將背影拉的很長,兩團黑影交纏在石壁上。
沈矜如看著火光跳動,眼皮耷拉,聽著外面的雨聲,愈發(fā)困倦了。
“矜如....姐,”伍汛的聲音才耳邊響起。
“恩?”沈矜如滿臉的困意,勉強撐著應(yīng)答道。
伍汛的眼睛亮晶晶的,臉龐在沈矜如的眼中卻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她聽到對方緩緩說道,“能唱首歌給我聽嗎?!?
沈矜如莞爾,她轉(zhuǎn)頭看向外面與山綠夾雜的雨簾,淅瀝瀝淅瀝瀝,盡管困意漸濃,但她還是小聲地哼唱起來:
“....花落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ɑ犋B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愿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fēng)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不叫污淖陷渠溝....”
唱到后半段眼皮子越來越重,沈矜如緩緩閉上眼,歌聲也漸漸地淹沒在雨聲中。
伍汛看著沈矜如雙手環(huán)腿,下巴抵著膝蓋,臉龐側(cè)到一邊,似乎已經(jīng)入睡了。
他無聲地笑了笑,火焰映著他溫柔的臉龐,他看著熟睡中的女人,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囈語道,“怎么每次,都是你唱著唱著,就睡著了呢....”